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天魔現萬鬼聽令，神功成百煞臣服（三十三）
    天地間被一片紅霧籠罩，眾人臉上都鍍上了一層紅光。四人分兩撥到達萬衍陣西境，顏杜二人在前，李元昊偕同趙鈺緊隨其後。
    望著滿目殷紅，杜迎風想起一句詩來：空林網夕陽，寒鳥赴荒園。此刻雖無寒鳥，一群凶煞卻如紅鵬也似，一股腦兒飛向荒蠻西境。凶煞形態不定，有如獸禽，有如人形，有的踩地疾行，有的化作煙幕，順風而動。
    極西之地有一處山穀，穀外有河，繞著山穀蜿蜒而下，凶煞飛近山穀，卻不過河，擁擠在山穀外側。穀內是黃土，穀外是赤地，河水就像一道分水嶺，涇渭分明。
    杜迎風站在一條粗壯的樹枝上，向西遠眺。顏少青攬著他腰身，兩人並肩而立。杜迎風望了一會，便朝身旁靠去，斜倚在對方身上，說道：“這些狗倒也聽話，沒有主人召見，不敢越前一步。”
    顏少青眼望山穀，眸光沉極。杜迎風湊近他耳邊道：“你怎麼這副模樣？來會老情人，高興些才是。”
    紛雜的思緒被打斷，顏少青無奈道：“莫要胡說，我同湛均素來清白，從未有過逾禮之舉。”
    杜迎風雙眉一軒，道：“好啊，小爺還沒道出名姓，你就解釋起來，還說沒逾矩，三番五次，他不找別人，專衝你來，是巧合不成？”手指向穀外那紅壓壓一片，又道：“瞧瞧，紅綢紅地毯紅蠟燭，就差合巹酒了。”
    顏少青忍俊不住，笑了起來。杜迎風道：“小爺在說正經事，你笑甚麼？先說好，待會真見了老邪祟，他向你搭話，不許理會。”
    顏少青忍笑頷首。杜迎風看了一眼腳下，嘀咕道：“看小爺收拾他。”
    凶煞齊聚，惡人還未現身。樹葉一晃，身旁便多了兩人。杜迎風轉頭一望，見是李元昊和趙鈺，一勾唇角，笑得揶揄。
    趙鈺對他自無好臉色，不待對方開口氣人，便先嫌棄道：“你我也能站在同條船上對敵，真是莫大諷刺。”
    杜迎風立即還予三分顏色：“小爺還道這船怎麼駛得慢，原來載著你啊，歪心思一籮筐，又臭又沉，幸而咱們輕功練得妥當，船一沉，咻地一聲，各自逃命去也。”說罷笑吟吟看著對麵。
    趙鈺飽讀詩書，能言善辯，但辨的都是當世大儒，從不同無賴較量，杜迎風調天侃地天下無人能及，趙鈺豈是對手？他一拍樹幹，怒道：“你！”
    杜迎風冷笑道：“要動手？”自懷中摸出一樣物事，朝他扔去。
    趙鈺隻當是件暗器，閃身躲避，李元昊卻伸手接了。趙鈺罵道：“不知是甚麼歹毒東西，你也敢接？”定睛看時，那物件竟是自己遺落的長鞭，他怔了怔，驚疑不定地望向對麵。
    杜迎風撣撣衣袖，道：“可不就是件歹毒東西？”
    趙鈺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十分抑鬱。李元昊一聲輕笑，落落大方地道：“多謝三少。不過這皎月鐧是我西夏至寶，常年在佛塔中供奉，消過戾氣，可不是歹毒東西。”轉手交給趙鈺，道：“物歸原主。”
    趙鈺接過長鞭，垂眸不語。杜迎風哼地一聲，總算給了夏帝幾分顏麵，沒再調侃，不過眸中滿含促狹，琢磨著再將人逗上幾逗。
    顏少青突然道：“來了。”
    眾人神色一凜。杜迎風斂了笑意，右手按住佩劍，俯瞰下方。
    一陣風刮來，風沙漫天，眾人不得不遮著眼睛。顏少青一甩披風，將愛侶護在懷中。杜迎風扒開一條細縫，隻見風沙中走來一道人影，一襲黑袍，風沙將他的麵容模糊了，隻能看見他麵上的大遮帽，以及帽簷下露出的幾叢枯發。
    杜迎風喃喃道：“不是湛均？”旁人記不得湛均容貌，他卻記得清楚，那人自詡風雅，穿衣配飾無不精致，一頭長發打理得很是妥帖，豈是這邋遢模樣？
    拿胳膊肘撞撞身後之人，低聲詢問：“是不是你老情人啊？”
