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八風通三星運曜，九雉飛雙龍搶珠（廿九）
    雖口稱陛下，但此人話語中毫無恭敬之態。
    天佑借著大石掩去身形，這大石左側缺了一小塊，透過這處缺角，正好瞧見洞內情形。
    洞中共有五人，其一是那鬥笠大漢，這人藍眼珠，鷹鉤鼻，蓄著一臉絡腮胡子，似是西域來客，他身側帶著兩名仆僮，各拎著一隻竹籠。
    另外兩個倒是熟人，身上帶傷的是大夏皇帝李元昊，執鞭而立的是國師趙鈺，兩人盯著仆僮手中的竹籠，皆是如臨大敵。
    李元昊和趙鈺都是頂尖高手，是甚麼令他們如此忌憚？天佑好奇心起，目光越過幾人，朝那不起眼的竹籠望去。那竹籠被兩名仆僮小心翼翼地提在手中，竹子編得甚密，光線又暗，是以天佑如何窮盡目力，也瞧不見裏頭關著何物。
    拓拔宇聞見一股淡淡的香氣，朝竹籠看了一眼，低聲道：“是詭蛇。”
    天佑曾從蘇傲口中聽過詭蛇的大名，此蛇來自沙漠，本是無關痛癢的物什，不過遭受威脅時，身上會散出迷人神智的異香。天佑隻有耳聞，卻未親眼見過，不禁有些好奇。
    那主仆三人事先服過解藥，自然不懼，李元昊和趙鈺卻對那蛇十分忌憚。
    那西域人道：“陛下能走到這裏，想必也知道了一些事。咱們明人不說暗話，陛下若是束手就擒，我便不做刁難，你們也可少吃些苦頭。”
    趙鈺扶著李元昊，神色冷戾，拿鞭子指著對方道：“你是甚麼東西，敢在這裏大放厥詞，叫你主子出來。”
    西域人嘖嘖兩聲道：“這樁小事，哪裏需要主人出麵，在下孫不忌，要向陛下和國師討教一二。”
    趙鈺打量他道：“孫不忌？你就是那個有三不忌的孫不忌？”
    孫不忌摸著胡須道：“不錯，在下平生有三不忌，一不忌言，二不忌口，三不忌殺。”
    趙鈺冷笑點頭：“大言不慚，果然是不忌言，這名號倒也實至名歸了。”
    孫不忌哈哈大笑，轉頭道：“大夏氣數已盡，陛下不若快快歸順，說不定主人網開一麵，教你下半輩子還享著榮華富貴。”
    趙鈺道：“你胡說八道甚麼，即便他虎落平陽，這皇位也輪不到外人來坐，你自稱來自蔽日盟，效忠大遼某位皇子，這甚麼狗屁皇子自己不露麵，唆使手下前來侮辱，當真可笑。”
    天佑聽著這話，已覺出不對味來。果然孫不忌嘿嘿冷笑，繼續道：“是不是胡說八道，你們不知道麼，虞氏那婆娘有幾分能耐，陛下再清楚不過，如今陛下又為甚麼在這裏，還落得一身傷？”
    趙鈺沉吟不答。李元昊同樣沉著臉，心道：虞氏能翻出點花樣，全憑手下一支大軍，按原計劃，那支大軍早被鐵林軍鎮壓，如今自己和鐵林軍斷了聯絡，原本的計劃也亂了套，這其中……必有蹊蹺，看來虞氏勾結外族之事不假。
    孫不忌朝虛空處抱了抱拳，說道：“皇子天命所歸，陛下還是看清局麵為好，主人說留你一命，但必要時也可隻要屍首。”
    趙鈺和李元昊對視一眼，兩人相識多年，僅憑眼神，也能表達心中所想。李元昊捂著腹部，咳嗽起來。趙鈺低聲道：“你怎麼樣？”李元昊擺了擺手，擺出體力不支的模樣。
    孫不忌洋洋得意地道：“都說黨項人詭詐，今日一見，也沒多厲害，不過這世上除了盟主和皇子，也沒甚麼厲害人物了。”
    天佑暗中搖了搖頭。這西域人頭腦簡單，並非趙鈺對手，至於李元昊，他本身便是絕頂高手，要隱瞞傷勢再簡單不過，如今故作虛弱，不過是想降低對方防備，故意套話罷了。
    趙鈺眸中閃過一道精芒，順著孫不忌的話道：“原來蔽日盟盟主和皇子不是同一人麼？”
    孫不忌哈哈大笑：“盟主和皇子怎麼會是同一個人，盟主是……”話說半截，忽然麵色微變，道：“盟主就是盟主。”
    趙鈺皺了皺眉，暗自懊惱，接著不鹹不淡地道：“你一直說大遼皇子，可大遼不止一位皇子，究竟是哪位？”
    關於這點，孫不忌倒沒隱瞞，反而炫耀一般咧嘴道：“七皇子耶律琦！”
    李元昊臉上迅速閃過一抹驚色。
    趙鈺扶他的力道陡然加重。李元昊轉過頭來看他，神色有些無奈，傳音道：事情未必是他說的那樣。趙鈺瞪了他一眼，臉色並未好轉。
    天佑緩緩攥緊了拳頭。拓跋宇和他站得極近，自然察覺他身子有一瞬間僵硬，低聲道：“擁護七皇子的人似乎不少。”
    隨著他的低語，一股熱氣噴在頸項，天佑立即伸手將人推遠。拓拔宇低笑兩聲，又道：“那詭蛇不是好相與的，但陛下也不是吃素的，這回有好戲看了。”
