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六回：劍懸鬼峰掌陰陽，刀指昆侖破生死（十八）
    風陣之中，是礫石鋪蓋的戈壁沙漠，借由地勢掩護，在低穀處，巧妙地盤踞著一座綠洲。
    此刻，湛均正立在綠洲內，低頭凝視湖泊中的倒影。這湖泊有三畝大小，在其周圍，插有四枚蛇形銅釘，銅釘長有九尺，其中三尺沒入地下，剩餘六尺幾乎與人等高，上頭鑽有無數孔洞，一縷縷黑氣從孔洞中鑽出，在湖上交織成網。
    湖泊之後，幾道鎖鏈從山壁中伸出，縛住一個容色冷峻的男子，他亦是凝視湖中倒影，神色間偶現怒意。
    湛均看了看他，道：“原來杜三少和衢王感情甚篤，你說是不是，小顏？”
    見對方闔下眼簾，湛均笑了笑，明知故問道：“你不是掛念他麼，為何心生不悅？”這時湖中倒映的是蘇傲和杜迎風談話的景象，倒影無聲，單憑口型，瞧不出兩人在說甚麼，但姿勢曖昧，足夠令人浮想聯翩。
    湛均背負雙手，緩步向他走近，同時道：“這些世家子弟，多是負心寡義之輩，當年趙褆為了功名利祿將你舍下，如今杜三少更是朝三暮四之輩，小顏，你還看不透麼，這天下唯有我對你始終如一。”
    他腳步緩慢，對這塊焦地似有忌憚，始終不敢深入，到了顏少青跟前，伸出手來，欲觸他的臉龐，驀地裏眼角一跳，衣袖疾扇，撲滅了一朵綠焰。他心中暗恨，悻悻然道：“為師沒有旁的意思，隻是數十年不見，同愛徒閑敘家常。”
    顏少青理也未理。湛均心中惱怒，眸光往他俊顏掃過，又歎息一聲。
    這時，湖中倒影一變，那兩人同往沙地倒去，動作十分曖昧。湛均嘴角翹起，斜走兩步，讓出位置，教對方親眼瞧個明白。
    顏少青目睹蘇傲這幅做派，心中早生不悅，又見他得寸進尺，對自己的情人占盡便宜，一雙墨眸被怒火填塞，袖中真力鼓蕩，刹那間，熱風橫起，湖中靜水煮沸也似，一股腦地喧騰起來。
    ***
    三人見到池中異狀，不禁吃驚。天佑道：“這池水突然變得滾燙，不知是甚麼緣故。”攤開手來，隻見掌心又紅又腫。蘇傲給他著好衣衫，又給他抹了消腫的藥膏，始終不發一言。
    天佑何等聰穎，見狀道：“師傅，你知道緣由，是不是？”
    蘇傲未待作答，杜迎風搶上一步，握住天佑手掌，往掌心輕輕吹了口氣，問道：“疼不疼？”
    天佑搖了搖頭。杜迎風摸摸他的長發，說道：“這是他的不對，小舅代他給你賠禮。”
    蘇傲冷笑一聲，不置可否。天佑茫然道：“嗯？小舅為何給我賠禮？”
    杜迎風道：“回頭再說。”斜睨蘇傲道：“此處有這般動靜，颶風陣中更不知如何翻江倒海了，他處境或許不妙，但湛均也決計討不著好，看來真實情形，和教主所言相去甚遠啊。”
    蘇傲冷笑：“你如何不知這是他臨死一擊？”
    杜迎風惱怒不已：“他若死了，你能得到甚麼好處！”
    蘇傲抱起天佑，便欲走開：“你好好想上一想，便知我能得到甚麼好處。”
    杜迎風道：“無論何事，你都休想。”哼地一聲，搶上前去。
    天佑眼前一花，落到了小舅懷裏。他素來清楚蘇傲的心思，既盼望兩人不要吵架，又希望兩人不要和好，一時愁腸百結，左右為難。
    杜迎風不知他這些糾結，拔出劍來，在地上劃下一條界線，說道：“現下離天黑還早，我將洞窟分為兩間，你一間，我和外甥一間，若無要事，便不要互相打擾。”
