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煙迷皇城  第35章: 燕語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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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琴貴妃隻不言語。俯身咳了好一陣子再抬頭時,已是滿臉淚痕。
    你都知道了麼?她問。
    我點點頭,歎口氣將她輕輕抱入懷中,也不再勸,憑她認認真真哭個夠。一盞茶功夫,她痛哭轉為抽泣,抽泣又轉為抽搐……
    終於漸漸平靜下來,幽幽道:我出生於二月。依我們家鄉說法,二月生的女子一生命運會多有波折。非得遠離家人,才可保自己與家族平安。我打小就被家父送至外祖家中寄養。十四年後方為父兄接回送入宮中,因此與父兄並無多少感情。他們表麵上待我好,原不過指著我得寵君前,好加重他們政治法碼,與人朝中爭鬥。而我並非任人擺布的棋子,因此得下怪病,自己又偏不讓這病好。時間長了,他們見我複寵無望,這才逐漸放開手去。
    說至此處,她傲然冷笑道:若非自己想病,外祖“金針大士”豈有醫不好我的?
    我微驚道:娘娘是葉隱葉老前輩的外孫女兒?妹妹隻奇怪葉老前輩竟肯替幼弟出診,原來竟是衝著娘娘麵子。
    琴貴妃淡淡一笑,說:不是。那自是衝著文浩的麵子。外祖與文浩結下忘年交時,並不知他是皇五子。他那樣人品,外祖縱然眼高於頂,也不得另眼相看。
    文浩……她提及文浩眼神明亮,隨即悲傷。
    再咳幾聲解釋說:其實剛入宮時,我確是一心愛著皇上。後良妃小產,證據雖對我不利,但我從未做過,因而天真地認為他會信我清白——所以並不解釋。但我錯了,他並不信。女人於他,不過如同衣服玩物。他緊張的,永遠隻有皇權皇嗣。因此如若一旦觸犯他底線,那麼即使這個人前一刻與我海誓山盟,後一刻便會毫無遲疑地取我性命。我錯了——他不是常人的夫君,他是高高在上的天子!他可能確實愛過我,但他同時亦會愛很多人。他絕不會同我愛他般,當我是唯一,愛我若生命。他是皇上,注定隻會他信自己。明白此理之後,我便為了保護自己而狠下心來,想方設法讓他回心轉意。自己再單槍匹馬,與各方鬼神爭鬥……及至後來,我累了,也倦了。終於知道這場爭鬥無休無止,即使我大獲全勝又如何?隻得此一名號,獲利的卻是我的家族。其中苦樂誰能說清?
    也許文浩之死她壓抑太久。一吐為快,也好。
    琴貴妃又道:等我參破這層理兒,卻又發現有人在我沐浴水中下毒,使我終生不育……
    講到此處,她忍不住再次落淚,說道:此毒本有一年多的潛伏期,之後須得日日吃解藥,否則不出兩年便毒發而亡。我因早灰心,便依心情時吃時不吃,故此這身子也就時好時壞。於是奏請皇上,說自己體弱不能再侍寢。
    咳幾聲又道:曆經幾役我已心灰意冷,不想再與人鬥。因此自己病了,寄情於琴中再不理會那些閑事。
    她望我一眼,臉一紅低頭輕聲道:一次月夜臨湖撫琴,正遇上有人對麵吹洞簫。一琴一簫隔水合鳴,隻覺得心意想通。好似我的苦楚與煩悶,對方竟全了然於胸,且用簫聲為我化解……這樣過了數十日,竟生出想見一見那人的心來。後來自然知道是他……明知不可為……卻禁不住一時癡迷進去,再也化解不開……後來,方才對他……對他……
    斷斷續續說至此處,她臉早飛紅得四月桃花一般。其間偷偷看我幾眼,想必怕為我所恥。見我麵色如常,複歎道:你怎麼還不肯叫我姐姐?
    我一怔,還未回答,她已點頭歎道:種什麼因,得什麼果。當初……原是我待你太過刻薄。不過妹妹也不要生氣,須知我那時心情,本來極壞。
    妹妹,她含笑看我:你可知我的小名便叫“燕語”麼?
    原來她與“燕語”琴同名!
    知己簷下雨,細聽燕呢喃——這麼說,她便是琴琴便是她,她早已人琴合一。當初贈“燕語”琴給文浩,便是將她的心給了他。
    可是,可是文浩居然將琴送給了我!她怎能不氣惱,不傷心?
