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風霜降月色蒙塵，霧織天萬衍乾坤（五）
    拓跋宇靠在樹前閉目養神，也是一副無動於衷的模樣，趙鈺雖然神色不愉，卻隻是皺著眉頭，不言不語。
    李元昊迅速朝天佑看了一眼，眸中神色複雜，他想了想，便轉移話題道：“異人是什麼？”
    趙褆還在斟酌措辭，孫不忌已大聲嚷嚷出來：“是個力大無窮的怪物！”
    天佑和拓拔宇深知這怪物的底細，李元昊和趙鈺卻從未見過，李元昊直接問道：“力大無窮？有朕的力士力大？”無論是大遼可汗，還是西夏皇帝，都是從馬背上打下的江山，皆樂忠於武學，手底下培養了一班力士，各個力大無窮。
    孫不忌說話完全沒有顧忌，嗤笑兩聲道：“力士？力士頂個屁？能抗一個鼎？來十個八個，也不夠那怪物活絡筋骨。”
    話雖不中聽，但孫不忌所言確是事實。天佑想到繭人異於常人的蠻力，雖時隔良久，亦是心有餘悸。
    拓拔宇麵上不顯，眼皮卻也狠狠抽了兩下，他緩緩睜眼，說道：“陛下可還記得微臣向您形容過的……繭人？”
    李元昊終於動容，神情嚴肅起來：“異人就是繭人？”
    拓拔宇點頭答是，又道：“當初微臣已截獲繭人，正準備獻給陛下，最後卻被遼人捷足先登，想來這次的禍事，也和那些人脫不了幹係。”
    趙鈺念及李元昊送給自己的十餘護衛，猶疑道：“就是，那些？”
    李元昊搖了搖頭，低聲道：“那些隻是種了僵屍蠱的活死人，畢竟是凡軀，不比繭人銅皮鐵骨。”
    趙鈺聞言甚是心驚，僅僅幾個活死人已如此厲害，真要換成了繭人，那還得了？要是有一支這樣的軍隊，豈非所向披靡？
    畢竟是長於皇室的貴族子弟，所思所想何其相似，趙鈺想到的，李元昊早就想到，遼太子不僅想到，且已著手在做。
    不過顯而易見，有人比他們動作更快。
    這蔽日盟盟主，究竟何許人也？李元昊皺了皺眉，深思起來。為了置他於死地，不僅布下殺陣、召集天下高手，更是放了此等凶物，這人同他有何深仇？用七皇子的頭銜做事，又意欲何為，難道僅僅是虛張聲勢？
    他將疑問提了出來。
    孫不忌搖頭道：“我從沒見過盟主的真麵目，隻知他武功極高，座下有四大長老，還有兩個身手了得的婢女。”
    趙褆似乎不願多說，隻道：“不管如何，都得找辦法先出去，現下時辰已過，各門陣眼位置有變，死門所在的位置，我心中有數，至於生門移到何處，想來孫不忌不會欺瞞，至於其餘六門，你們打算從哪處著手？”
    拓拔宇用樹枝在地下寫寫劃劃，不疾不徐地道：“驚門通天手曹蒿已經死了。”
    趙褆怔了怔，看了他一眼，說道：“如此還剩五門……”
    拓拔宇打斷他道：“等等。”眾人一齊向他看去。拓拔宇皺眉看著地上推演的結果，許久才道：“休門和傷門，被人破了。”
    這下不僅趙褆震驚，眾人的臉色都變了。
    孫不忌叫道：“不可能！眉山老鬼和混天錘都不是尋常角色，那老鬼更是出了名的狡詐，誰能殺他，啊？誰能殺他？”與其說是不信，不如說是不敢置信，陣法才啟動多久，八處陣門便被破去其三，蔽日盟難道是吃素的？
    “是啊，誰能不動聲色地將兩大高手殺了。”拓拔宇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孫不忌登時被自己的話噎了。蔽日盟布下天羅地網，目的便是取西夏皇帝性命，西夏皇帝身邊有哪些棘手人物？除了身份神秘的國師，便是兩位王侯，如今衢王和國師都在這，那麼殺了眉山老鬼和混天錘李霸天的還能是誰？
    天佑雙眸倏地發亮，翻開衣袖，瞧了一眼手腕正中色澤濃豔的靈犀蛛。
    孫不忌嘟囔道：“酈王不是同皇帝不和麼。”拓拔宇道：“酈王也姓拓跋。”一句話打消了孫不忌的疑慮。
    幾人說話的工夫，洞口的颶風小了下來。眾人不待鬆一口氣，拓拔宇便道：“颶風陣後，還會有別的手段。”
    孫不忌一個鯉魚打挺跳了起來：“那還等甚麼，咱們快走！”骨頭上的裂傷疼得他齜牙咧嘴，動作丁點不慢。
