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笑歎紅塵,愛恨嗔癡  第七回:今看花月渾相似,安得情懷似昔時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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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回:今看花月渾相似,安得情懷似昔時
    杜霜城曾經受過火烤之苦,臉皮灼傷,腿腳被利器貫穿,又被關在陰暗地牢中施以酷刑。傷好之後,即使被好好調理了身子,坐有軟椅,臥有華衾,依舊夜不能寐,往往睡下兩個時辰,便被夢魘驚醒。
    這趟中藥昏迷,倒算睡了一場飽覺,隻是依舊睡得很淺,睡夢之中,他能察覺周身的顛簸,耳邊一會是車軲轆聲,一會是潺潺行舟之聲,偶爾夾雜著馬蹄踏地、風沙席卷之聲。
    明知睜開眼皮就能醒來,身子卻半點動憚不得,半夢半醒間,似乎被人喂過幾碗湯水,渾渾噩噩地吞咽下去,接著又人事不省。如此不知過了多久,身下終於穩了,藥性將過,他掙紮要醒,身子卻已乏極,陷在軟褥之中昏睡過去,直到被腹中饑餓折磨得醒了過來。
    他手指動了兩下,還未睜眼,就聽身旁有個清脆嗓音道:“公子醒了,可要用膳?”
    聽這聲音,來人不過少年,杜霜城暗運內力,隻覺空空如也,心下一沉,又躺了一陣,恢複了幾分力氣,才睜眼往床邊看去。
    一名青衣小童垂首而立,見他睜眼,輕聲細氣地重複道:“公子醒了,可要用膳?”
    小童模樣清秀,一口官話字正腔圓。見此情形,杜霜城眉頭微擰,打量四周,見是一間精舍,桌椅擺設都是金貴之物,乍一看不覺有異,細細揣摩,卻是處處透著古怪。他手按額頭,問道:“這是何處?”
    小童答非所問,依舊是低聲下氣:“此處沒有危險,公子大可安心,飯食已備下,公子可要用些?”
    見他手臂上搭著一件自己的外袍,杜霜城伸手道:“拿來。”小童依言遞上。杜霜城披衣坐起,小童轉身推來輪椅,放在床邊。杜霜城見不是自己原來用的那座,皺了皺眉,卻沒說話。
    他拒絕小童的攙扶,自行坐上輪椅,行到門前。小童忙道:“公子身子欠妥,不宜外出……”杜霜城理也不理,伸手推門,如他所想,門外上了閂,這一推,絲毫沒有動靜。
    小童往旁一讓,露出身後的方桌,低聲道:“公子請用膳。”
    桌上擺著幾味佳肴,都是清淡小食。杜霜城道:“我不喜吃這些,你去換一桌來。”小童答了聲是,將飯食擺回食盤,端到窗前,伸手在窗欞上叩了叩,說道:“飯食撤了,做些別的花樣。”
    過不多時,支起窗子,將飯食遞了出去。一雙手從外麵接過,匆匆走了。小童關了窗戶,走回內室,低眉順眼地道:“公子稍後,新做的飯食馬上送來。”
    杜霜城看了他一眼,不再說話。他雖有怒氣,卻不會對著仆役發作,道:“叫你的主人來見我。”
    小童垂著眼睛道:“主人出門訪友去了,不在家中。”
    杜霜城道:“哦?何時歸來?”
    小童搖了搖頭,說道:“小奴不知,大抵公子養好身子,主人就回來了。”
    冷笑一聲,杜霜城不再多言,轉而打量起屋中陳設來。小童答了這句,也成了悶葫蘆。過得片刻,窗子被人敲響,小童支起窗棱,接過從外麵遞來的飯食,端來桌上。
    依舊是兩葷兩素,一碗粥湯,不過牛肉換作鹿肉,嫩筍換成了銀芽,另外兩碟也換了花樣。
    杜霜城轉動輪椅,行至桌前。小童伶俐地給他盛粥布菜。杜霜城舉箸用了些,忽然捂住肚腹,指著他道:“你,你……下毒!”
    那小童登時驚慌失措,連連擺手:“不是我,不是我,我,我沒!”杜霜城臉上扭曲,顯是痛到極致,往桌上一撲,將碗碟撥到地下。
    小童想去攙扶,卻十分害怕,一個勁道:“不是的,怎麼回事,這是怎麼回事?”心慌意亂之下,跑去窗邊求救,叫道:“來人啊!”
    見他六神無主地奔向窗前,杜霜城兩指夾住一支竹筷,打向他頸後要穴。小童叫聲即止,昏了過去。杜霜城扶起他身子,平放在床,蓋上被衾,又用發簪挑開門閂,將門虛掩,隨即放倒輪椅,塞在床下,自己則躲在門後的陰影之中。
    那童子呼救之後,立即便有人來。兩名身手矯健的大漢奔入屋中,左右一看,當即去掀被褥,見床上躺的是一名小奴,同時罵了一聲,奔到窗前,一個道:“肯定從窗戶逃跑了。”另一個道:“他腿腳不便,怎麼跳窗?”
