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人情易懂,君心難測  第十八回:瘴氣玄雲廝殺場,寒池日暮芍藥香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52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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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無人知曉車內的情形,鐵英生死未卜,杜三少亦下落不明。幽黑樹林像一頭擇人而噬的野獸,令人膽顫心驚。
    鐵索牽著馬車,馳到密林深處,忽然兩把鐮刀勾住兩側車輪,迫使馬車停下。竊車者揭去蒙麵黑巾,赫然便是蘇虞和他的兩個師兄。三人朝前拱手道:“宮主,貨已劫到。”
    林中走出一名女子,雙手背在身後,冷冷吐了個字:“搜!”這女子正是玉泉宮宮主千魂。月光之下,她臉如木雕,毫沒表情,看著三名弟子走向鏢車,提醒道:“赤封,齊書,蘇虞,看看車底有沒有夾板,押鏢的最喜歡玩這套把戲。”
    三人得了命令,走上前去搜索鏢車。赤封掀起車簾,道:“車裏有人!”頓了頓,又道:“不過都受傷了。”
    千魂上前查看,見軟氈上躺著兩名少年,認出年紀小的是鐵寒秋的兒子鐵英,而身穿白衣的卻是一張略微陌生的臉孔。
    她命令蘇虞將他們拖出來。蘇虞沒想到會在此地遇上杜迎風,動作不免躊躇。千魂斜睨他道:“怎麼?”
    蘇虞低下頭道:“沒甚麼,遇上討厭的家夥,心裏有些吃驚。”
    千魂盯了他兩眼,手掌抬起,便要拍下。蘇虞驚道:“宮主,你要殺他們滅口?”
    千魂被他阻止,十分不悅:“你好大膽子,敢阻我行事。”
    蘇虞擋在杜迎風身前,跪下說道:“弟子不敢,弟子隻是覺得留下他們或許有用。”
    這時赤封和齊書已將馬車搜查完畢,走過來道:“宮主,沒發現鏢貨。”
    千魂的目光有些閃爍:“鐵寒秋這老狐狸,竟然將鏢貨和劍魔留在一輛車裏。”
    知道師傅心有不快,三名弟子均不敢多言。千魂想了一陣,忽然道:“蘇虞說得不錯,現在把人殺了,我們就少了要挾鏢隊的籌碼。”
    蘇虞聽到她發話,暗暗鬆了一口氣。哪知千魂盯了他一眼,又道:“鐵英暫且留下,這人卻留不得,蘇虞,這人當眾奚落過你,就由你來動手。”
    蘇虞猛地抬頭,見師傅兩眼盯著自己,忙又低下頭去道:“弟子領命。”慢慢走到杜迎風麵前,蹲下身來,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
    赤封道:“師傅教你殺了他,磨蹭甚麼。”跨上兩步,說道:“我來。”
    蘇虞忌憚千魂,卻不怕赤封,反唇相譏:“你也說是師傅吩咐我了,你來搶甚麼功。”
    兩人素來不合,赤封冷笑道:“那你趕緊動手,別惹師傅她老人家不高興。”
    蘇虞巴不得他鬧出事來,說道:“師傅年輕貌美,哪裏老了?你才是存心惹師傅生氣。”
    千魂眼見兩人爭吵,喝止道:“幹甚麼?”
    赤封待要辯解,忽然腳踝被人掃中,身子向前跌去。他知道自己中了暗算,但一來對方出其不意,二來速度驚人,倉促間來不及應對,同蘇虞摔到了一塊。
    杜迎風絆倒赤封之後,接連兩躍,已縱到三丈開外。
    “好小子,竟然將我們都瞞過了!”千魂雙手倒扣兩枚峨眉刺,施展輕功,一下躍高。
    杜迎風左手提著鐵英,右手抽出長劍。千魂雙刺並起,仗著下落之勢,突刺對方右肩。杜迎風倒轉劍尖,往斜後方一挑,仗著兵刃長,挑落了千魂發上的木簪,同時頭一矮,肩一沉,躲過兩隻峨眉刺。
    千魂以短攻長,沒占著便宜,腳下稍一磋轉,又挪騰到他左側,雙刺相絞,挺刺猛砸。峨眉刺是大束大展的短兵,按劍之用,極為輕妙,按刀之用,亦可硬進,滿擬砸落對方兵刃,哪料對方長劍一縮一挺,自兩枚峨眉刺的縫隙當中穿了過去。
    長劍指到跟前,千魂這才看清劍刃上的金色雲紋,便即想到這劍的主人是何等人物,她如同木雕的臉龐終於有所動容,叫道:“杜三少!”
    杜迎風狹長的鳳目眯了眯,道:“知道還敢追來,活膩了?”
    千魂見他雙眸之中映著月光,冷冷的沒有溫度,一時為他氣勢所攝。
    杜迎風不屑與她糾纏,足尖輕點,背起鐵英縱到遠處。
    冷風在林間回旋,樹影好似魑魅魍魎,令人心神不寧。鐵英忍不住道:“我們幹麼要逃?”
