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煙迷皇城  第9章:九鬼 樓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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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姐姐,我催問春菱:那邊究竟是何去處?
    那是鬼樓。春菱顫聲。
    她左右張望,臉色蒼白。終於明白自己身處白日,這才小聲補充道:前幾年宮裏有位主子娘娘在樓裏自縊過。以後……每逢中秋月圓之夜,常常會有蕭聲從樓裏傳出。吹奏的都是那位死了的主子生前最愛的曲子。後來,也曾有膽大的太監進去打探,一夜沒有出來。第二日三五個太監約著進去尋他,才發現他膽已嚇破,七竅流血死在地上。
    春菱低聲道:小姐,您你不怕麼?咱們還是快些回罷。
    我聽她說得可怕,便笑道:人都說是“富貴有命,生死在天”,又說“頭上三尺有神靈”。就算有那些不幹淨的東西,我從不害人,他們自然也害不得我。有何好怕?那處原來住的,倒底是個什麼主子?
    春菱臉色越來越白。
    小姐請別問她身份。她說:太後娘娘嚴旨,宮中任何人等,均不得談論此人。
    我心中一動,笑道:知道了。那日在浣月山莊,秋茵姐姐口裏所說的那位夏吃冰酒冬蓋狐腋,寵極一時之人,就是對麵小樓裏的女主。
    春菱怔住……望著我遲疑半響,方才輕輕點頭。
    我滿心疑惑,問道:她因何自盡?
    春菱臉色又變。仿佛用盡全身氣力,才緩緩吐出八個字:狐媚惑主,淫亂後宮。
    說完,她臉上血色全無,白如縞素。
    小姐,她顫聲道:咱們還是早些回罷。對麵既鬧鬼又背陽。莫說各位主子,便是奴才們,也少來此處,隻怕是沾了晦氣,影響自身運勢。現奴婢站於這地,隻覺著一股陰氣冷嗖嗖從腳底直往腦門上串。
    我好奇心更甚。心念一轉,低低向春菱耳邊輕語幾句。她見我不聽勸,隻得唉口氣,眼睜睜地看著我遙遙穿過石橋,向小樓而去。
    小樓朱紅色大門一側已從連軸處腐爛。門上油漆班駁脫落,黃銅門環與門釘鏽跡橫生,布滿灰塵。輕輕推去,門“吱呀”一聲應手而開。出現在眼前的,是一處荒蕪、雜草叢生的小小前院。院中原來種著許多花草,現在絕大部分已同小樓女主一樣枯萎死去,瑟瑟沉寂於四季風雨。
    唯有十幾棵青綠色桂樹依然枝葉茂盛,高聳入雲。
    院中野草已長得及近半人高,掛滿晶瑩雨珠。草中有條五彩鵝卵石小路,筆直通向小樓。我抬起頭,看見一塊積滿灰塵、結滿蛛網的門匾晃悠悠斜掛樓頂。
    邀月樓——費了好大氣力,才認清匾上金漆寫著的三個字。
    喵——,一隻黑色野貓喵地一聲,從深草叢竄起跑開。貓叫聲驚起停在桂子樹上的一群老鴉,老鴉們撲扇著翅膀,盤旋怪叫著飛上天空。
    幾根黑色羽毛從半空中緩緩飄落。
    長噓口氣。小院濃濃香味裏,混雜著灰土與動物腐爛的氣息令我胃中一陣翻嘔。我快步走向小樓,輕輕推開大門——一心探險的我不禁被眼前所見驚嚇得倒吸一口涼氣。
    我看見的不是華麗或者淒清的廳房,竟是一間空曠詭異的靈堂!屋中沒有屏風案幾桌椅花薰,隻在四周梁棟上遍圍白色靈縵。沒有棺木、也沒有靈位。麵對我的白色牆壁的正中間放著一張祭奠用的沉木香案,案上放著數十支白燭、一個黃銅香爐與幾疊紙錢。牆上掛著一塊與香案同寬的黑色靈布,靈布上寫著四個蒼勁飽滿的白色大字——媚行深宮。
    媚行深宮?是狐女媚妃橫行深宮之中麼?
