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是非自有曲直在，公道自在人心中（上）
    這廂拓跋宇被蘇傲困在酈王府，李元昊不知所蹤，虞氏大軍士氣高漲。那廂杜迎風正和蔽日盟馬擎周旋於英雄大宴。
    論起勾心鬥角，馬擎自認是個中好手，但說到嘴上功夫，這位杜家三少天生便有氣死人不償命的本事，湛均老謀深算，涵養極佳，依舊被他激得大動肝火，馬擎是甚麼段數？從頭到尾，隻得被他牽住鼻子。
    一聽對方有意加入蔽日盟，馬擎便即心生警惕，道：“蔽日盟廟小，容不得杜三少這尊大佛。”
    杜迎風一攤手道：“小爺花銷不大啊，蔽日盟竟是這般窮麼？哎喲，諸位瞧瞧，別上當了，往後怕要吃不起飯。”
    眾人哄笑起來。馬擎惱羞成怒，拍案而起：“蔽日盟屋宇雄壯，又有良田商鋪……”
    杜迎風擺擺手道：“得了，得了，說笑而已，馬幫主怎麼當真了。”他轉身吩咐小廝：“給這桌上兩盤紅燒肘子。”又朝馬擎抱了抱拳：“就當小爺向馬幫主賠罪了。”
    馬擎暗罵：他媽的，誰要你的肘子！他肺也要氣炸，忽然一道銀鈴般的笑聲響了起來，循聲望去，見西首桌上站起一名妙齡女郎。那女郎楊柳腰，桃杏眼，模樣甚是妍麗，馬擎看得直了眼，氣也消了不少。
    那女郎笑吟吟向他道：“唐家堡唐妙，給馬幫主見禮了。”
    馬擎除愛錢財，便愛美人，搔搔耳後，有些欣喜地道：“唐姑娘不用多禮。”
    唐妙徑直走了過來，向馬擎道：“聽馬大哥這席話，小妹對蔽日盟十分仰慕，不知盟中還有哪些朋友？”
    馬擎見她一雙妙目望定自己，心中樂陶陶地，笑道：“說起盟中的朋友，那架勢可就大了，除弟子最多的天下第一大幫丐幫之外，還有無垢山莊、玉茗山莊，以及飛虎門、朝陽門、千雁莊。玉劍門的包掌門是在下至交好友，加入自不在話下。”說著朝酆北行和丁廖含笑點頭。
    唐妙聽他自吹自擂說‘弟子最多的天下第一大幫丐幫’，不禁咯咯直笑。酆北行移開目光，假裝未聞。杜迎風拿了一個精巧扇墜，丁廖早被這玩意吸住目光。
    馬擎又道：“幾位門主幫主今日均未赴宴，改日在下替妹子引見。”
    唐妙道：“那便有勞馬大哥了，對了，適才未曾聽清蔽日盟諸多義舉，馬大哥可否再說上一說？”聲含蠱惑，朝他甜甜一笑。
    馬擎大笑道：“唐妹子要聽，大哥便是說上三日三夜也不打緊。”幾聲‘馬大哥’教他色與魂授，稀裏糊塗地道：“就說不日之前，秦霍秦大俠殺那盜首霸千山一事。”
    聽了這話，唐妙眼中怒氣一閃，欲待出手，隻見杜迎風暗中朝她打個眼色。她心中哼了一聲，收了暗器，伸手撥了撥鬢邊秀發。
    馬擎道：“霸千山這個刺頭，不好端端的當他的山賊，偏要從官府手中分去一杯羹，打那賑災餉銀的主意。嘿，你道公門中那些老家夥都是吃素不成？他們不會舞刀弄劍，卻有的是借刀殺人的本事。”
    但見他紅光滿麵，精神異乎尋常的亢奮，一個勁往下說道：“蔽日盟早看他不順眼，揀了這機會，自然要好生為難一番，最好教他做了閻羅王的女婿。”
    唐妙插言道：“怎麼貴盟也有公門中人？”
    馬擎得意洋洋道：“為了方便辦事，謬說公門中人，便是紫宸殿議政的地方，蔽日盟也是占有一席之地的。”
    眾人聽了這話，反應各不相同，有些人當了笑話，有些人則是若有所思。馬擎不管這些，隻道：“妹子要不要去皇宮見識見識？”
    唐妙搖了搖頭：“我不想去，馬大哥，我想聽剛才那事。”
    馬擎道：“好，妹子要聽甚麼，大哥就講甚麼。”眾人見他嗬嗬傻笑，隻當他色欲熏心，未曾多想。
    馬擎道：“那霸千山截了朝廷的賑災款，又殺了押運官差，朝廷捉他不住，便出了海捕文書，三千兩的懸賞花紅，就為拿他人頭。嘿，大夥誰不知道，三千兩花紅事小，霸千山手上那幾十萬兩餉銀才教人眼饞。”
    眾人聽了這話，盡皆色變。
    唐妙道：“於是貴盟便派秦霍揭了皇榜，又派人在山寨的井水中下毒，裏應外合，殺了霸千山同他寨中幾十號弟兄，是也不是？”
    馬擎道：“妹子說得不錯。可惜咱們掘地三尺，也沒搜出銀錁子、金錠子，當時就想：他媽的，難不成霸千山將幾十萬兩餉銀運回了老家？過幾日路過山下，見貧戶家家都有米麵，才知霸千山將一批餉銀分成了千份百份，送給當地災民。咱們計劃了老半天，結果一個子兒沒撈著，大夥食不下咽，索性夜裏摸到山上，將寨中婦孺小孩殺個幹淨，這才出了一口惡氣。”