    見對方隻是埋頭趕路,氣惱道:“你不是天下第一麼?你不是很能打麼?為甚麼放過那些賊人?”
    正在數落,突然間屁丨gu著地,仰天摔了一跤,他叫道:“喂,我受了傷,你不會輕點?”
    他爬起身來,活絡了兩下筋骨,倒也沒有不適,於是追問道:“那些賊人趁火打劫,傷了我鎮威鏢局諸多弟兄,你為何放過他們?”等了半晌,無人答話,心想:這人平日間能說會道,這會怎麼啞巴了?
    杜迎風背抵樹幹,臉上神情莫測,須臾之後,他說道:“你怎麼還不走?”
    鐵英聽了這話,心中火冒三丈:“走就走,誰願意跟著你!”撂下話來,轉身就走,行了十來步,突然想起甚麼,又走了回來,衝著杜迎風道:“不管怎麼說,都是你救的我,待回去鏢局,我會讓父親重金酬謝。”
    見他閉著眼,似乎全沒在意,於是賭氣道:“我走啦。”
    這回對方卻是理也不理了。鐵英心中很不是滋味,指著他鼻子道:“你想我走,是怕我拖累你麼?我鐵英雖然武藝低微,卻也不是死皮賴臉的人。”
    杜迎風睜開眼,雙唇微啟:“你……”剛說了一個字,忽然伸手抓住胸前的衣襟,慢慢軟倒在地。
    鐵英嚇得一跳,借著月光觀察他的臉色,隻見十分蒼白。不明白這人好端端地為何突然暈倒,拍打他的臉頰道:“你又耍我是不是?”
    眼前之人毫無動靜,他心亂如麻,叫道:“你這惡少,倒是起來逞威風啊——
    ***
    杜迎風無故昏迷,自己又和鏢隊走散,鐵英抱膝坐在樹下,茫茫然沒了主意,也不知過了多久,臉上沾了幾點冰涼,睜開眼來,隻見天上淅淅瀝瀝地落起雨來。
    驚雷之後,雨落更急,鐵英暗罵:真是天有不測風雲。
    他見雨水落在那人蒼白的臉頰上,心想:這樣下去可不行,得找個地方避雨。伸手攬了他腰,把人扶了起來。
    大雨瓢潑,驚雷接連響起,令人心悸。鐵英扶著人在樹林中亂走,腳下踏到的都是泥濘濕地,行了半裏,身上已然濕透,茫茫雨簾之中,他努力睜大眼睛,所見盡是漆黑密林,幾次腳下踏空,摔得滿身泥水,爬起身來,行得更是緩慢。
    冷風卷著雨絲,狠狠抽在身上。鐵英打小過慣了養尊處優的日子,何曾吃過這般苦頭,前路堪憂,身後又有追兵,若非賭著這口氣,怕被身旁這人瞧不起,早便不支了。
    過了許久,杜迎風終於悠悠轉醒,看了眼四周,說道:“你這麼無頭蒼蠅亂轉,何時才能出去?”
    茫然間聽到他略帶調侃的聲音,鐵英不禁欣喜道:“你醒了?”
    杜迎風道:“我昏了多久?”
    鐵英撇了撇嘴道:“我走得兩腿發軟,你說是有多久?你究竟怎麼了?”
    杜迎風眯了眯眼:“沒甚麼,一時氣血不暢罷了。”
    鐵英將信將疑道:“可是……”
    杜迎風打斷他道:“我們先出去,再說其它。”說著將人推開,轉身進了密林,在一塊生滿青苔的大石旁矮身蹲下。
    大雨磅礴,星月無跡,鐵英當真是甚麼也瞧不清楚,他湊上前道:“你在幹麼?”
    杜迎風手探石下,說道:“自然是在探路。”
    鐵英奇道:“這塊頑石能告訴你出路?你莫不是昏久了,有些糊塗啊!”
    杜迎風挑眉道:“你好歹也是鎮威鏢局的少主,怎麼半點常識不懂。”
    鐵英被他拿話一噎,雙手環胸,背過身去。
    嘩嘩雨聲之中,隻聽一道沉靜的嗓音在身後響起:“青苔性喜潮濕,不耐光照,通常生長在石塊北麵,而附近螞蟻築窩,卻通常選在樹木南麵。我們由南進林,自然是向北出去。”
    鐵英眨了眨眼,轉過身來,見對方站起身道:“今後你出鏢在外,倘若迷失方向,又瞧不見太陽,便可以此辨別方向。”
    他的發梢、下巴不斷地淌著水,衣上沾了泥,皺巴巴地貼在身上,此刻杜三少沒了平日的肆意瀟灑,但更教人目不轉睛。
    兩人向北而行,一路無話。鐵英見他總是在樹杆、石上劃劃刻刻,心中覺得奇怪,卻也忍住不問。行出裏許,高樹漸稀,灌木、矮山逐漸多了起來。鐵英跟隨在後,兩眼盯著地麵,不知所思何事。又行丈餘,前方之人鬥然停步,他心神恍惚,一不留神撞了上去,叫道:“姓杜的,你幹麼突然停下?”