    天佑低聲道：“你的陛下有難，你不去幫忙？”
    拓拔宇垂眸看看夾著石板的手臂，無奈道：“我傷成這樣，過去隻會成了拖累。”
    天佑看了他一眼，顯然不信。拓拔宇攤了攤手道：“與其擔憂陛下，不如憂心你自己的處境。”
    天佑瞪眼道：“誰擔憂他了？”
    拓拔宇伸出一根手指壓在他的唇上，衝他搖了搖頭。
    天佑拍開他手道：“我有甚麼可擔憂的？”
    拓拔宇意味深長地笑道：“七皇子耶律琦有雙重身份，不僅能夠坐擁大遼，還可繼承西夏大統，待得到兩國兵力，大宋何愁不是囊中之物？雖說成為天下之主，指日可待，可這身份一旦暴露，便有數不清的麻煩。”
    天佑道：“你怎知我是……”轉念一想，此人是李元昊心腹，李元昊有甚麼些秘密，十有八九會教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也實在不算甚麼機密，於是改口道：“我不認識這些人，也不認識蔽日盟盟主，更不想做甚麼天下之主。”
    拓拔宇但笑不語。
    天佑眉頭緊鎖，心中亂極。自從在陣中見過裴言，又從通天手口中聽到‘七皇子’這個稱謂，便對蔽日盟盟主的身份有了一個猜測，隻是千不願、萬不願去證實這個猜測。
    石洞深處，趙鈺冷聲道：“這位七皇子到西夏來，果然存心不良。”孫不忌聽不懂此話當中的一語雙關，李元昊朝他猛使眼色，趙鈺隻作不理。
    孫不忌道：“咦，你怎麼知道七皇子到西夏來了？”
    趙鈺道：“我不僅知道，還見過他許多次，你們這位七皇子真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又斜睨李元昊道：“連西夏最聰明的拓跋氏也給騙得暈頭轉向，真是好本事啊。”
    孫不忌登時變了臉色：“甚麼，你見過七皇子？這不可能。”
    趁他神色大變，趙鈺一鞭往提籠的小童抽去。孫不忌反應極快，一手提溜一名小童，將他們甩向遠處。
    便在此刻，李元昊袖袍一動，兩支暗鏢一左一右，打入小童咽喉。
    孫不忌哇哇大叫：“你們卑鄙！”
    李元昊一改萎靡之態，朝他迎麵又打出一支暗鏢。鏢到之時，趙鈺鞭子也同時打到。孫不忌身子忽如陀螺般旋轉起來，暗鏢和長鞭觸到他的身上，都往旁彈開。
    那兩個提籠的小童已給李元昊殺了，兩隻竹籠滾到角落，籠中傳出嘶嘶之聲。
    趙鈺未料孫不忌的武功如此奇特，這一轉，不但兵刃難以近身，怕是水潑不進，火燒不著，他一擊不成，立即抖動長鞭，去撈角落裏的竹籠。
    忽然那陀螺轉到跟前。趙鈺揮鞭打去，長鞭擊在孫不忌腰間，竟然脫手飛出。趙鈺一驚，立即後退。那陀螺繞著長鞭越轉越快，眼看要到身前，忽然兩道疾光交錯而來，儼然是李元昊為了回護趙鈺所發的暗器。
    這暗器不同之前，來勢極為凶狠，那‘陀螺’不敢硬抗，伸出一雙手來，同時去接。趙鈺眼明手快，自對方腰間奪回長鞭，啪地一聲，狠狠抽向孫不忌肩膀。
    孫不忌接了兩枚暗器，卻沒避開鞭子，肩膀登被抽中。
    趙鈺想也不想，直取對方要害。孫不忌剛接了李元昊的暗器，應對不及，大聲叫道：“都到這份上了，你還看戲？”
    話音剛落，一條烏金長鞭便從眾人頭頂竄了出來。啪地一聲，兩條長鞭的鞭頭絞在一處，登時難分難解。
    趙鈺猛地抬頭，隻見石筍叢中藏著一人，這人半邊身子隱在陰影之中，雙眼直視過來，一股戾氣從眼中迸射而出。
    趙鈺甚是震驚，暗道：這人在黑暗中藏了多久？是一直蟄伏，還是中途出現？他們二人竟誰也沒有發覺，這實在是一件令人毛骨悚然的事。
    不過震驚之下，又覺得這人有些熟悉。他不知這股熟悉從何而來，皺眉道：“你是何人？”
    那人輕巧躍下地來。趙鈺執鞭，他也執鞭，隻是手中的長鞭是烏金色澤。趙鈺瞧見這條鞭子，眼皮一跳。
    烏金長鞭足有丈許，共十三截，每截一臂長度，細細看來，像是一小股一小股的軟金絲編織而成，相較筋皮製成的長鞭，軟金絲更為柔韌，殺傷力也更強。
    很久之前，趙鈺見過一條同烏金鞭十分相似的長鞭，那長鞭取天外軟鐵鑄就，可以劈金斷玉，開碑裂石，是真正的神兵利器，為他兄弟溫王所得，江湖人稱‘乾坤鞭’。
    而烏金鞭的外形，同乾坤鞭足有七八分相像。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