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燁燁瑤芝玉洞開，冥冥紫氣自東來（三）
    自從九轉丹魂經修至大成，杜三少在江湖中可說是罕逢敵手，此刻卻被人悄無聲息地摸到背後，其身手之快，不禁教人背生冷汗，而且嗓音蠱惑，如能迷人神智，試問除了隕天教教主，天下間誰有這等能耐？
    略轉過頭，入目即是一副精雕細琢的銀製麵具，大半邊臉隱匿其後，僅露出一張紺色的嘴唇。見他望來，調笑般道：“何處來得野丫頭，竟然躲在屋頂上偷窺男人。”
    杜迎風似被一條巨蟒緊緊纏住了，半晌做不出回應來。
    在遼疆遇上蘇傲，是他始料未及之事，十數年來，他始終摸不透這個男人的底細，他是魔教教主，卻遊走在各國王侯之間，大宋襄王府有他身影；高昌國左賢王張榜納賢，又見到他的影子；這趟遠在遼域，他又同王侯貴胄坐在一處。
    素來口燦蓮花的杜三少，這會兒卻呆愣愣的望著對方。
    男人輕拍他的臉，不悅道：“認不得我了，嗯？”
    杜迎風如被蜂蜇，一下拍開他的手，叱道：“甚麼野丫頭？蘇傲，數年不見，仍舊如此胡說八道。”
    蘇傲笑了，手指豎在唇上，示意他噤聲。
    杜迎風自知失態，壓低聲音罵道：“混賬王八蛋，你不在中原呆著，到這裏湊甚麼熱鬧，不會是你這教主做得太過清閑，被教眾趕下了台來？好端端地幹甚麼又戴著麵具，被仇家劃花了臉麼？”
    透過麵紗，蘇傲輕撫他的臉頰，笑道：“這些問題，本尊該回答哪一個？”
    杜迎風毫不客氣，一把拍開他的手，又反手扼住了他的脖子，質問：“軒室中的人是誰，你幹甚麼要壓著嗓子說話，怕他認出身份麼？”
    蘇傲笑著指指咽喉。杜迎風不情不願地收回手來，看著他伸手緩緩摘下了麵具。他的容貌曆經十餘年而無絲毫變化，眼中戾色卻是淡了不少。
    杜迎風凝視他道：“這般藏頭露尾，難道又是得罪了哪位皇親國戚？”
    蘇傲低笑一聲：“本尊又不是成天惹是生非的杜三少。”
    杜迎風咬牙道：“你……”
    才說了一個字，忽然被對方抱在了懷裏，欲將人推開，耳中卻聽到一陣長長的歎息：“你尚在人世，太好了……”
    杜迎風頓了頓，正色道：“小爺不但尚在人世，而且還將活上百歲、千歲。”手指在他手肘上的麻筋一彈，乘機脫了開去。
    蘇傲道：“百歲千歲，那不是……”
    杜迎風狠狠捂住他的嘴唇，不讓他說出‘王八’兩字。蘇傲忍俊不住，低聲笑了起來。這人雖然可惡，但當下不宜鬧出太大動靜，杜迎風忍著怒意，冷冷地道：“你笑罷，笑死了賬。”說著仰躺下來，抬頭看著天上雲絮。
    半晌後，蘇傲終於笑夠了，並肩躺在他的身旁，唇邊依舊帶著笑意。
    兩人鬥了數年，蘇傲傷了他，卻也教過他武功，關係似友非敵，杜迎風說不清自己心中是恨意多些，還是感激多些。覺得人世間種種，便如天上的流雲，這一刻是這般模樣，下一刻卻是另外一番姿態了。
    蘇傲道：“怎麼不說話了，不是有許多疑問麼。”
    杜迎風懨懨地道：“教主不願意說，我再相逼也是無用，何苦白費力氣。”
    蘇傲道：“你不問我，我倒有許多話要問你。”
    杜迎風睇了他一眼，又轉回頭去。
    沉吟半晌，蘇傲歎道：“不過見到你後，那些話問不問都無所謂了。”
