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恨無期 第六章 中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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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城中驛站出來,我站在人流洶湧的街上,竟不知要往哪走。我努力清空大腦,卻仍是一片混亂。混沌中進了一家酒肆,叫了一壺酒,卻在杯盞臨唇時改了主意,丟下兩枚銅錢,徑自走了出去。
漫無目的地遊蕩了一會兒,再抬頭時卻已是客棧門前。那掌櫃見得我時忙喚道:“鍾離姑娘回來了。適才有人來尋姑娘,在下讓他先在屋裏候著了。”
我回過神,微微一頷首,心裏不禁奇怪誰會找我。推門進去,首先引入眼簾的是坐在案邊的一襲白衣,那是一種完全與黑相對的白。然後,我便對上了陳逸宇那雙帶笑的眼。
我掃了他一眼,疲累地在他的對麵坐下,麵無表情道:“不是說過再沒你的事了麼,你來做什麼?”
他並不惱,隻是執起案上的壺,倒了一杯水,推至我麵前,勾唇笑道:“一下午尋你不著,去哪了?”
我冷冽地又掃了他一眼,道:“和你有關麼?”
他聞言仍是不惱,隻是站起身在這方不大的客房裏走了一圈,一邊細細地打量著房裏的擺設,最後將目光落在床榻上我早已打包好的行李上,眉頭微微皺起,轉頭問我:“怎麼,姑娘要離開這裏?”
我抬頭看向他,沒有忽略他眼中那一閃而過的異色,心沒來由地一緊,卻仍是不動聲色冷冷道:“我已心無所念,何不離開?”
他看著我麵露疑惑之色,壓低聲音問:“姑娘不是打算救田將軍和孫先生的麼?如今田將軍雖然已被放回國,可孫先生仍是……你——”
話未說完,便被我的猛然起身給堵了回去,我看著他,嘴泛冷笑:“陳逸宇,我要救什麼人是你說了算麼?你若是想要回既定的價錢,明說就是,何必惹我?”說著我走到榻邊,解開包袱摸出一包東西,順手朝陳逸宇懷裏扔去。那包東西在空中發出清脆的聲音。
嘩啦一聲,陳逸宇伸手將那包東西接到手裏,眼睛卻一瞬也沒有離開過我,神色慢慢嚴肅起來。他一手握著我丟給他的東西,另一手從袖袋裏摸出一個沉甸甸的錢袋,將它們一齊丟在桌上,在一片刺耳的相撞聲中,他緩緩開口:“鍾離姑娘,我們做個交易如何?你替我去救人,這些便全部歸你了。”
交易?我揚唇冷笑,我何時淪落到要和別人做交易的地步了?卻還是問道:“要我去殺人還是放火?”
本來是玩笑之語,陳逸宇臉上卻無半分笑意:“都不是,在下隻想請姑娘助我救一個人。”
“何人?”我坐回案邊,好整以暇地端起杯子,喝了口水。有些涼了,我微微皺了眉。
“孫臏。”這兩個字緩緩從他嘴裏迸出,我的手一抖,水從杯中濺了出來,灑了我一手,微微的有些涼意。
陳逸宇將我的失態看在眼裏,眸中閃過一絲了然的光,接著從容地站起身,語氣回複他慣常的慵懶:“姑娘再好好考慮一下,明日我還會再來。”說罷離開了我的客房。
我坐在案邊,手上的杯子被我捏得死緊,杯中的水已無一絲溫度。我從未如此恨過自己,我很自己如此不爭氣,受了那般重的傷,卻仍還要被關於他的一切所牽動;更可恨的是,我該斷了一切念頭的,在說出“好自為之”那番話時就該斷了的,卻仍是抱著一絲絲類似期望的東西。
將手中茶盞往桌上重重一放,我起身追了出去。
陳逸宇並未走遠,又或者他早已料到我會追出去的,隻是如逛街般慢慢走著,仿佛是飯後散步的老者般。聽到我在喚他,他回過頭,臉上帶著勝利般的微笑。
三日後,我和陳逸宇一齊離開了涇陽,帶著他手下的九個義士,策馬來到了秦魏邊界的中城,並在城西的一家小客棧落了腳。然而十個人同時入住一家小客棧太引人注目,於是隻有我和陳逸宇以及前日進宮打探過消息的鄭立住進了這家客棧,其他人則分散在城中的各處,由鄭立負責傳遞消息。
根據鄭立打探到的消息,我們要救的人將在幾日後到達此地。
秦王不知在打些什麼主意,竟分出秦國十分之一的軍隊將先生護送到此地。“秦王並不是會做無用功的人,他花這麼大代價一定是篤定會得到更大的好處。”聽了鄭立打探來的消息後,陳逸宇微皺眉頭。
我始終不明白他為何對先生的事這麼上心,卻也並沒有問他。雖經過這麼多日的相處,我和他已然熟稔,卻仍是不甚了解他。正因為這個不甚了解,我和他之間總是存在著不可逾越的鴻溝,對著他我總是有著淡淡的疏離。
聽了這番話,我並沒有什麼反應,隻是靜靜看著他:“你想說明什麼?”
他展眉笑道,帶著戲謔:“怎麼?聽了我如此重要的暗示鍾離姑娘竟沒有什麼表示麼?”
我好笑地反道:“表示?你讓我有什麼表示?這樣明擺著的事不用你說我也明白,難道還要我感謝你提點麼?”