    便在這時,屋門哐當大開,兩人同時回身,臉色大變,均想:上當了!衝出屋外,一個叫道:“他推著輪椅,肯定跑不快,我去追,你去稟告長老!”
    黃長老聽到消息,氣得大罵:“聲東擊西?從大門跑了?沒用的東西,一個殘……人都看不住!”按捺怒意,下令將附近都搜了一通。
    情急時,忽然聽到門房通報,說是盟主去而複返,不由驚出一身冷汗,狠狠剮了手下兩眼,這才一甩袖子,前去迎接。見了來人,躬身拱手,小心翼翼地將事稟明。
    眾人大氣不敢出,都等盟主裁決。不料盟主一聲未吭,抬步便往安置杜霜城的精舍走去。
    兩扇大門仍是按著原樣朝兩旁洞開,一行人進到屋中,除了盟主以外,一見屋中景象,均是瞠目結舌。
    滿擬杜霜城早已逃離此地,亦或躲在哪處,孰料眾人將各處都搜了一遍,就差掘地三尺,正主卻氣定神閑地待在屋中。
    負責看守的兩名大漢麵麵相覷,都摸不著頭腦。黃長老瞧一眼門戶,又瞧一眼床底,哪裏還有不明白的,厲聲教訓道:“有眼無珠的東西,還不去領罰!”
    杜霜城毫無落難的窘迫,自顧自倒了杯茶。黃長老咳嗽一聲,拱手道:“素聞杜莊主氣魄過人,今日一見,果然如此,真教黃某敬佩!”
    杜霜城瞥了他一眼,麵無表情地道:“可惜杜某不是個好人質,沒教諸位省心。”
    黃長老麵上微僵,看了看主子,見對方沒有接口的意思,隻得硬著頭皮道:“遠來是客,杜莊主舟車勞頓,理應多休息,故而將莊主安置在此,不教旁人打擾。”
    杜霜城道:“遠?是啊,從中原到西夏,千裏迢迢,的確夠遠,對了,杜某還未謝過盟主,千裏迢迢地將我帶來,又好茶好飯的招待。”
    黃長老驚詫道:“你……”
    杜霜城冷笑道:“杜某怎知身在西夏?”環顧四周,緩緩地道:“屋中陳設雖是照著中原置辦,不過畫虎畫皮難畫骨,縱使有心,也學得不大像,那小童說著地道的汴京官話,卻有些南方口音,最奇怪的是——”
    他指著地下摔碎的碗碟道:“這些吃食都是照著中原的食譜做的,佐料用的卻是西夏烏蘭察布草原盛產的沙蔥。”
    黃長老怔了怔,隨著他的目光去看那蔥。
    沙蔥又叫野蔥,隻有西夏幹旱的草原才有,形似胡蔥,高不過半尺,蔥葉尖而細,味道微甜,似蔥也似韭,不過用於佐料的話,並不容易嚐出不同。
    若先前的敬佩隻是隨口恭維,那麼當下就屬真真正正的佩服了。黃長老咳嗽一聲,摸摸胡子道:“這個……”
    杜霜城眸光一轉,掠過了他,看向自進屋起就片言不發的黑袍人。
    蔽日盟盟主從頭到腳罩著一襲黑袍,在這兩道目光之下,卻覺得無所遁形。這是打從心底的敬畏,無論自己登頂權利巔峰,亦是練了一身精純武功,在對上這個人的時候,都無法避免地產生動搖。
    杜霜城隻看了他一眼,而後移開目光,看回手上的茶杯。
    “盟主可知,杜某為何識得沙蔥。”轉了轉手裏的杯子,他的神色仍是十分冷肅,道:“汴京是天子腳下,集四方美食,每逢節日,更有源源不斷的果脯生鮮送往集市,不過到了隆冬,卻難有鮮蔬果子,有一年冬末,家裏好容易得了一盤棗子,舍妹久病方愈,氣色不好,那盤棗子,便全送去了她房裏。”
    蔽日盟盟主朝後一擺手,黃長老便帶著手下退到門外。轉眼,屋中隻剩兩人。那小童被杜霜城點了睡穴,躺在床上好夢正酣。
    一線陽光自南邊的窗格射進,就打在杜霜城執杯的右手,他動了動杯子,杯麵上便多了一圈明晃晃的的水波。
    杜霜城繼續道:“舍妹卻說胃口不好,撥下一大半,給我和幼弟送來。鮮棗難得,這一盤還是底下商鋪赴關外做生意的時候順便捎來的。舍妹乖巧懂事,哪裏是胃口不好,分明是舍不得吃。棗子清甜開胃,舍妹胃口不好,更應多食鮮果。我托人打聽,才知這棗兒叫做桂香柳,來自西夏,便遣人購了兩筐回來,手底下的人辦事牢靠,不僅帶回了桂香柳,還捎了些當地特產,其中便有沙蔥。”
    說到這裏,歎了一聲,才繼續道:“舍妹乖巧懂事,聰穎早慧,世間女子無人難及萬一,可惜早年遠嫁他鄉,我想見上一麵……甚難。”
    他側過頭,眸中晦暗難明,沙啞著聲音問道:“依盟主所見,杜某何時才能和舍妹團聚?”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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