    天佑趁著說話的間隙，削好一根手杖，扶著拓拔宇站起，順勢將手杖塞在他手中。拓拔宇倒是一愣，搖頭笑了笑，用手杖往東北方向一指，說道：“這邊是杜門方向，先去會會那位妖女月蓮兒。”
    趙鈺的目光在那根手杖上頓了頓，李元昊拍拍他肩，權作安撫。趙褆隻掃了一眼，便移開目光。
    在眾人眼中，天佑的動作明顯多餘，拓拔宇再是受傷不濟，也是一方宗師，豈能依仗一根小小的拐杖走路，不料拓拔宇毫不在乎，一手拄著拐杖，一手被天佑攙扶著，慢慢朝前行去。
    林中濃霧不散，十分容易走散，眾人不敢耽擱，都跟隨在拓拔宇身後。拓拔宇走得緩慢，每走一段路，還要停下來四處查看。
    孫不忌忍著不耐，慢慢跟在拓跋宇背後，他身後是趙褆，接下來才是趙鈺和李元昊。
    孫不忌嘴裏咬了根草，嚼到一半，忽然腳步頓住，伸手揉了揉眼睛。趙褆走在他身後，見他停下，往他肩頭抽了一鞭，低聲嗬斥：“跟上！”
    孫不忌驚愕太甚，似乎完全覺不出疼，叫道：“人沒了！”身後三人同時一驚，隻見霧中隻剩兩道模糊的影子，走近一看，竟是兩件掛在樹枝上的外袍。
    三裏之外，拓跋宇用拐杖撞撞腳邊的幾麵陣旗，讚歎道：“果然天賦異稟，這三元陣本座隻擺了一次，還是倉促之間，你竟能毫無錯漏的複刻出來，真是學奇門之術的好苗子。你有師門沒有，不如棄了，改投到本座門下，本座收你做關門弟子，不出三年，憑你的本事，便可將江湖攪得天翻地覆。”
    天佑將陣旗拔起，雙手遞還：“不必了，衢王不計較我不問自取便好了。”眨了眨眼，無辜道：“我師傅是蘇傲，若叛出師門，改投到衢王門下，不知倒黴的是衢王，還是我呢？”
    拓跋宇麵上微僵。天佑將陣旗往前遞了遞。拓跋宇道：“別人沾過手的器物，本座不屑再用，丟了罷。”
    以天佑的聰慧，哪裏不明他言下之意，笑道：“那多謝你了。”他初學陣法，正缺練手的法器，當下便將陣旗折起，妥帖地收進囊中。那囊中還有半隻發黃的紙鶴，他輕輕摸了摸，將兩樣物事並排放置。
    少年乖巧時端方如玉，調皮起來又惹人憐愛，聰穎絕倫，一點就通，若非被拓跋洵捷足先登，拓跋宇可不願輕易放手這等良才。
    兩人朝前徐行。拓跋宇心中暗道幾聲可惜。過了一陣，說道：“陣中變數頗多，除了守陣人，還有繭人這個異端，何故同他們分開？”
    天佑已將這人當做朋友，便如實道：“那些人裏，我一個不信，與其走在一道束手束腳，不如早些分道揚鑣。”
    拓跋宇道：“哦？陛下待你之心，可沒半點摻假，連他也不信？”
    天佑道：“李元昊生性多疑，他知道我在大遼的身份，此刻沒作多想，不代表今後不會生疑，再受人挑撥幾句，你猜他會如何對我？”嘿地一聲笑道：“我將衢王和皇帝分開，衢王是否不忿？”
    拓跋宇笑而不語。天佑暗道一聲老狐狸，繼而言道：“衢王……”
    拓跋宇打斷他道：“我複姓拓跋，單名一個宇字。”
    天佑側過臉看他，微微一笑：“拓跋宇。”停頓了一下，接著道：“趙鈺和趙褆彼此之間有些舊怨，若在中途反目，那可不太好看，索性眼不見為淨；至於孫不忌，此人一說話就眼珠亂轉，麵上一套，心裏一套，嘴巴又臭，我甚是不喜。和這些人走在一起，時時提心吊膽，哪來心思專心破陣，衢……拓跋宇，你說是不是？”
    拓跋宇笑著點點頭。天佑見他心情不錯，便道：“隻有你我二人，再遇繭人也是麻煩，不如先去尋我師傅？”
    拓跋宇嘴角的笑容倏地沒了。天佑當他不願，正想法子迫他答應，忽然被他一把捂住口唇。
    天佑心中一驚，舉目四顧，四周的霧氣似比方才更為濃鬱，一丈之外的景物都被裹在霧中，地上長草簌簌而動，雖有風，霧氣卻絲毫不散。
    拓跋宇行動不便，機敏猶在，他雙眸盯準了一個方向，慢慢眯了起來。過得片刻，天佑也聽到了一點動靜，那是樹葉刮在布料上的聲音，由遠及近。
    天佑右手按住劍柄，左足向前踏出半步。
    深灰濃霧之中，一個影子悄悄接近，沒有呼吸吐納聲，也沒有腳步聲，樹葉簌簌，一張猙獰臉龐霎時撞進兩人眼中。
    天佑呼吸一窒，暗道：真是怕甚麼，來甚麼——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