    杜迎風騰地坐起身：“蘇傲，你假若太閑，便繼續去巴結王侯貴人，別在這兒消遣小爺。”
    對於這句調侃之言，蘇傲一笑置之，又道：“我去王府是有要事，但去高昌、來大遼，卻都是為了一個人。”
    杜迎風哂笑一聲，冷眼斜睨：“甚麼人有這本事，勞駕教主為他四處奔波？”
    蘇傲支著手肘，笑道：“我說了，就怕杜三少不肯信。”
    杜迎風道：“信不信由我，說不說由你。”
    蘇傲一怔，莞爾道：“這處群英彙集，怕是隔牆有耳，你附耳過來，我悄悄地說給你聽。”
    杜迎風暗道：這人詭計多端，卻從來不使小人伎倆。當下附耳過去，聽到對方喃喃道出一個人名。他沒聽清，問道：“甚麼？”說著又將耳朵湊上稍許。
    蘇傲一翻身將他壓在身下，嘴唇觸著他耳蝸，低聲道：“杜三少。”
    “你……唔……”杜迎風欲將人推開，剛一動念，對方已捉住他的雙手，牢牢壓在頭頂，覆身過來，吻住他的嘴唇。
    腦中嗡地一聲，杜迎風徹底懵了。溫熱的舌頭撬開牙齒，直搗口腔，他頭皮發麻，短短幾息，已將對方的祖宗八代問候了遍，跟著勁貫腰際，彈身而起。
    兩人在屋頂上連滾了數圈，蘇傲將人抱在懷中，狠狠吻住他的唇。杜迎風推他不開，曲起膝蓋，往他胯下撞到。蘇傲早有預料，一手壓住他的腿根，順勢分開了他兩條長腿。
    論內力，兩人不分軒輊，但脈門教人扣住，便有萬般力氣，也使將不出。杜迎風給他吻得喘不過氣，身子左搖右晃，偏是掙脫不開。臉上的麵紗也被扯落，不知蹤影。
    耳聽得比武場上歡聲如雷，心下無比氣惱，睜大眼睛，見這人一雙深眸似火如荼，狠狠攝住自己，而自己仿佛一隻無措羔羊，將被拆吃入腹。
    念及他最後所說的‘杜三少’三字，不知是出於戲弄，還是其它緣由，想了一想，那年他給自己下蠱，也曾說過類似言語，後來襄王府一遇，又授予自己一門從不外傳的高深武藝。刹那之間，猛然醒悟，過往種種，一齊湧上了心頭。
    杜迎風放緩掙紮，凝視他的眼眸，原來表麵的火熱下，是隱藏了數十年的珍惜、眷戀，以及欲求不得的痛苦深情。
    ——而這份深情，是他此生此世都還不起的。
    舌尖一陣激痛，蘇傲放開了他。杜迎風貪婪地呼吸空氣，同時罵道：“蘇傲，你用下三流的伎倆憋死小爺，算甚麼英雄好漢，咳咳……咳……”
    蘇傲滿腔柔情蜜意，皆因這話拋去了九霄雲外，手捂臉龐，低聲笑了起來，隻是笑聲懊喪，毫無隕天教教主平素氣懷。軒室內樓梯聲響起，他俯眼一瞥，說道：“遼域不比中原，你身處異地，多加小心才是。”身形一幌，從簷下天窗飄進了屋內。
    杜迎風伸手揉了揉嘴唇，聽見軒內有人問道：“適才好像聽見上頭有動靜，是甚麼人啊？”
    蘇傲操著嘶啞磨耳的聲音道：“一隻錯過南遷的翎雀罷了，羽毛倒是漂亮，可惜不太聽話。”
    “哦？北地天寒地凍，要熬到開春，那可為難它了。”
    “狡雀三巢，蕭順王無須替他憂心，多關心賽事才是。”
    杜迎風衝著屋頂揮了揮拳頭。對方離去之後，才意識到自己同他周旋半晌，半點有用的消息也沒打探出來，懊惱地歎了一聲，尋回麵紗戴上，便去街上尋酒了。
    不久之後，嘴裏那一絲鐵鏽味，也化作苦澀，漸漸淡去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