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對弈兩奩飛黑白，讎書千卷雜朱黃
    白若離拔下金針，看著針頭黑血，眉頭緊鎖。依照他多年行醫經驗，血色發黑凝固，是毒入心脈之狀，已是藥石罔效。
    嵐山閣眾人觀察他的臉色，都知不妥。宇文無極看看床上沉睡的青年，心道：不行，這人若死了，自己可沒法向閣主交待。他垂首拱手道：“白莊主，他，可還有救？”
    白若離恍若未聞，走近窗邊的矮櫃，捧出一隻玉盒。玉盒中是幾片碧綠嫩葉，葉上臥著蠶繭。白若離將蠶繭取出，用小刀割開雪白繭絲，挑出翅膀還未長成的白蛾。又將白蛾置於青年鼻下，白蛾觸角微動，幾息之後，渾身泛黑，一對翅膀更是漆黑如墨。
    青年手指曲了幾下，呻丨yin一聲。
    望玉溪暗道：鐵英身中繭人之毒，遍訪名醫皆是束手無策，這位白莊主用了些偏方，便能教垂死中人轉醒，盡管他出言不遜，一身本事卻是教人折服。當下便要道謝。
    白若離見他行禮，一擺手道：“先別忙著道謝，他毒入心脈，已經回天乏術。我用藥蠶吸走蔽塞他腔穴的毒素，他方才轉醒。”說著收起藥蠶，放回盒內。
    聽了這話，眾人心情登時跌落穀底。宇文無極道：“敢問白莊主，他果真沒救？”
    白若離道：“恕在下技窮，這位中毒太深，五髒六腑皆已受損。”嵐山閣眾人眼見無望，都歎了一聲。
    過得片刻，白若離卻是話鋒一轉，道：“除非以毒攻毒，或有一絲轉機，不過這毒霸道，天下鮮有毒物能與之抗衡，在下不擅此術，亦是束手無策。”
    眾人聽到轉機，眼前一亮。若論馭毒的手段，隕天教教主是當世翹楚，但這位行蹤飄忽，要尋到人，實是難事，即便有幸尋得，以青年的境況，也支撐不到那時。
    眾人凝眉沉思，正在這時，窗戶一響，一道人影躍到屋中。這人白衣翩然，腰懸攬雲神兵，正是杜三少。
    嵐山閣眾人一拱手，齊聲道：“大當家。”
    杜迎風點點頭，走到床前，撩開紗帳，低聲道：“鐵英？可否聽見？”
    那青年眼角抽動，滾落了兩行清淚。
    杜迎風道：“以毒攻毒，生機不過一二，你若願賭，便眨眨眼睛。”
    鐵英立時眨了眨眼。
    杜迎風道：“毒入心脈，唯有隕天教教主可以救你，但他此刻身在西夏，最快的法子，便是送你過去。路途遙遠，以你病軀，總是難熬，說不得，便是客死異鄉，你若願賭……”
    這次不待他說完，鐵英便眨動雙眼。
    杜迎風替他掖了掖被角，微微一笑：“你是好男兒，定能渡過此厄。”心中尚有一句未說出口：而我拚盡全力，也會護你周全。
    白若離道：“他身子太弱，就這麼動身，恐怕挺不過今晚，我替他施上幾針，教他多熬些時日。”眾人自無意義，均退到屋外，聚在廳中商議。
    杜迎風這時才變臉色，道：“鐵英如何中了繭毒？”
    望玉溪垂目道：“鐵少俠一直在查當年鎮威鏢局之事，他查出玉茗山莊和蔽日盟勾結，當年的暗貨，便是蔽日盟托付給玉茗山莊，玉茗山莊藉由落梅山莊的舉薦，才尋上了鎮威鏢局。他知曉了繭人的來曆，便順藤摸瓜，潛入蔽日盟查探消息，回來之後，便渾身是傷，說自己遇上了繭人。”
    杜迎風陷入思索。
    當年鎮威鏢局遇難，劍魔司空淵臨終前將此事托付於他。繭人之事由鎮威鏢局起，便由鎮威鏢局之人而結。此事一日未了，他便欠司空淵一樁人情，也欠鐵英一個交待。今次之事，是他的疏忽。
    靠著椅背，手指輕叩桌案，他問道：“廳外如何？”
    望玉溪恭敬回道：“丐幫嚷嚷著要回幫主屍身，有些門派在看笑話，有些門派則急著要走。”
    冷笑一聲，杜迎風道：“要走？萬劍山莊豈是好來好去的地方？他們可向千山磕頭賠罪？可曾廢去武功？”
    望玉溪手心微濕，回道：“幾派聲稱嵐山閣閣主不露麵，那便代表苦主不在，不願在此多耽。”
    “苦主不在？”杜迎風食指在桌上重重一叩，站起身來道：“誰說苦主不在。”
    風三娘被兩個莊丁從酒仙居接來，蓮步輕搖，入了內廳。兩人相識二十餘載，不但是知交好友，亦有姐弟情誼。風三娘掩嘴輕笑：“老遠就見白神醫臭著一張臉，怎麼啊，你又惹甚麼禍了？”
    杜迎風將她迎入廳來，聽了這話，隻得苦笑：“小爺又不是三五歲的娃娃，豈能三天兩頭惹禍。這一趟確有麻煩事，卻不是小爺惹起，而是蔽日盟。”
