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池塘，塘邊竹舍兩間。
    塘邊，兩少年麵相清秀，眉眼十分相似，著粗布衣衫，未束發，挽著褲腿，正在……摸魚。
    一少年道：“問離兄，師祖帶回來那個兩三歲模樣的小師妹，長得可真惹人愛啊！”
    秦問離道：“小師妹？什麼小師妹？師祖帶回來的不是小師弟嗎？”
    秦問生底氣十足道：“我親眼看到的，就是小師妹，師祖交給烈師兄了！”
    秦問離：“既然師祖親自帶回來，那必然是十分看重的。按禮，我們也該去看看的。”
    秦問生抓起旁邊的竹簍子，道：“送兩條鮮魚給小師妹吃，她保證喜歡！”
    秦問離生無可戀道：“……先去看看吧，看看缺什麼。”
    弟子居，空蕩蕩。
    寒千琮扯著烈長尋衣角，道：“長尋哥哥，怎麼沒人呢？”
    烈長尋轉身蹲下，與寒千琮齊平，道：“師兄們都練習去了。”
    頓了頓，又道：“以後，不能叫哥哥了，叫師兄，烈師兄。”
    寒千琮：“師兄？好啊，長尋師兄！”
    烈長尋：“烈師兄。”
    寒千琮：“嗯，長尋師兄！”
    烈長尋歎一口氣：“……你看看，喜歡哪一個房間？”
    卷墨山未束發的弟子，都住在同一個寢舍，束發禮成之日，會由自家師祖或師父抽取一個獨立的住所以作贈禮。
    但也有例外，隻要被卷墨山四大真人（太吾真人、淞彥真人、秣隱真人、奚玉真人）之一特許，就能從小擁有獨立的居所，比如烈長尋。
    寒千琮看也不看，撅著嘴巴說：“不喜歡，都不喜歡，阿琮要和長尋哥哥在一起。”
    烈長尋：“是烈師兄。”
    寒千琮抿著小嘴，一跺腳，一屁股坐在地上，氣哼哼道：“長尋哥哥！”
    烈長尋無奈道：“好吧，你高興就好。”
    寒千琮這才從地上爬起來，直直撲到烈長尋懷裏，烈長尋怔著一動不動，兩隻手茫然失措不知該做什麼。
    良久，才抱起寒千琮站起來，往自己的住處引心居走去。
    小徑兩旁種滿梨樹，雖初夏已至，樹上仍掛著稀稀落落的梨花，煦風徐徐，雪白的梨花隨著微風搖曳。
    小徑蜿蜒曲折，盡頭一座起承轉合線條優美、通體木色的樓閣半遮半掩隱於梨花林中，門窗鐫刻梨花紋，精致無比。
    烈長尋眉頭一皺，喝到：“誰！”
    秦問離從梨花林緩緩而出，已換去那粗布衣裳，一身淡青色薄衫，神情嚴肅卻又不失俊美，微微頷首道：“烈師兄。”
    “哈！烈師兄，我們給小師妹帶了贈禮，喏……”秦問生從梨花林鑽出來，一把將手中竹簍遞到寒千琮麵前，還癡癡地笑。
    雖相貌與秦問離十分相似，這秦問生卻又是另一番風景，神采飛揚自帶歡喜。
    寒千琮興致勃勃地看著竹簍中活蹦亂跳，水花四濺的肥魚，但想到秦問生將他喚做小師妹，扭過身子摟著烈長尋的脖子，埋頭輕輕地哼了一聲。
    秦問生道：“怎麼？小師妹不喜歡？”
    烈長尋淡然道：“是師弟。”
    秦問生一臉不可思議，不敢相信：“啊？？？這……可是他長得完全就是……”
    “咳咳，話說，我們還不知道這小師弟的名字？”秦問離冷冷道，完全不想理自家那個傻乎乎的孿生兄弟。
    烈長尋道：“寒山，字千琮。”
    秦問生又驚呼：“這麼小就取字了？問離兄和我都十三歲了秣隱真人才給我們取字呢！”
    烈長尋道：“師祖取的。”
    秦問生恍然大悟：“哦…也對，師祖一向來去無蹤，等他雲遊回來早忘了還有取字這事兒了，說不定都不記得還有個寒師弟……”
    “問生，怎麼說話的！”秦問離小聲喝道。
    秦問生這才閉了嘴，發現不該這樣說師祖，要是被太吾真人聽了去，定是要拎著酒壺追著秦問生滿卷墨山揍。
    烈長尋交代了秦家那兩兄弟去給寒千琮置辦些貨物，便抱著懷裏那一言不發的小人兒進了引心居。
    屋裏陳設簡單明亮，沒有絲毫裝飾之物。
    從弟子居出來，將近一個時辰，寒千琮除了對著秦問生哼了一聲，就再也沒有說過其他話了。
    烈長尋放下懷中小人，道：“千琮，你不喜弟子居，今天就暫住這裏，明天去請示師祖。”
    寒千琮可憐巴巴道：“我不能和長尋哥哥住在一起嗎？”
    烈長尋本想嚴詞拒絕，但見眼前這小小的一團又於心不忍，柔聲道：“你若執意要與我同住，那也要征求師祖的同意，嗯？”
    寒千琮撅著嘴巴點了點頭，然後滿屋子鑽，一會兒摸摸這屏風，一會兒摸摸那書案，一會兒又翻翻書架上的竹簡書冊。
    烈長尋向來是一日一省吾身，每天睡覺之前都要記下當天的感悟或是要事。