陳逸宇有些無奈又有些尷尬,隻好轉了個方向:“有什麼可以想到的麼?”
我淡淡地說道:“先生對於秦王,有用的並不隻是人而以,更有價值的反而是他的兵法——《孫子兵法》。秦王把他送到這邊來,打的怕是兵法的主意吧。隻是具體的待我問明白了再說罷。”
“你還要去見他?”他有些詫異。
我看了他一眼,將眼別開:“有些事情明白了,有些事情卻還不明白。想救他就得弄清楚那些不明白的,免得到頭來又落得左右不是。”對這件事,我再也不會莽撞。
我和他之間,如今隻是交易的牽扯。我這樣告訴自己。
陳逸宇聽了我的話後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站起身道:“如此看來姑娘說的也有道理。這樣吧,待孫先生到達此地時我等再做打算。天色不早,姑娘早些歇息,我告辭了。”說罷離開了。
看了看窗外,天黑得十分透徹,應該快到子時了。這幾日車馬勞頓,可是我卻仍然毫無睡意。於是搬了一張椅子坐在窗前怔怔地發了一會兒呆。後來覺著寒意變得有些刺骨了,才關了窗,和衣躺在床上,卻仍然了無睡意。後來也不知過了多久,才睡過去。
待我再醒來時,初冬的陽光已然照到了我的床上,一片暖意。忽然想起昨日分客房時,陳逸宇執意要將這間讓給我,才明白原來他是有意的。心裏不禁有了些些的暖意,嘴角也不經意間有了微小的弧度。
正倒著茶,忽聞門外有人敲門。開了門,便見陳逸宇一身耀眼的白笑吟吟地站在門口。
“隨我到街上轉轉,”他一臉光彩,“如何?”
我想了想,這兩日倒是無事,到外麵去逛逛倒是個不錯的主意。見我沒做猶豫便點了頭,他仿佛得了糖果的孩子般開心。看著他的笑顏我的心裏也明亮了許多,於是回房換了身男裝才與他出去。
出去了才發現,中城雖小,卻也是個熱鬧的城鎮,又是秦魏邊境,來來往往的過客也是不少。隻是這樣的熱鬧場景我見得多了,走了一會兒也覺得索然無味,心中那種空落落的感覺似乎又回來了。看著正興致勃勃走在前方的陳逸宇,我也不太忍心打擾他的興致,於是便興味索然地走在後麵。
這時,路旁一個賣玉器的小攤吸引了我。守著它的是一個滿麵皺紋的老婦人,在吆喝聲此起彼伏的喧鬧中她卻沒有出過聲,見我的目光投到她的身上,她朝著我綻開了一抹笑意。
“姑娘,”看著我蹲下身來,她笑著開口,“要看些什麼嗎?”
我微微笑著,竟沒有驚訝之感:“老人家真是好眼力。”不知怎的,在這個老婦人麵前,我不願意有任何偽裝。
老婦人依舊微笑:“姑娘眼中的那抹靈動,是平常男子沒有的。”
我笑了笑,將目光落下,將一抹晶瑩的綠收進了眼裏。那是一種淡然的綠,若不是那種刻骨銘心的熟悉之感,我無論如何都不會將它從那些精致多樣的碧綠色中分辨出來。它並未經過任何雕琢,剔透得如同不存在般,可在我眼中卻有著別樣之美。看著它,我的唇邊綻開一抹酸澀的笑——這樣的淡然,真像那個人啊。
“姑娘真是好眼力嗬,”老婦人眼帶笑意,“在我賣的這麼多玉器中,隻有它才是真品。不瞞你說,老身是特地將它混在這些贗品之中,就等著眼明之人來發現。不過我倒是沒有料到,能夠看見它的竟是個女子。”
“老人家錯愛了,”我搖搖頭,笑道,“並不是我識貨,隻是看著它讓我憶起了一個人。”
“哦,”老人家並不以忤,反倒笑得更慈愛,“這個人在姑娘心裏可是有個十分重要的地位吧?”
我微微笑了笑,站起身來:“老人家,真是對不住,此番出行並沒有帶上足夠的錢,倒是煩擾了老人家……”
老人家擺擺手製止了我往下說,笑著道:“無妨,無妨。姑娘若是中意這塊玉,我會永遠替姑娘保留著。”
我感激地朝她一笑,轉過身去卻看到陳逸宇正靜靜地站在身後。見我轉身,他安靜地開口:“你若是喜歡,我可替你買下。”
我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我餓了。”
我和陳逸宇麵對麵地坐在一家飯莊裏,相對無言。陳逸宇自點了酒菜之後,便直勾勾地盯著我看,我則是無視他攝人的目光,閑適地喝著茶水:“有什麼話你就說吧。”
陳逸宇並未收回他的目光,他看著我,一字一句道:“鍾離姑娘,可是喜歡孫先生?”
我的手一滯,險些握不住茶盞。一口氣喝幹了裏麵的水,我將盞放下,輕歎了一口氣:“為何我的心事,總是瞞不住別人。”
悠悠的,我聽著他也歎了口氣,將手掌攤開在我的眼下。那上麵,躺著一塊閃著淡雅綠色的玉,尾部一條細細的紅線。“拿著吧,”他說,“我替你將它買下來了。”
我將眼凝在那塊玉上半晌,終是將它握在了手裏。抬眼,我笑了,由衷地道:“多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