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杜迎風睡得熟了，不然這話教他聽見，不知又要鬧騰多久。顏少青複又查探了他的傷勢，除了蠱毒束手無策，其餘內傷將養幾日即可。
    杜迎風睡足了兩個時辰，精神已好上許多。論起武學，顏少青是內行大家，但於陣法，卻不如他在行。五仙陣有諸多變化，由布陣之人在附近主持大局，唯有擊破各處陣眼，方能尋出主謀。
    顏少青道：“有沒有法子直接找到拓跋宇。”
    杜迎風搖了搖頭：“敵人在暗，我們在明，除了將五處陣眼各個擊破，別無他法，且隻有一日時間。”
    顏少青道：“陣法中不辨白天晝夜，也沒有寒暑之分，我們要以何種方式計時？”
    杜迎風取一根樹枝，在地下畫出十二地支，說道：“就尋常而言，太陽東升西落，六十個甲子為一個循環，如此周而複始。”接著擦去地支，依次寫上卯、辰、巳、午、未、申、酉七字，又把樹枝插在七字正中，繼而道：“可是在此處，隻有卯時到酉時之分，七個時辰為一整日。”
    顏少青見樹枝的影子對準了‘午’字，盤算道：“餘下三個時辰，應當足夠了。”
    杜迎風笑道：“正是。”
    鐵英在旁多時，始終沒能插上隻言片字，一聽隻剩下三個時辰，怔然道：“三個時辰之內如果沒能破陣，那會如何？”
    杜迎風聳肩道：“頂多就是被困陣中，出不去罷了。倘若僥幸沒遇上五樣毒物，還可靠野果露水為食，活上十年八年的光景。”往四處看了幾眼，感歎道：“這裏景致不錯，倒是個頤養天年的好地方。”
    鐵英被他戲弄多次，這趟終於沒再上當，瞪眼道：“陣法要是運轉十年八年，布陣者豈非也要不眠不休？”
    杜迎風道：“他又無須扛著整座大陣，偷懶一下，咱們也不知道。”
    顏少青淡淡說道：“這裏無酒無肉，即使沒有危險，你又能呆得幾日？”說著將手邊長劍拋還給他。
    杜迎風抬手接過，笑道：“所以說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顏兄也。”
    半柱香之後，三人已在數裏開外。
    此地屬於陣法東位，地勢矮，蟲豸多，有些老樹被蛀空，樹洞直通地下蟲穴。鐵英摔落過一次，即被穴內密密麻麻的蜘蛛嚇得怕了，連叫救命。
    杜迎風將他從滿是蛛網的樹洞中拉出，笑他‘飛蛾攆蜘蛛，自投羅網’。鐵英吃過苦頭之後，便兢兢戰戰跟隨在後，隻敢踏足兩人走過的地方。
    行了半個時辰，穿過茂林，到了亂石灘上，杜迎風駐步道：“蒼蛛就在附近，我們分頭去找。”
    四周一片荒涼，除了雜草碎石，便隻一條寬河。鐵英翻開幾塊石頭，發現下麵倒有不少蜘蛛巢穴，可惜都非蒼蛛。
    三人搜遍附近，仍無收獲，杜迎風走在河邊，暗道：陣眼的確就在附近，如果不在陸上，肯定在水下。當下解了外衫，將長劍牢牢綁在背後，潛入水底。水中亦有大大小小的坑穴，形成多股暗流交錯湧動。
    他少年時頑皮好動，練就了極好的水性，泅入水底，眼前多是水草卵石，間或纏著幾縷銀絲，不知是何物，正待細辨，猝然間肩上被人拍了一記，回頭一看，正是顏少青。原來對方在岸上久等不耐，便也下河來了。
    杜迎風指指下方，又指指手中銀絲，顏少青向他一點頭，兩人避開暗流，往最近的洞穴遊去。顏少青先他進入，雙手攬住他腰，將他抱了下來。
    洞內非但十分幹燥，而且呼吸無阻，手探洞緣，發現河水全被阻隔在外，杜迎風驚歎道：“水底竟然有此妙境，當真令人意想不到。”
    顏少青道：“世界之大，無奇不有，我們身在陣中，更有許多匪夷所思之事。”運起內力，烘幹兩人衣物，又道：“你手裏拿的似乎是蛛絲。”
    杜迎風眨眼道：“是啊，水底的蛛絲。”探手摸到他手腕，感覺袖內有幾處突起，知是虎爪袖箭等物，嘿地一笑：“你早知此行有難，是以帶足了行頭？”
    顏少青凝視他道：“我隻是算準了你要闖禍。”
    杜迎風訕笑著移開目光，道：“鐵英呢？”
    顏少青道：“我教他等在岸上。”
    杜迎風點了點頭。四周怪石突兀，陰氣極眾，十幾條甬道分朝各處，各個深不見底。他指著東處甬道，說道：“蒼蛛屬木，喜歡蝸居在東麵，我們從這裏找起。”
    甬道中暗無光亮，所幸兩人能在暗中視物，並不礙於通行，隻是鍾乳倒懸，石筍群立，免不得有所磕碰。
    顏少青牽著他手，護他走在身後。行到深處，眼前又現三條岔路，杜迎風道：“走得太深了，我沒有師兄的羅盤，沒法推衍方位。”
