moke on the water  何岩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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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岩
    “你這臉到底怎麼回事兒?”
    大力手指頭碰著我右臉顴骨上的淤青,一疼,我“噝”了一聲,側過臉躲開。
    每次,不是眼睛青了就是嘴角腫了,大力總盯著我沒完沒了的問。起初我還能編造理由搪塞,例如踢足球、打籃球,再者撞門框也是我慣用的借口。可後來,我實在沒什麼可編的了,幹脆就默著。
    “行,那我問你,你跟白天究竟怎麼了?”
    斜眼看了看大力,他懷裏抱著一保溫壺的樣子挺逗樂兒的,我就衝他笑了笑。
    我跟白天的事兒,這麼長時間了,不知道大力看出來多少。有時候大力跟我提白天,像是知道點兒什麼,可,我不回答他就沒辦法確定。我不說,一來,一個樂隊,大力跟白天關係也一直不錯,這種事兒要是讓大力知道,他一定會跟白天鬧起來,大力的脾氣我知道,他肯定護著我。二者,白天與我,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我怪不了別人,要怨就怨自己次次挨打還次次放不開手。自己作踐自己。誰讓我,喜歡他。
    “行,你牛逼,你就什麼都別說,我遲早有辦法知道。”
    大力翻我一眼,先於我進了病房,我跟上。
    看著大力把保溫壺裏的湯湯水水倒到飯盒兒裏,我爸眯眼笑著跟大力聊天兒。站在一邊兒,我覺得我整個腦子都在飄,不知道方向,懵得厲害。
    我爸,肝硬化晚期,醫生告訴我,因為沒盡早上醫院接受住院治療,現在已經引發了許多並發症,讓我做好心理準備。
    讓我做好心理準備……
    我拿什麼準備?
    我知道我爸肝不好,早些年得過肝炎。起初我爸喜歡喝點兒酒,後來逐漸不喝了,我以為是我的規勸起了作用,原來不是。
    我爸這麼瞞著我,真是用心良苦。我也夠意思,不知道自己老子得了絕症,就明目張膽跟他對著幹。
    別人家孩子大學畢業,都正經找工作,朝九晚五。我大學畢業,就隻是四處打打散工。玩兒樂隊、彈貝司、喝酒、瞎折騰……我臉上時常帶傷,我爸已經懶得問了。他以為我在外麵跟人打架。不過,也好,總比他知道真相要強得多。
    其實我總覺得對不起我爸,不隻因為,進了樂隊後我老不聽話。我媽死的早,我是我爸含辛茹苦這麼一天天拉扯大的。他自己省吃儉用也絕不讓我受委屈。喜歡什麼想要什麼,我爸也總二話不說就給買……他拿我當寶貝兒,我卻送上門兒去給白天糟蹋。
    完後,我爸消化道出血,被我撞上了。我架著他到醫院檢查,我爸不配合,我硬逼著才看到了檢驗結果:肝硬化晚期。
    醫生說,暫時控製住了並發症。可,情況並不樂觀。
    醫生的話無異於死神的宣判。我清楚我爸要離開我了,遲早的事兒。
    再然後,我覺得我跟行屍走肉距離不遠了。
    不想思考,白天弄我的時候,我疼,可我卻想再疼一點兒。明知道跟白天擰到最後還得被他幹,我也仍舊掙紮。白天揍我,拳打腳踢,我眼睛裏是幹的。
    好幾次,白天揚起拳頭,我盯著白天的眼睛,特別想對他說:“白天,我爸快要死了,以後我該怎麼辦?”
    拳頭落了下來,我替白天回答我自己:“愛怎麼辦怎麼辦,你何岩的事兒,跟我有個蛋關係!”