    顏少青攬著他的手臂一緊。杜迎風微微仰頭，問道：“瞧著不像，你老情人可比他風騷多了……唔！”顏少青片言未發，捂住了他的嘴。
    杜迎風伸出舌尖，在他手心一舔。顏少青倏地收回手，神色懊惱，拿他毫無辦法。杜迎風自披風中鑽將出來，低聲道：“小爺先去會他一會，你別跟來。”
    他像一尾滑溜的魚，顏少青捉他不住，眼睜睜見他從自己身側溜走。方要邁步，皺了皺眉，又停了下來。顏少青不動，李元昊和趙鈺也未挪步，三人以樹為屏，掩去身形。
    風吹得人衣袍亂飛。杜迎風提氣一躍，到了山穀之內。那黑袍人緩緩走來，黃土上留下一行腳印，左深右淺，似乎是個跛子。
    杜迎風不知此人身份，決定試他一試，以劍拄地，攔在路前，清了清嗓子道：“閣下是誰？”
    風沙之中，黑袍人的聲音清晰地傳了過來：“一抹遊魂。”
    這聲音同湛均毫無相似地方，杜迎風眸子一轉，笑道：“遊魂？敢問遊魂，你從哪裏來，又往哪裏去？”
    黑袍人道：“從來處來，往去處去。”
    杜迎風凝眸看他：“來處是何處，去處又是何處？”
    隔著風沙，黑袍人愈走愈近，他說道：“既是遊魂，自是從酆都府來，往人世間去。”
    杜迎風嘿地笑道：“去投胎麼？”
    黑袍人道：“去報仇。”
    杜迎風笑吟吟道：“閣下仇人是誰？”
    黑袍人道：“很多。”
    杜迎風道：“這些年陽間大變，路不好找，閣下仇人都在何地，姓甚名誰？小爺交遊廣闊，認得不少江湖豪俠，可替閣下打聽一二。”
    黑袍人問道：“你當真想聽？”
    兩人更加靠近，一股腥風撲麵而來，杜迎風掩了下鼻子，麵上仍舊笑吟吟地，說道：“想啊。”
    黑袍人抬起頭來。杜迎風探究的目光掠過對方麵龐，但黑帽之下，儼然又是一副黑巾，將整張臉遮蓋起來。
    杜迎風暗道：藏頭露尾，更可疑了。
    黑袍人在離他兩丈處站定，他身量極高，膀大腰圓，手臂長至膝上，袖口褲管都用布條捆緊，不露半點皮膚，但一股混著香料的腥臭之氣直從衣縫中鑽了出來。
    幸而風大，這氣味散得也快。黑袍人道：“我第一個仇敵，是西夏權勢最大之人，他手握重兵，身旁還有誓死保衛他的族人。”
    杜迎風心道：西夏權勢最大的不是皇帝麼，這人同李元昊有仇？
    黑袍人又道：“我最恨的仇敵，是一個中原人。此人名聲響亮，靠山又硬，但他好管閑事，因此仇家不少。”
    杜迎風手按劍柄，問道：“哦，這人是誰？”
    黑袍人道：“杜、三、少。”話剛落音，出手往他咽喉一抓。
    杜迎風足尖點地，大笑後躍：“老邪祟，你惡貫滿盈，連酆都府也不收你！”
    黑袍人拉下麵罩，露出一雙眼睛、半截鼻梁。他五官斯文秀氣，身形卻魁梧粗大，杜迎風一見之下，隻覺怪異。湛均一露麵，顏少青豈能放他二人獨處，疾步奔了過來。李元昊和趙鈺緊隨其後。
    湛均從容看著四人，喉間發出粗悶笑聲：“都趕來送死，也好，省得某家一個個分頭去尋。”向顏少青道：“你將為師的兩個仇人殺了，為師便原諒你，並將一身絕學傾囊相授。”
    顏少青遵守諾言，不發一語。杜迎風十分滿意，拿劍鞘一指對麵道：“別亂認啊，誰要學那亂七八糟的功夫，你自己練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還要禍害別人？”
    他的所言所行，趙鈺難得讚同，罵道：“拓跋氏待你不薄，若非你好高騖遠，生了異心，同虞氏勾搭挾纏，豈會落到這地步。”
    風沙之中，湛均淒厲尖笑：“自古帝位能者居之，論武功相貌，李元昊遠遜於我，論治國韜略，更是遠遠不及，他有何德何能，坐擁西夏江山？”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