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為當夢是浮生事，為複浮生是夢中（中）
    在見到屍體之前，杜迎風有過許許多多猜測，卻萬料不到會看見自己的臉。他捏了捏臉皮，心中驚疑：我在這裏，那麼那具屍體是誰？又想那兵頭說過如今是康定二年，江山易主，物是人非，心中起了一股驚悚之意。
    他冷靜下來，嘴角勾起一抹嘲笑，心道：湛均請君入甕，便是等著這出好戲？小爺的戲，是容易看的麼？
    他藏身門後，半點不露行藏。李元昊和袁相在屍體旁邊站了小半時辰，袁相深深歎了口氣道：“這裏寒氣太重，陛下請保重龍體。”
    李元昊還有諸多公務，雖有不舍，卻也不能強留，道：“你替朕守著他。”
    袁相躬身領命。李元昊正要轉身出去，袁相道：“那處人多，陛下還是從旁門出去？”
    李元昊想了想，說道：“你去打開機括。”
    袁相走到冰窖盡頭，在兩塊石板上各敲三下，接著露出一道暗門。李元昊便從這道暗門出去。杜迎風見袁相不走，正想計策，冷不丁聽到一聲笑：“不出來和老朋友打聲招呼？”
    杜迎風見慣這種把戲，站住不動。
    袁相搖頭笑道：“多年不見，還是滑得像條泥鰍。”杜迎風心道：你才是泥鰍，詐人的老泥鰍。
    這之後，冰窖中半晌沒有動靜，杜迎風心中好奇，再又探看，隻見對方抓著一把粉末，正往屍身上撒。
    杜迎風心道：這怎了得？長劍出鞘，掠入冰窖之內。袁相轉過身來，寬袖在劍上一卷。杜迎風撤劍再刺，袁相無奈舉起手來，說道：“這是雲蟲粉，每日撒上幾許，可保屍身不腐。”
    杜迎風瞧見他臉，雙眉一軒，道：“我當是何人，原來是你！天下一亂，妖魔鬼怪都要出來作妖，這其中，自然少不得你了。”
    那人眉毛耷拉下來，苦惱道：“原來我在杜三少眼中，竟是妖魔鬼怪麼？”
    杜迎風挽了個劍花，挑眉道：“小爺沒心思和你周旋，你和湛均有甚麼勾當，老老實實招了出來，不然……”長劍斜指，威脅道：“不論你是人是鬼，小爺都教你魂飛魄散。”
    那人抬手輕輕推開劍尖，苦笑道：“好歹相識一場，杜三少何必咄咄逼人。”燈火之下，這人眉毛八字，鼻梁窄小，眼睛細而幽深，是心機深沉之相。
    杜迎風一抖長劍，那人嘶地一聲收回手來，朝他擺擺手道：“這事我可沒摻合，三少要出氣，找那罪魁禍首便是。”
    杜迎風冷笑道：“袁天罡，你是甚麼貨色，小爺心裏沒底？這會裝甚麼好人？此事來龍去脈，你乘早交代了，省得小爺動手。”
    袁天罡撓撓臉頰，無奈笑道：“我是個死人，被人抓在甕中，左右不過是個傀儡，倒是三少從頭到尾參與此事，怎麼要來問我呢？”
    杜迎風眯眼道：“先說你為何在此？”
    袁天罡道：“都是拜我徒兒所賜，其中種種，不提也罷。”
    杜迎風若有所思地道：“迦南？”
    袁天罡笑著一攤手。杜迎風一指冰床上的屍體道：“小爺好端端站在這裏，這屍體是哪來的？”
    袁天罡似笑非笑地道：“過來路上，三少不是早弄明白了麼，如今是康定二年啊。”
    杜迎風道：“你是說，康定二年，小爺會死？”
    袁天罡道：“三少信便信，不信，那便不信罷。”說著將雲蟲粉又往屍身上撒上少許。
    杜迎風一把奪過藥瓶道：“這世上，誰可殺我？”
    袁天罡笑道：“杜三少天下第一，又有顏閣主相護，除了一個人之外，誰也殺不得你。”
    杜迎風道：“哦？是誰？”
    袁天罡走到冰床之前，探出兩指，夾起屍體衣領往下一拉。杜迎風隻見屍體頸上有道細窄劍痕，皺眉道：“一劍割喉？”
    袁天罡道：“三少仔細看看。”