    又想,也難怪她能識破他的謊言。那日她說那句,他也是個懂琴的?他若真懂琴,怎麼會將“燕語”贈你?原來她口裏說的琴並非“琴”而是一個“情”字!至於一直對著我冷嘲熱諷,當然也是為著文浩之故!所以她贈“情”之後,會有家宴上的撫“情”,與來聽雨軒奪“情”之舉。
    念及此處,我按下心中狂亂,小心翼翼地追問道:也是浩……浩王爺求您關照我的麼?
    琴貴妃嘴角微翹,點頭歎道:妹妹終於想明白。見我詫然,她已猜出十之八九,手撫我臉微微笑道:他為何幫妹妹,妹妹心中竟不明白麼?
    我心中狐疑,卻哪敢說出口來,忙使了勁搖頭。
    看我模樣,琴貴妃幽幽長歎道:一切均是前世注定!妹妹與同嬪,都是他看重的朋友,我看在他麵上,自然對你們好些。況且,認識他這麼久,第一次聽他因妹妹而用個“求”字——我又豈能不幫?
    這……我一時語結,心亂如麻。
    琴貴妃卻不再說。換個話題又問:聽說,害他的凶手是定懷太子?
    是。我恨恨道:宮中盡人皆知。
    她深深吸一口氣,搖頭道:很難置信。他兄弟三人雖非一母所生,但自小感情深厚。定懷太子大文浩十歲,自小對他疼愛有加……又怎會害他?!
    心中一動,我問:姐姐,你可知先太子獲罪真實原因?
    琴貴妃道:此事我確知一二。皇上性情隨太後,潛心詩詞繪畫。先太子與文浩隨先皇性情,愛好鼓瑟樂曲。先皇晚年,十分寵愛一位長於歌舞的妃子媚妃……
    一驚,我打斷她話,問:姐姐,你說的媚妃是?
    她叫林媚兒。琴貴妃說。
    她看向我,淡淡道:林媚兒出身青樓,是先皇晚年最寵愛的女子,被先皇封為媚妃。
    我詫問道:這麼說——林媚兒不是當今皇上的嬪妃?
    不是。她說:妹妹也知道媚妃麼?咱們皇上最不待見的就是這位主子,你怎麼又會當她作皇上的妃子?
    我茫然失措。
    琴貴妃歎道:說起這個林媚兒也算是個人間傳奇。當年她揚州招親,自己坐於繡樓之上,麵對求親之人,出試題三道。第一題,繡樓兩扇門上各畫一隻麵孔雀,須百步之外射中其眼;第二題,出上聯,對下聯;第三題,上去她繡樓中閨密談。談話內容又各不相同,誰能抱得美人——答案自控媚兒姑娘心中。先皇微服私訪,正好遇上招親盛事,當然得之。先皇為她專在宮中修香樓一棟,取名邀月樓。這媚兒姑娘極其愛花,最擅蓮花舞,因而先皇命人在樓中種花無數,又在樓前修建一座大大的荷花池,名曰鳳池。荷花綻放之時,皇宮宴請群臣。媚妃足踏小舟,一身雪色衣衫乘風破浪在水麵飄飄起舞,十分好看。因荷花花葉茂盛,觀者隻見舞者,不見小舟。媚妃迎風而動,仿佛淩波仙子……
    果然是美不勝收——我悠然神往。
    媚妃風情無法用言語描述。琴貴妃說:整個皇宮包括太監侍衛等男子,幾乎無不為之傾倒。先皇溺愛一度竟欲立她為後,朝野嘩然。定懷太子醉心歌舞,常被允許隨先皇一同觀賞媚妃跳舞……某日,有人秘告媚妃與太子有私,媚妃本人竟也供認心中確實深愛太子。先皇龍顏大怒,令二人分別禁足。因此事為家醜,先皇本意也想先瞞下來,以後另行處理。卻不想太子禁足期間,居然夜調東宮護軍造反圍逼皇宮……事後太子喊冤,卻又查獲他寫與外邦意圖謀反逼宮的書信……
    說至此處,她遲疑地看我一眼,停住不說。
    確實,這些信函有部分自我祖父書房抄出,從而定下大罪。當日情景如寒天飲冰水,點滴在心頭。
    媚兒愛的竟是定懷太子?我疑惑地想,那麼,又是誰在將《媚行深宮》放入邀月樓計授良妃?莫非定懷太子因媚兒壞事失了天下,竟妄想將媚兒鬼魂附於良妃之身,借良妃媚惑文澤不勤國事而丟掉江山?