    突然覺得有陣寒風徐徐吹向後頸。待猛回頭看時,卻又哪裏有人?正狐疑驚悚間,突聞門外傳來人語腳步聲。一時來不及思索,慌不迭地藏身香案底下。剛剛藏好,就聽見有人進來。
    你們就在外麵盯著。我聽見一女子聲音吩咐道:不要讓任何事情打擾本宮。
    那女子向我藏身之處走來,腳步聲停在案幾前。
    悄悄掀開案幾上的白色布幔一角,偷眼望去,見她正朝著“媚行深宮”幾個字緩緩跪倒,雙手合什,口中念念有詞。
    這不是良妃麼?
    良妃是文澤最寵愛的嬪妃。她娘家姓李,閨名良繡,父親為大理寺寺監李伯遠。良妃生得很美,是宮中出了名的“冷美人”。她十七八歲年紀,身材修長,蜂腰削肩,鵝蛋臉,柳葉眉,鳳目裏常有粼粼波光。隻是她鳳目中的波光常常冰冷,其凜凜然不可侵的神情,仿佛要拒人千裏之外。
    然而我她現在的眼神,卻又熾熱無比。
    她對著“媚行深宮”的黑色布幔喃喃道:娘娘,信女李良繡承蒙娘娘傳授衣缽,受益匪淺。目前後宮其他嬪妃,無人能出信女其右。信女信守承諾,已將娘娘香塚修葺一新。現皇上就要得勝回宮,懇請娘娘大發慈悲,再賜信女幾條妙計。信女感激涕零,終生不望娘娘教誨大恩。
    說完,她誠惶誠恐地對著布幔拜了四拜。許久,方才站起身來。
    我聽見牆壁上的黑布被人掀起,然後有什麼東西被打開。最後,頭頂傳來良妃又驚又喜的聲音。
    多謝娘娘。她說。複又跪下,再拜幾拜。然後步履輕快地轉身離去。
    確認她已走遠,我方才拍拍頭頂灰塵,從案幾下鑽出。掀開布幔,牆麵出現一個白色小小暗門。門中放有一隻紫檀木小方盒,盒內空空如也,想是良妃適才從中取走什麼物什。
    檀木暗香浮動。我心念轉動間,突然明白小樓有混合香味的秘密。再四處走動查看,知道果然如此。原來這小樓以沉香木為主體,以檀香木作圍欄杆,兼混花香、乳香進塗牆泥土中,故此經年香氣不斷。
    怔怔出神,幻想當年小樓女主於四季花開之時坐在樓上,飄風細雨之中斜倚欄杆。我想,恐怕連她自己也分不清清,四處彌漫的香味究竟是花香?樓香?還是人香……
    當我從邀月樓中出來,同春菱一起回走,隱隱約約的,對岸香味如影隨形追蹤著我們。似花非花,似檀非檀……不招便來,揮之不去。水上有股氤氤氣息彌漫開來,仿佛有種觸手可及的嬌羞與纏綿。
    一路走,一路發怔。卻冷不丁再次遇見良妃。她麵無表情,正帶著安嬪、榮貴人迎麵走過來。我心猛跳,倒象自己做了什麼錯事般,不敢直視她眼。
    微微低頭與她們見禮,隨著走進一處臨水小亭中。
    有宮人拿張蘇絲織玫紅色繡花椅墊鋪好。良妃坐下,自顧看湖裏穿梭錦鯉。
    許久。
    許久之後,良妃好似方才想起還有我們幾個陪在身側,於是回過頭說:這些日子皇上不在宮中,想必大家都悶得慌。明日本宮做東,取些邏宗國進貢的白葡萄酒,尋個地方大家一起吃酒鬥詩玩上半日,又解悶,也有趣味。隻不知你們意下如何?
    有偏娘娘。安嬪搶先大聲笑道:這邏宗國進貢的酒,妹妹最愛吃。偏皇上寶貝得什麼似的,隻給娘娘一人!