    眾人聽在耳中，都是皺起眉頭，覺得蔽日盟的做派大有問題。有人問道：“就算霸千山該殺，那些婦孺小孩卻是無辜的。”
    又有人道：“霸千山該殺麼？那些賑災餉銀，落在朝廷手裏，也不見得比落在霸千山手裏妥當啊。”
    馬擎罵道：“呸，霸千山不僅該殺，更該剮上千刀萬刀，這批餉銀是蔽日盟做大事用的，卻給他分給了叫花子。”
    唐妙一哂道：“各位江湖前輩，唐妙江湖經驗淺，不知霸千山是哪路土匪惡霸，但覺他此舉忠肝義膽，比那些將好話掛在嘴邊的盟派好得多了。”說罷拍了拍手，一雙美目望定了馬擎。
    馬擎聽了她拍掌之聲，渾身一顫，醒了過來，他見眾人一齊望來，目光甚是不善，茫然中問道：“怎麼回事？”
    唐妙咯咯笑道：“馬大哥，多虧你將蔽日盟義舉說給小妹聽了。”
    馬擎不明所以，摸摸腦勺道：“妹子好生客氣。”
    唐妙起身離席，途徑杜迎風身邊時，附在他耳邊說道：“小哥哥，妙兒可等著看好戲了。”
    唐妙攝魂之術天下無雙，馬擎不知不覺中著了道，眾人也猶不自知，隻當他酒後吐露真言，對這人十分厭惡，對蔽日盟也無半分好感。先是丁廖拉著酆北行換到另一席去，接著眾人陸陸續續找了借口換席。
    馬擎隻覺莫名其妙。過不多時，進來一名莊丁，說莊外來了一批客人。杜霜城問對方有無英雄帖。那莊丁搖頭道：“對方沒出示帖子，隻問咱們山莊是不是說理的地方。”
    杜霜城道：“萬劍山莊，自是說理的地方。”那莊丁道：“對方又說，莊主如果說不是，那他們掉頭就走，如果說是，那麼他們便來討個公道。既是討公道，那麼有沒有英雄帖，又有甚麼打緊。”
    諸人都想：這客人怕是來搗亂的。一齊看向主人，看他如何定奪。杜霜城微一沉吟，吩咐莊丁將客人請進廳來，又令仆役擺了幾副碗筷。
    過不多時，腳步聲在門外停住，莊丁引了兩名男子入廳，其中一人是儒生打扮，約莫三十多歲，另一人錦衣寶扇，竟是一位翩翩公子。兩人各自在門旁站定，接著四名漢子抬著一乘肩輦跨入廳來。
    肩輦背麵是檀木雕刻的囚牛獸，四麵鏤空，垂著紗帳。帳中隱隱綽綽有個人影，似乎是個青年男子。其後又有數十隨從，都留在了廳外。
    眾人均想：這一行人好大的架勢。
    肩輦在廳中的空處停住。
    那儒生垮著一張臉，好似別人都欠了他幾百吊錢，那錦衣公子倒是笑臉迎人，走上前來向眾人拱了拱手，接著向杜霜城作揖：“來得匆忙，未攜名帖，教主人家見笑了，在下嵐山閣望玉溪，帳中這位，是在下的東家。”
    眾人聽了‘嵐山閣望玉溪’幾個字，都呆了一呆，又聽了後麵半句，不禁變了臉色。馬擎是衝動性子，這會卻低下頭，麵露懼色。
    北首那桌有人叫道：“魔道的敗類，也不看看萬劍山莊是甚麼地方，竟敢來此撒野。”
    望玉溪笑容不變，向杜霜城道：“對不住了。”身形幌動，到了那人跟前，啪啪啪幾下連響，在那人左右臉上各摑了六七個耳光。
    喊話這人是飛虎門弟子，待到回過神來，臉頰已經腫得老高，吐了一口血，血中都是牙齒。
    望玉溪朗聲說道：“諸位喝酒的繼續喝酒，吃菜的繼續吃菜，要看熱鬧的，盡管放長耳朵便是了。”
    飛虎門的門人見識了他的手段，心中發怵，叫道：“杜莊主，這事你管不管？”
    杜霜城皺了皺眉，欲待開口，杜迎風忽然接過話去：“自然要管，不過凡事有個先來後到。”向望玉溪道：“嵐山閣的朋友先說。”
    飛虎門自是不願，其中一人道：“三少怎麼相幫外人？”
    杜迎風斜睨他道：“甚麼內人外人，小爺娶了你麼？”他素來言語無狀，眾人已是見怪不怪。
    丁廖見說話那人一身黑皮，眼睛鼻子也瞧不清楚，低聲道：“呸，這等模樣，你也不嫌。”酆北行喝止她道：“小師妹！”丁廖朝兩人扮個鬼臉，接著咯咯直笑。
    杜霜城假裝未聽到弟弟的混賬話，說道：“請閣主道明來意。”
    望玉溪走上兩步，道：“東家不愛說話，此事來龍去脈，且由在下言明。”解開一隻包袱，捧在桌上。包袱中正是霸千山的人頭，雖然拾掇得齊整，但臉皮發青，頸下碗大的疤口朝向外頭，十分猙獰可怕。
    望玉溪將人頭擺正，又替他整理鬢發，輕聲道：“兄弟，咱們到了，你睜眼瞧瞧四周，哪一個是仇人。”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