    念及此處又是一冷,按下疑慮點頭歎道:原說太後娘娘不怎麼待見榮姐姐的歌舞,不喜嬪妃們穿著雪色衣衫——原來竟是為了那媚妃之故。
    不錯。琴貴妃歎道:想那媚妃雖能迷倒天下所有男子,偏迷不住當今皇上。他們兄弟三人,定懷太子與文浩倒常去看媚妃歌舞,偏咱們的皇上對她不理不睬——也正因為如此,後來皇上登極,媚妃見走投無路便自縊而死。但太後娘娘從此視青樓女子為洪水猛獸,讓皇上下旨嚴禁朝中大臣嫖妓宿娼。
    妹妹,琴貴妃突然道:以後請你不必來我處。我幾次幫你,別人豈不疑心?到時竟連我一起計算了,豈不麻煩?
    雖十分不舍,但聽她話說至此地步,自己也不好再說什麼。
    琴貴妃又道:皇上已將你推上風口浪尖,與我當年一樣。你對皇上情深意切,已犯宮中兵家大忌。隻恐一時離了我,而他……他又不在……同嬪雖與你好,卻是個竹筒倒豆的心腸,不能幫你。因此我時時擔心怕負了他的托付,竟使你被害而不得還手……
    說至此處又咳個不停。
    我忙拿了茶給她,輕拍她背。琴貴妃低頭哮著氣,說不出話來,拿手輕搖……半響才說:先求生存,後圖發展。你既愛他,定要時刻看清他心……妹妹想一想,朝中那麼多人買官賣官,浩……他為什麼隻參奏榮萼兒的父親?陳老將軍謀反一事,真是西托大汗使的反間計麼?以我對皇上的了解……
    說至此處她臉色一白,又並不往下說,而是輕聲道:“授人以魚不若授人以漁。”太醫宋佩昭與我自娘家帶來的的婢女可人二人,很得我信任,日後可為妹妹一用。特別是可人,我與她一起長大,情同姐妹……望妹妹今後也同姐妹般待她……
    她邊說邊咳,聲越來越小,最後細不可聞。
    突然吐出鮮血,跟著人軟軟也暈厥過去。
    我本萬分狐疑,及見她咳至吐血,一顆心陡然沉冰窖。忙抱入懷中叫她,
    隻不見回音。
    可人聞言進來,抱住琴貴妃大叫:小姐,小姐!怎麼會?怎麼會?!
    一太醫服飾的年青男子急步衝入屋中,接過可人手中琴貴妃,半抱入懷。同時拿脈,紮針。
    那人向可人皺眉道:本官不是已讓你偷偷下解藥麼?
    可人流淚道:回宋大人,奴婢確是按您吩咐所辦。可……他死了,小姐還能活麼?小姐抱了必死的決心,除了不按時服藥,還日日飲酒折磨自己……
    宋佩昭眉頭鎖得更緊,說:這事可人姑娘與下官不是早已知道,且有所防備麼?怎麼……說至此處,他深吸幾口氣突然臉色一肅,說道:不對。這屋子裏點的什麼香?
    可人道:原先用的自是經是大人看過後方才燃點。隻是後來……他去了,小姐便差可心去要了禮佛的檀香回來,點在屋裏寄托哀思。
    快滅了去。宋佩昭沉聲道:待本官拿回去看看。
    又說:本官已用金針封住娘娘的穴道,等會開幾副方子與她吃。此毒名為“沙漠之淵”,七日之內身體四肢不得沾到生水——或可有救。切記沾水必亡!
    可人,我忙吩咐道:拿出屋中所有生水。派人可靠日夜輪流守護,任何人進來前須得搜身——包括我與宋大人。
    宋佩昭與我見過禮,勸我暫不要將此事稟奏文澤。他說:皇上一旦得知,形同後宮人全部得知。如若有人存心害貴妃娘娘,正好趁亂下手。貴妃娘娘今日暈得奇怪,下官拿脈後發現娘娘體內似乎另中它毒……隻是未有事實前,也不敢妄下結論。但凡事還是小心為上。
    我正要答話,春菱門外急稟道:小姐,李總管大禍臨頭,請您快去相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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