    顏少青揀了三顆石子，分別擲進道中，不久後回聲傳來，道：“左右皆是死路，走中間那條。”
    杜迎風向來對他深信不疑。兩人先後踏入甬道，走了一陣，道內愈見空曠，空氣中傳來腥臭之氣，聞之欲嘔。
    步伐戛然而止，顏少青啟唇道：“到了。”
    甬道盡頭是個洞窟，頂上垂落的石筍被蛛絲裹覆，像極了倒懸的紡錘，除了蛛絲，角落裏還零星散布著大大小小的蛛卵，發出淡淡青色的光暈。
    杜迎風道：“沒錯，此地便是蒼蛛老巢。”他凝神找尋蒼蛛蹤跡，顏少青卻瞧著蛛卵若有所思。
    便在此時，頂上的石筍開始輕微搖晃，似有異物掙紮欲出。
    顏少青手腕一振，短刀脫掌而出。
    嘭地一聲，那石筍應聲落地，蛛絲鬆散，滑出個人來。那人五官已被蛛絲上的黏液腐蝕，全然不辨模樣。杜迎風走上兩步，拿劍鞘挑起他的衣襟，發現正是鏢隊的樣式，他皺眉道：“鏢隊也遇險了。”
    顏少青道：“那拓跋宇本就是衝著鏢貨而來。”
    那人眼見活不成了，嘴裏嗚嗚叫著甚麼，隻是兩片嘴唇膠在一塊，講不出話來。杜迎風蹲下身道：“你有何遺言？倘若力所能及，小爺可以幫你一幫。”
    他布滿血絲的雙眼牢牢盯住攬雲不放。杜迎風立時明白過來：“你要我殺了你？”
    蒼蛛是五仙陣陣眼之一，全身奇毒無比，但凡被它黏液沾上，半個時辰後便要爛肉見骨，這鏢師挨得一時半刻，已極為不易，但中毒甚深，杜迎風有心相救，卻無力回天。
    啪地一下，那人握住了劍鞘。他手心的顫抖通過劍鞘傳來，杜迎風心下一凜，拇指輕頂劍柄，長劍脫鞘而出，忽然有隻大手按住劍柄，將攬雲劍重新推回鞘中。
    顏少青淡淡地道：“我來。”不待對方張口，已揮刀將人砍斃。他殺人時兵不刃血，收刀時亦行若無事。
    杜迎風垂眸道：“你不必為我做到如此地步。”
    顏少青看了他一眼，伸手道：“我們去找蒼蛛。”
    杜迎風握住向他伸來的手，慎重地道：“五仙陣並非困陣，而是殺戮之陣。”
    顏少青默然不語。杜迎風繼續道：“不是我貿然行事，你也不會身陷於此。”
    顏少青道：“你闖過無數禍事，今日卻怕甚麼？”
    杜迎風撇了撇嘴，清咳一聲道：“這次不同，你的內力還未恢複，我又大意中了拓跋宇的蠱。”
    顏少青道：“這般猶豫不決，不像是你。”
    杜迎風大力握住他的手道：“我們上岸，然後另覓出路。”
    顏少青問道：“這就是你的決定？”
    杜迎風看了一眼屍體，一把拉過他來，轉身便往外走。不料遠處傳來爬搔之聲，頃刻間到了頭頂。
    顏少青聽到異響，舉臂剪個刀花，削下幾縷銀燦燦的蛛絲，跟著攜人朝寬闊處躍去。
    他漆黑的眸子盯著斜上方，道：“來不及了。”
    頂上霍然垂下個龐然大物，隻見它兩付口器，四對毛足，背上青白相間，組成一張衰老的人臉。即便早知蒼蛛有異於其它蛛類，杜迎風仍被其碩大的體型嚇得一跳。
    蒼蛛行動甚快，身子懸在絲上一蕩，落在兩人跟前。杜迎風眯眼打量了一通，劍隨聲出，唰地一下，直指敵腹。
    蒼蛛沿著蛛絲爬高，忽然獠牙聳動，噴出幾縷銀絲。杜迎風未及變招，腳踝上忽然有物卷到，這一下快逾閃電，他吸一口氣，身子後仰，抬腳上踢。
    砰地一聲，蒼蛛被他踢得翻了個筋鬥。顏少青輕攬他腰，和他對換位置，跟著橫刀向前，削斷他腳上的束縛。
    杜迎風道：“這家夥滑不溜丟，刀劍不易對付。”顏少青往他腳踝掃了一眼，見他無恙，頷首道：“我來對付，你留心周圍。”
    聽他這話，似乎身旁還有危險潛伏，杜迎風不待細問，那蒼蛛對準兩人一陣噴吐，數百條蛛絲當頭纏了過來。
    顏少青邊打邊退，手中短刀翻飛，斷裂的蛛絲似白絮般飄散開來。
    兩人退到大石之後，忽然幽光爍閃，黑暗中有物欺到。杜迎風直覺抬劍一擋。長劍在半空掠過，手背觸到甚麼毛茸茸、黏稠稠的物事，這一下全沒料著，饒是杜三少天不怕地不怕，也駭得全身一震。
    頂上滾落個大物，體型和蒼蛛極為相似，隻是除了一對鮮紅小眼，全身都是烏漆墨黑。它四對毛足直插進岩石之中，可見跗處生有倒勾，能夠刺破硬物。
    杜迎風看看蛛卵，又看看眼前這對龐然大物，方才恍然。
    顏少青淡淡說道：“這回來齊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