    這會兒，烈長尋便開始認認真真端坐在案邊執筆了。
    寒千琮玩兒累之後就乖乖趴在案邊一動不動，腦袋歪著看烈長尋寫了一列又一列，突然看到幾個熟悉的字，念道：“寒山，字千……，長尋哥哥在寫我的名字嗎？這個字是讀‘琮’嗎？”
    烈長尋：“嗯。”
    寒千琮：“長尋哥哥，我困。”
    烈長尋：“沐浴後就睡覺，好不好？”
    寒千琮閉著眼睛，搖搖晃晃不回答，似乎下一秒就要睡著了。
    烈長尋見狀，放下筆，輕輕地抱起寒千琮往浴室去。
    可是，下一秒烈長尋就懵了，因為寒千琮就這樣睡著了，而他根本不知道如何給小孩子洗澡！
    於是，又原封不動將寒千琮抱出去，放在床榻內側，掖好被子。
    烈長尋想著，被子會不會太單薄了？會不會把小孩子凍著？
    於是！烈長尋翻箱倒櫃一番，將冬天的床褥一並蓋在了寒千琮身上，但總覺得哪裏不妥，可還是放心地去沐浴了。
    深夜，被褥裏傳來一陣嗚嗚聲。
    烈長尋驚醒，連忙將寒千琮從被褥裏掏出來，惶惶道：“怎麼了？”
    寒千琮掛著一臉淚珠，抽泣道：“長尋哥哥……千琮好熱，嗚嗚嗚……千琮掀不動被子……嗚嗚嗚……”
    烈長尋這才驚覺何處不妥，被褥蓋得太厚了！
    一通手忙腳亂後，寒千琮才平靜下來，呆呆地望著在旁邊疊床褥的烈長尋。
    因方才的一番忙碌，烈長尋此時長發散亂，微微燭火映得臉頰微紅，少了幾分清冷，多了幾分柔和。
    次日，卯時。
    伴隨著全身酸痛，烈長尋醒了。
    寒千琮半個身子都掛在烈長尋身上，肉乎乎的臉蛋貼著頸項，右手捏著烈長尋的耳垂，隻要烈長尋稍稍動一動身子，寒千琮就開始哼哼唧唧，烈長尋隻得一直保持這個姿勢。
    此時，寒千琮呼吸勻穩，並沒有絲毫要醒的跡象。
    於是，烈長尋輕得不能再輕的挪開寒千琮的小手小腳。
    功夫不負有心人，寒千琮眯著眼睛開始哼哼唧唧了，蜷成一團，抱著烈長尋的大腿不撒手。
    烈長尋心道，這可如何是好。
    於是，烈長尋又躡手躡腳去掰開寒千琮的手，轉身去穿衣，想起要給寒千琮理好被子，又一轉身，見寒千琮縮成一團，兩眼淚汪汪，像是受了極大的委屈。
    寒千琮眨巴眨巴眼睛，委屈道：“長尋哥哥要去哪兒……”
    烈長尋俯下身，一邊理被褥一邊道：“長尋師兄要去習劍，千琮乖乖睡覺，好不好？”
    寒千琮蹭得坐起來，道：“千琮和長尋哥哥一起！”
    烈長尋道：“嗯，也好。”
    烈長尋給寒千琮穿戴整齊後，才開始捯飭自己。
    梨花林裏，有一大片鋪滿鵝卵石的平地。
    烈長尋每日便在這裏習劍一個時辰。
    寒千琮呆呆的坐在一顆梨樹下的青石上，眼珠子直勾勾的盯著烈長尋。
    梨花簌簌，青葉瀟瀟，劍影婆娑，一襲白衣灼灼生花。
    寒千琮看得愣愣的，突然起身往烈長尋身上撲，完全不管烈長尋那邊的劍影刀光。
    烈長尋雖一直留意動靜，卻沒想到寒千琮直直撲過來，執劍的右手猛地往後一擲，一柄長劍破土而入，竟沒入了一半的劍身。
    烈長尋還沒來得及伸出手，寒千琮就撲到了他身上，仰頭道：“長尋哥哥真好看。”
    烈長尋常年被人誇讚，尤其是淞彥真人的另一愛徒，烈長尋的師妹，矜一依。
    但是，忽然被一懵懂無知的三歲稚子誇讚，又是另一種滋味了。
    烈長尋卻一臉擔憂道：“下次，不可以突然跑過來。”
    寒千琮道：“千琮一定記住長尋哥哥的話。但是現在，千琮餓了！”
    烈長尋本應再習劍一炷香的時間才足一個時辰，猶豫道：“……嗯，長尋師兄帶你去膳堂。”
    烈長尋信手一揮，長劍自土裏而出，劍身卻光潔透徹。
    長劍入鞘，烈長尋轉身往膳堂的方向走，不見身後之人有聲響，茫然回頭。
    寒千琮還站在原地，朝著烈長尋走的方向伸著兩隻小小的胳膊，一臉委屈和氣憤，瞧著就要掉眼淚珠子了。
    烈長尋轉身快步回去，將寒千琮抱起，安慰道：“千琮想吃什麼？長尋哥哥讓膳堂做？”
    寒千琮不說話。
    烈長尋又道：“那千琮想吃什麼？”
    寒千琮還是不說話。
    烈長尋又道：“千琮是不想吃膳堂的東西嗎？”
    寒千琮氣呼呼道：“我要吃長尋哥哥做的！”
    烈長尋聽後，麵露難色，道：“可是，長尋師兄不會做飯。”
    寒千琮道：“不管，我就要吃長尋哥哥做的。千琮想吃魚。”
    “……”
    為何大清早想吃魚？莫不是對秦問生的兩條魚念念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