    風三娘聽多了江湖事，自知蔽日盟是甚麼來頭。用了香茶，拿帕子拭拭嘴，笑道：“我可不管甚麼蔽日盟，蔽月盟的，說到底，就是一群爭來爭去的刺頭兒。”
    見她這般形容，杜迎風不由噗嗤一笑：“哪怕七尺男兒，也不及三娘活得灑脫明理。”
    風三娘甩甩帕子，說道：“得了，這些花言巧語，留著給你那姘頭說去。三娘別個手藝沒有，給你做做廚娘倒還應手，怎麼，萬劍山莊的廚子不合心意？”
    杜迎風道：“三娘的手藝，我無時無刻不惦記著。不過這趟請嬌客來，是另有所求。”
    風三娘立即會意，笑道：“哦？合著這麼一張禍害天下的臉還不夠，要三娘給你另造一張？”
    杜迎風拱手道：“有勞三娘。”
    風三娘師從千麵狐逍遙子，一手易容之術，冠絕江湖。不過片刻功夫，萬劍山莊的杜三少便被嵐山閣閣主取而代之。
    北側花廳中正吵得不可開交。丐幫弟子化作繭人傷人數十，各派正在討要說法；飛虎門以及和蔽日盟有些相關的門派則急於離去，奈何教人堵在大門；其餘人苦悶無從發作，竟和嵐山閣杠上，誓要一分雌雄。
    杜霜城冷眼看著一切。
    飛虎門一個弟子道：“我門中死了這許多人，有甚麼恩怨，盡也了了，嵐山閣咄咄逼人，是何用意？難道是欺我正道無人？杜莊主，於莊主，兩位難道眼睜睜看著？”
    杜霜城皺了皺眉，並未說話。落梅山莊莊主於婉婷站起身來道：“現下既已尋出主謀，嵐山閣不宜再針對旁人。”
    “我早說過，黑道有黑道的規矩。”一人邁入門來，走到廳中，沉聲道：“但凡參與屠寨，無論是否首惡，都將付出代價！”此人一襲黑袍，麵容冷凝，目中散發的寒意，令人不敢逼視。
    於婉婷道：“原來是顏閣主到了。”又道：“杜莊主請你入莊，已給足顏麵，再要挑事，休怪我落梅山莊不客氣。”
    ”顏少青”冷笑應聲：“若你落梅山莊被人毀去基業，於莊主該當如何？難道不是號召武林同道，懲治凶手？而嵐山閣因是黑道，是以隻得忍氣吞聲？”走到廳堂中央，下屬立即搬來座椅，大喇喇坐了。
    於婉婷道：“嵐山閣隻失去一座山寨，何談撼動基業。”
    ”顏少青”道：“嵐山閣每個弟兄，都是嵐山閣的基業，誰殺嵐山閣一人，嵐山閣便殺他十人，誰殺嵐山閣十人，嵐山閣便滅他滿門。”
    聽了這話，眾人無不悚然。飛虎門跟著大叫：“真當咱們怕你不成！”
    ”顏少青”朝他一瞥，那人渾身顫栗，登時縮了回去。望玉溪擺好香案和霸千山的排位，點了三炷清香插進香爐，一擺手道：“諸位請罷。”
    於婉婷拍案而起：“魔道！休要猖狂！”抄起身前茶杯一擲。
    ”顏少青”袖子輕輕一攬，將茶杯接了起來，放在桌上，杯中茶水竟無半點潑灑。於婉婷名字溫婉，實則卻是火爆脾性，見對方輕巧化解她的招式，自覺失了麵子，雙足一點，搶上前來。
    ”顏少青”手按扶手，扶椅傾斜，單腳點地，轉了半圈。於婉婷一下撲空，轉了個身，抽出佩劍，斜刺裏攻了過去。”顏少青”連人帶椅飛縱而起，行到大廳東首，右手抓了一人衣領，扔在香案前頭。那人被他點住穴道，頭顱點地，動憚不得。
    眾人一看，那人正是屠寨的真凶之一。於婉婷方要解他穴道，”顏少青”左掌一翻，拍向她的肩緣。於婉婷反身急躍，竄出半丈，立在西首柱旁。
    將她逼退之後，”顏少青”不疾不徐地伸手往人堆中一抓。這一下捉來兩人，亦是霸千山的冤主。三人被迫跪在地下，冷汗直流。
    於婉婷怒火直燒，長劍點向對方胸前。”顏少青”看也不看，兩指一夾劍尖，反指一卷。當啷一聲，長劍折斷。於婉婷隻覺一股熱浪順著斷劍逼至，急忙撤手。
    趁這閑暇，”顏少青”自慌亂躲竄的飛虎門弟子中又捉兩人。無人一字排開，各被點住穴道。不待於婉婷回神，”顏少青”伸出右掌，掌中五簇火苗一閃即逝，沒入五人丹田附近的幾處死穴。
    “啊——”隨著幾聲慘叫，五人真力潰散，暈死在地。
    於婉婷氣急攻心，吐出一口鮮血，指著他道：“你，你——”
    ”顏少青”自椅中站起身來，雙手背負，朝杜霜城點點頭道：“此間事了，顏某告退。”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