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解釋了何為天羅地網陣，又道：“這陣法原是婆羅教用來對付遼人，隻不過運氣不好，一枚火器掉錯了地方，所有人都被卷了進來。”
    眾人觀察天色，便知此話絕非危言聳聽，熊三鐧忍不住道：“難道就坐以待斃麼？
    杜迎風輕笑一聲，仰著下巴斜睨過來，似在嘲笑他的無知。
    熊三鐧抓了抓頭發。江湖中人盡皆知，杜三少仗著家傳劍法名揚天下，數年前更以名劍攬雲殛斃無心琴、偏陽神弓兩大高手，奪得兵器譜魁首之位，這手出神入化的劍術，曾令無數劍客心生向往，而被這樣的人嘲笑，似乎也沒甚麼丟臉？
    杜迎風道：“目前需要做的，就是找齊五艘船艦，待得陣法完備，才能推衍陣眼方位。”
    熊三鐧呆了半晌，一拍大腿道：“那咱們還等甚麼？”
    杜迎風斜睨他道：“等時機。”說罷喚鐵英去廚房搬來桌椅、端上酒肉。
    眾人被困在箱中半日，腹中早已餓得打鼓，看見有酒有肉，哪裏還按捺得住。
    鐵英裹著披風，坐在船頭舷板之上，晚風吹在身上，衣發飛揚，露出胸前一枚白玉質地的吊墜。
    這吊墜原來是枚棋子，上頭鑽了孔，穿了紅繩，他用指腹輕輕摩挲，喃喃道：“爹，請一定保佑孩兒，替你，替咱們鎮威鏢局報仇。”
    忽然一隻手搭上肩膀，有個聲音道：“怎麼不去用飯，跑這裏吹冷風？”
    鐵英搖了搖頭：“我吃不下。”
    杜迎風將酒壺擱在身旁，一躍坐上欄杆，道：“見你如此消沉，是不信小爺有能耐破陣？”
    鐵英搖了搖頭。他是驕縱跋扈的性子，經曆此事，整個人一下子消沉下來，變得沉默寡言。杜迎風心中歎息，遞過酒壺道：“來，先喝一口。”
    鐵英不擅飲酒，此時滿腹愁緒，難以排解，也顧不得這許多，接過酒壺，猛地灌下幾大口。辛辣的酒液燒進胃裏，臉頰漸漸紅透了。
    杜迎風笑道：“哪有這樣喝酒的，很容易就醉了。”
    鐵英抹了抹嘴，苦澀道：“醉了才好。”
    杜迎風輕歎一聲。兩人臨水而坐，靜靜地誰也沒再開口。少頃，他飲了口酒，輕聲道：“玉弈居士拚了性命，也要護得鏢貨周全，雖說生意場上不信不立，但他這般以命相博的卻也少見，貨物暫時給拓跋宇奪去了，不過，鎮威鏢局信義猶在。”
    鐵英垂下頭，半邊小臉埋進披風。過了許久，兩行清淚從他臉頰劃過，滴入河中。
    天邊鉛雲收攏，隱隱漾出紫光。杜迎風計算時辰，約莫還剩幾刻，不再提他傷心事，轉而言道：“他既給了你閣主令，便等於向你許下承諾，奪回鏢貨之事，你大可依仗嵐山閣。”
    鐵英一怔，自袖中摸出赭色玉玨，初見時，他便覺得此物眼熟，事後仔細回憶，想起曾在杜迎風手中見過。顏少青身懷閣主令，必然是嵐山閣閣主無疑，可杜三少身為白道領頭人物，和他又有甚麼牽扯？
    不止一次撞見兩人雲雨，難不成，在所有人都蒙在鼓裏的時候，黑白兩道早已暗通款曲？
    他茫然抬眸，眼前之人言笑晏晏，向他舉起酒壺：“大敵將至，陪我暢飲一番如何？”
    鐵英接過酒壺，像要掩飾甚麼，急著一仰而盡。他知道了不得了的秘密，倘若秘密傳開，江湖中會掀起甚麼風浪，他甚至不敢想象。
    夜色愈發凝重，忽然轟地一聲，紫電劈裂了蒼穹。驚雷落在耳邊，雙耳霎時失聰，鐵英驚慌失措地抓住船板，以防自己跌入水中。
    見此變故，杜迎風拽著鐵英躍下船頭，向身後道：“終於來了。”
    顏少青從陰影裏走出，墨色長發隨著夜風起舞，滿身肅殺之氣。
    耳邊嗡鳴聲漸弱，鐵英圓睜雙眼，看見一艘船的影子從水裏升了起來，紫電盤繞，水波浩淼，映得船壁上斑斑鮮紅觸目驚心。
    杜迎風道：“去船艙裏躲著，有任何動靜都別出來。”聲音難得帶著一絲凝重。
    夜黑風急，兩船越靠越近，鐵英壓下恐懼，沉聲說道：“不，我留下。”殺父仇人可能就在下一艘船內，他不會放過任何報仇的機會。
    杜迎風輕笑道：“稍後見了孤魂野鬼，可別嚇尿了褲子。”見熊三鐧帶著手下聚集過來，向顏少青遞個眼色，不再多言。
    待船駛近，便依照先前的法子，用船錨勾住對方船舷。留下兩人看守，其餘人各顯本領，躍到了對麵甲板。
    甲板上漆黑無光，幸而眾人早有準備，吹燃火折，點著了手上火把。火光映照之下，四處船壁浸著濃濃赤色，好似鮮血染就，膽子小的，當即驚喊出聲，膽子大的，也不由冷汗直冒。
    杜迎風彎下身來，食指在船壁一刮。顏少青問道：“如何？”杜迎風將食指湊近鼻端，答道：“是紅漆。”
    眾人很快將船上搜了個遍，偌大船艦，竟然死氣沉沉，毫無活人蹤跡。杜迎風看著船壁皺眉，少時一瞥腳下，說道：“將底艙撬開。”
    既然不見活人，那總要找見屍首。對於拆解船隻，熊三鐧自有拿手絕活，在不碰觸龍骨的情況下，雙鐧一勾，底艙大門已開。當先撲來的是股臭氣，混著水草腥臊，直襲眾人臉麵。
    艙內躺著十數具屍首，按照衣飾辨認，正是婆羅教教眾，這些屍體壘成塔樓形狀，最底下壓著四具，由下而上，依次是三具、兩具、一具。
    杜迎風捂著口鼻，眼裏閃過一絲驚詫：“是屍奴。”
    熊三鐧正要去拉一具屍首臂膀，杜迎風立即喝止：“別碰！”可惜為時已晚，那條臂膀被他拉起一動，整座屍塔塌了下去。屍首互相碰撞，濃稠的屍水流了出來，不待眾人後退，顏少青袖袍一掀，嘭地一聲，艙門緊緊閉住。
    鐵英心有餘悸，暗道：這些黑衣人，好像在哪裏見過。
    杜迎風看了看船壁紅漆，又望望緊閉的艙門，心下登時一跳。
    眾人正在驚疑，忽然聽見艙內傳來咚咚的敲門聲。
    杜迎風大聲道：“去找重物壓住門板，快——”話剛落音，咚地一聲巨響，震痛骨膜，接著整艘船艦開始左右搖晃。
    木質的艙門被股大力慣飛，遠遠拋在水中，無數蝴蝶自艙內蜂擁而出。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