    說話的這安嬪長得身材適中,略顯豐滿,豐乳肥臀。柳葉彎眉,杏仁圓眼,大嗓門。渾身堆珠徹玉,花枝招展。她本是因為是皇長女玉芙公主生母,現在又有三月身孕,常將肚子挺高,隻怕別人不知其身懷龍種。據說,她原是漢陰縣令妾室所生,入宮一直無寵。後因盡力奉承迎合良妃,才時常得侍寢機會,又是肚子爭氣,於各嬪妃中最早生下皇女,這才混至嬪位。嬪妃宮人們暗中多有議論,謂之極俗。
    良妃聞言微微一笑,麵有得色。
    榮貴人輕聲笑道:娘娘對妹妹們一向極好。隻是妹妹卻想,若象往年那樣邊吃酒,邊鬥詩作對,哪個姐妹又能強過娘娘去?妹妹先認輸,明日也不用開口,專吃罰酒好了。
    榮貴人今年年方十六,閨名榮萼兒,是揚州榮知州小女。一年前文澤看海事工程,其父接駕。席間命女兒榮萼兒獻舞。文澤喜歡萼兒,帶進宮中封為貴人。她性子溫柔,一口官話中帶著吳儂軟語,黃鶯出穀般好聽;身材嬌小,眉眼如畫,淡泊如詩,如同名家畫中走出的仕女;又因能歌善舞,舉手投足間竟自帶些許仙風雅韻。
    良妃聞言更加得意,說:既是這樣,明日改釣魚兒玩。本宮要讓你們輸個心服。到時數誰魚多,便多吃兩杯。沒釣著的人,罰她們不許吃本宮好酒。榮萼兒輕笑道:那可好,數完數後,咱們再將魚放生,為娘娘祈福。祝娘娘早得皇子。
    良妃聞言,麵色微變。
    真是那壺不開提哪壺。良妃入宮後曾懷孕兩次,惜每回不足三月均無故小產。得聖寵而未成功育有皇子,本是她心上傷疤。因此她很不高興,向榮萼兒冷冷道:多謝你,竟想得如此周到。
    榮萼兒卻毫未察覺,轉頭對我輕笑道:不知妹妹你可有釣魚興趣?我忙笑道:妹妹隻一旁服侍罷。自己並不會釣魚。
    安嬪聞言冷笑道:妹妹不會釣魚?妹妹一鉤子下去,連條皇上這條真龍也能釣上。小小魚兒,又算得什麼?
    我愕然。一時語結,也不知該說些什麼。
    榮萼兒也不曾料想安嬪說這樣的話,麵上略顯尷尬。就想著轉換話題。她輕扶我臉頰,點頭歎道:總覺妹妹與眾不同,今天才發現,你竟未化妝!真真好美的人兒,不化妝尚且如此,一朝裝扮起來,可不知皇上要喜歡成個什麼樣子呢!
    良妃與安嬪聞言,麵色均是一變。我心裏暗叫不好,忙陪笑道:妹妹薄柳之姿,與姐姐們比,實是雲泥有別。隻是妹妹自小便不化妝,不道脂粉用法。若哪位姐姐某日得閑,又不嫌妹妹粗笨,妹妹倒想當麵請教一二。
    安嬪手指絞著帕子,斜倚在欄杆旁冷笑道:妹妹不說,本嬪倒差點忘了!妹妹以前是名宮女,又化什麼妝呢?!
    良妃微微一笑,也不看我,輕輕把玩著手中宮扇。她看似漫不經心地問:本宮聽說,你最近去鳳至宮很勤。莫非皇後娘娘有何不妥?
    我略感奇怪。想她消息如何靈通,怎麼問起我來?於是小心說道:妹妹心粗。雖然每日按例去鳳至宮請安,說兩句話也就走了,竟也不知道查顏觀色。還未發現皇後娘娘有何不妥。既然娘娘問起,妹妹今後多加注意便是。
    良妃聽完,冷冷看我一眼。
    那倒不必。她說。
    她緩緩吐出這四個字,臉色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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