    在醫院待著,沒事兒的時候,我就畫畫,這是我從小到大的愛好,雖然從沒正經學過,但,也許就像白天說的,有靈氣。最滿意的作品《哪兒都一樣》我找不著了,就老惦記再畫一個完整的故事。不過腦子裏總是空的,畫不出來。
    晚上等我爸睡了,我就拿著白天家鑰匙,找上門兒。好像,我有他們家鑰匙,我就有權利隨時去他們家似的。我去,沒一點兒心虛,特名正言順。可能潛意識裏,我就是覺得,我是他的。
    幾次,他床上有妞兒,性感的大胸脯被白天捏在手裏,我看見了,就給他把門關上,在門外聽會兒動靜,忍不住想吐的時候,我再走人。
    我真的吐過一次。那次,白天問我,要不要一起。出門沒走多遠我就吐了,球鞋跟褲腿,一塌糊塗。
    大力說我越來越瘦,讓我別總擔心我爸,說了一堆我明明能懂卻不想去懂的大道理。大力總讓他媽煲湯,用保溫壺裝了送過來給我爸喝。有時候他也不跟我約好,我正跟我爸床邊兒坐著畫畫或者發呆,大力就能突然出現。
    我爸看見大力的時候總是在笑,大力走了,他才會把視線重新放回我臉上。
    “兒子,你能別再混了,好好做人麼?”我爸這麼問過我。
    “能吧……”我這麼回答他。
    “爸爸沒別的要求,隻希望你好好活著。你以前明明那麼聽話,這兩年是怎麼了?”
    ……
    我回答不了。
    之後,我開始在醫院,在我爸身邊兒的小桌子上寫簡曆,認認真真一筆一劃。我爸臉上還是那個我所熟悉的笑容,隻是臉色比前陣子更加蒼白。
    “爸,我找著工作了!文字編輯!下周讓我去麵試!”
    沒幾天,我舉著剛收到的麵試通知書,盡量想表現的興高采烈一點兒。
    “好……好孩子……”
    我想說我已經不是孩子了,可我爸就那麼摸著我的頭。我貼在他心口,聽著裏麵噗通噗通的聲音。那麼一瞬,我冒出一個傻傻的念頭:要是能把我的壽命過給我爸,那我就讓給他一半兒吧。等我死的時候,我爸跟我一起死,我倆就都不會無依無靠了。
    麵試前,我躲著白天,不想臉上掛彩去人家公司裏現眼。麵試很順利,雖然我沒什麼工作經驗,但顯然我對新工作表現出的熱情與信心,贏得了人事經理的好感。
    麵試後第二天,接到電話,通知我下周上班。
    我爸特別高興,臉上甚至染上了一絲紅暈。
    兩天後,我爸走了,臨走還是那句話:好好做人。
    天塌地陷裏,大力一直幫我。
    我倆一起缺席了樂隊的排練,我讓大力什麼都別說,別告訴K,更別告訴白天。把我爸的後事料理完,我才跟大力又一起出現在白天家。
    那天,我有點兒恍惚。確切的說,那一陣子,我沒一天不恍惚。
    排練完,K跟大力先走了。我想單獨告訴白天,我退出joinme。可跟排練室裏我是怎麼也說不出口,這三年,這個地下室,有過太多我的喜怒哀樂。我還是跟白天回了家。進門,去了他房間,我放貝司的時候,手一滑,白天的古典吉他就那麼被我的貝司給弄折了……
    白天再次動手,不過這次我挨打也算有個說得過去的理由。我弄壞了他的琴麼,活該挨打。
    那次,他下手真狠,我蜷縮在地上,眼睛一直盯著折斷的那把吉他,心裏卻在笑。殺人若是不犯法,打死我,能換回那把吉他,可能白天都不用猶豫,直接就能把我給了結了吧?我什麼都不是,連把舊吉他都不如……我還一直期望著什麼?為什麼忍讓堅持、執著等待?我得不到的,白天的感情,哪怕一丟點兒,怎麼都不會屬於我。
    聽著他的辱罵,被他一下一下踹著……我知道,一切就要結束了。
    那天我沒說解散,是之後幾天才說的。
    Joinme,解散。何岩離開北京。
    大力知道我沒走。
    我,卻誰都不想再聯係。
    那年,我二十五歲。我執著喜歡了三年的那個野孩子,他二十一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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