    杜迎風凝視屍體頸項，見劍痕雖深，鮮血幹凝後，卻隻有細細一道，問道：“是甚麼兵刃？”
    袁天罡斜斜望向他手中的攬雲劍。杜迎風嗬地一聲冷笑：“你說……小爺自刎而死？”
    袁天罡點了點頭。杜迎風剛要發作，便聽他道：“三少可見識了如今的汴京城？”
    杜迎風將藥瓶砸回他手中，道：“若非是你和湛均勾結，汴京豈會落到這步田地！”
    袁天罡接著藥瓶，放回袖中：“我先時說過，此局之中，我為傀儡。湛均雖然造了一個大局，但算計來去，終究將自己也算計死了。”
    杜迎風有些訝異：“湛均死了？”
    袁天罡道：“大宋淪亡之前，他便死了。”
    杜迎風道：“活著、死了，你二人都可作妖。”
    袁天罡歎道：“所謂大勢所趨，生死存亡皆是定數，但這天地間的定數，亦有畸變。我那時推斷，靖康元年，因宦官作祟，蠻軍突入開封，俘宋徽宗、欽宗二帝。十二月，開寶寺火，虜索國子監書出城，次年正月，虜索玉冊、車輅、冠冕一應宮廷儀物，及女童六百人、教坊樂工數百人……”他頓了頓，又道：“這些話，我原也同你說過。”
    杜迎風道：“蠻軍攻陷汴梁，燒殺擄掠，無惡不作，上辱皇室，下掠百姓，有不從者，以箭鏃貫穿咽喉，曝屍野外，再有不從者，刺以鐵竿，懸掛城頭，流血三日……”這是數年之前，袁天罡親口所言，如今轉述，卻也一字不差。
    他又道：“你那時說，攻入宋朝皇宮的是北麵的女真，如今女真何在？”
    袁天罡搖了搖頭：“女真族羽翼尚未豐滿。”
    杜迎風道：“你總算承認自己所說乃是一派胡言！”
    袁天罡瞧了他一眼，笑道：“三少對數年後自己的死因毫不在意？”
    杜迎風道：“笑話！此乃幻陣，是你同湛均聯手布局，小爺豈能輕信。”
    袁天罡道：“既然不信，我撒雲蟲粉時，三少何必前來阻止？”
    杜迎風斜睨他道：“這屍體和我容顏相似，我不願他破相。”
    袁天罡笑歎道：“好罷。”在一旁坐了下來。
    杜迎風挑眉道：“你還未說明原委。”
    袁天罡道：“三少與我有芥蒂，我說甚麼，三少都是不信的，既如此，又何必白費口舌？”
    杜迎風不耐道：“你隻管招來，信不信由小爺說了算。”
    袁天罡知曉他的脾性，無奈笑道：“三少要聽，我不敢隱瞞啊。”換個穩妥坐姿，心平氣和地道：“彼時天下三分，宋遼夏鼎足而立，三方各不融洽。三年之前，大夏拓跋氏起了內患，夏帝趁機收回酈王手中的兵權，但給人利用，失去先機，當中幾股勢力廝殺，陰差陽錯，夏帝與酈王一同被困陣中。此刻朝野動蕩，大廈將傾，夏帝苦心孤詣的勝局被大遼擊破，遼兵長驅直入，一舉攻到鐵門關。”
    杜迎風皺眉道：“你說得不錯，但這些小爺都知道。”
    袁天罡笑了笑，繼續道：“就在大遼穩操勝券，欲除拓跋氏吞並西夏之際，萬衍陣被一位高人破了，拓跋氏獲救，重掌大權，先除內患，後親自領兵將遼人驅逐三百裏。這位高人可以說是大夏的貴人，也可以說是拓跋氏的貴人，你說，是也不是？”
    杜迎風隱隱覺得不該往下聽去，但礙於前言，隻得按捺脾氣，凝神細聽。
    袁天罡又道：“大遼退兵之後，酈王還兵權於夏帝，攜家眷退隱終南山，夏帝收攏兵權，誓要一統天下，自那日起，早晚練兵，又派細作周旋於宋遼之間，待雙方兩敗俱傷，一舉攻入宋京。”
    他嘴角揚起，露出一抹笑來：“夏帝若死在萬衍陣，大宋便不會淪亡，夏帝的貴人，最終成了大宋的催命符。這位貴人遭萬民唾棄，又慚愧內疚，最終自刎。”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