    蘇傲目光在天佑臉上一掃，沉吟道：“好。”一甩衣袖，背身走遠。
    天佑暗中鬆了口氣，隨小舅來到洞窟深處。杜迎風隨意找個角落躺下，將天佑護在懷中。越看這小外甥，越是欣喜，恨不能將自己的本事全部教他才好，一會問他這些年來過得如何，一會又變著法兒將其他拐出蘇傲門下。
    天佑不好直接拒絕，隻得和他打了幾手太極。杜迎風隻是嘴中說道說道，縱然心緒不快，倒也不能真拐了別人徒弟。
    天佑曾經揣度，到底自己見了這位小舅，是欣喜多一些，還是憂愁多一些，如今見著了，隻覺這般人物，大抵天下間沒人會覺著討厭。
    ——蘇傲喜歡他，並非沒有道理。
    兩人之間氣氛融洽，天佑雖想呆在小舅身側，但蘇傲左臂傷勢不輕，他總也記掛，說著話時，故意打了幾個哈欠。
    杜迎風道：“離天黑還有兩個時辰，你休息罷。”
    天佑道：“稍後還有一場硬仗，不如小舅一同睡會？”
    杜迎風早先受了內傷，這會確有些疲累，聞言頷首道：“也好。”
    話雖如此，心中綴著事，終究難以安眠。他在蘇傲跟前信誓旦旦，心下卻始終記掛情人安危，幾次試圖靜下心來，皆是適得其反。
    另外，若織之前失蹤，以及現在突然現身，理由當如她所言，還是另有蹊蹺？對於天佑的身世，蘇傲始終態度曖昧，若真是他子嗣，為何要以師徒相稱？
    還有繭人之事，西夏國在此事中所扮的角色，亦教他有所疑心。
    他心中波瀾起伏，天佑卻是不知情的，見他似乎熟睡，先從他懷中掙脫了一條手臂，小心翼翼等了片晌，見對方毫無動靜，又試著將身子往外擠了幾寸。
    杜迎風鳳眸微睜，問道：“去哪。”
    天佑沒料他醒著，身子一僵，垂眸道：“去方便。”
    杜迎風道：“是去方便，還是去找那混賬？”
    天佑頗為無奈地解釋道：“師傅不是混賬。”
    杜迎風道：“我是你舅舅，我說他是混賬，他便是混賬。”
    天佑未曾見識過這位小舅黑白顛倒、蠻橫乖戾的性子，一時怔住，但他天性聰穎，幼年又是在爾虞我詐的皇宮中度過，深諳為人處世之道，眼珠轉了轉，愁眉苦臉地道：“小舅所言甚是，不過這混賬教養天佑長大，外甥所學，不外乎是混賬的武功、混賬的處世道理，他若是混賬，外甥便是小混賬，難道小舅願和一個小混賬整日處在一塊兒麼？”
    杜迎風眯著眼道：“這混賬有甚麼好，你要替他說話。”
    他這麼問，自有試探的意味在內，天佑神色坦然，如實道：“我九歲那年來到中原，被歹人追殺，幸得師傅相救，他照料我的衣食，又教我許多本事，這世間除了娘親和舅舅，師傅是天佑最……親之人。”
    杜迎風眸光微閃，說道：“比起你親父如何？”
    天佑搖了搖頭，道：“大遼皇室，唯有君臣，並無父子，皇子間互相猜忌、暗算，除非牽扯到了性命，不然父皇絕不幹涉，他喜歡看兒子之間明爭暗鬥，鬥贏了，便是名正言順的繼承人，鬥輸了，便活該給人欺負——”
    杜迎風輕歎一聲，揉揉他的臉頰：“小舅會教你許多本事，往後沒人再能欺負你。”天佑埋在他懷中，含糊著應了一聲。閉住雙眼，片刻之後，呼吸平穩，竟真睡著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