    杜迎風側轉過頭,兩道戲謔的眸光在他身上滾了兩轉,又繼續向前邁步。鐵英揉了揉被雨水迷糊的雙眼,往前方望去,依稀看見遠處似有亮光,心道:難道這裏還有人家?這會要有口熱湯裹腹,那該多好啊。
    得到近前,才知亮光是從一間山洞中發出,鐵英有些失望,說道:“有個山洞過夜,總好過在外淋雨。”說著便要踏足進去。
    一條手臂攔住他的去路。
    鐵英茫然抬頭,眸中盡是不解。
    杜迎風搖頭道:“你還真是沒常識,洞中既有火光,必是有人,你怎知對方是敵是友?”
    鐵英想要辯駁,卻發現辨無可辨,索性賭氣道:“你是天下第一,世間還有誰能打贏你?”說著甩開他的手臂,衝入洞內。
    杜迎風剛要攔截,一陣天旋地轉,伸手扶住了岩壁。抬起右掌,隻見手掌中央有股黑氣,將四周掌紋染得漆黑。他將五指收攏,嘴角邊泛起一抹苦笑。
    聽見身後腳步聲響起,鐵英在心中冷哼:還不是要跟來。當下落步更快,待到火光明處,隻見這三丈進深的洞穴中有花有水,一張蓮花玉台映在池水中央,周圍燭台高聳,香爐生煙,令人如登仙境。
    鐵英歡呼著奔過去,叫道:“這裏難道是神仙洞府?”
    杜迎風以劍撐地,眯眼說道:“神仙洞府,怕是陰曹地府才是。”
    鐵英正在花中撲騰,聽到這話,咕噥道:“你又沒去過陰曹地府。”見身旁花朵開得豔麗,高興道:“喂,你這惡少快來看,這芍藥開得多好!”
    杜迎風一麵走,一麵道:“昔時,牡丹被尊為花王,芍藥則被稱為花相,隻是這花相嬌貴得很,須得栽在陽光充足、土壤肥沃的地方。”
    頓了頓,繼續道:“如若種植在陰暗潮濕之地,倒也不是不行,隻是要給予充足養料,好比……”用劍尖挑開土壤,竟而翻出幾具枯骨來。
    鐵英嚇得直跳起來,不敢在花叢逗留,奔到了水池邊上。
    杜迎風翻看屍骨,見顱骨上有一小孔,臉上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鐵英見他還在低頭翻看,不禁胃中翻湧,轉身掬了一捧涼水撲在臉上,這才好些。池水光瑩如鏡,照出一張清秀端正的臉孔,隻是麵帶驚色,顯得忐忑不安。
    忽然一隻手抓破水中倒影,將他拖入池中。鐵英吃了兩口水,不及大叫,身子急往下沉,慌亂中隻見一攏鮮豔的紅衣,比那芍藥更豔。
    “嗚……咕嚕嚕……”
    聞見動靜,杜迎風手腕一轉,挺劍直刺。
    紅衣人仰後相避,手掌擦過水麵,灑出幾點銀光。杜迎風足尖一踏水麵,立即躍起,跟著身子倒懸,俯衝而下。
    眼見銀光落在花叢之中,紅衣人笑道:“不愧是杜三少。”說著一揮手,朝前發了一把暗器。
    杜迎風落向對岸,雙足未及沾地,耳邊風聲又至,反手揮掌,拍落暗器,哪知稍稍催動內力,便感到一陣頭暈目眩,摔倒在了芍藥叢中。
    見他如此不堪一擊,紅衣人微微怔住,凝思原因,甚覺奇異:“你替這小鬼療傷了?”
    杜迎風全身虛軟無力,硬撐著不令自己昏厥。
    紅衣人不可思議道:“你難道看不出來,這毒隻要沾染上身,便會隨真氣遊走,滲透五內?你怎麼會替他療傷?”
    杜迎風甩了甩頭,反問道:“毒?”
    若非雙手製著鐵英,紅衣人真要撫掌稱讚,他點頭道:“你說的不錯,這的確不是毒,而是蠱。我原意是用來對付司空淵,不料反被你壞了事。”笑了笑,又道:“怎麼樣,這蠱蟲的滋味不錯罷。”
    杜迎風咬牙道:“那要多謝婆羅教教主慷慨大方,送我這份大禮了。”
    鐵英心中砰砰亂跳:他是為了救我!他是為了救我!
    紅衣人並不訝異對方猜到自己的身份,食指一點鐵英額頭,說道:“我也要謝你送了我這件禮物。”
    杜迎風不怒反笑:“你殺了他,拿甚麼去要挾司空淵。”
    紅衣人道:“若非是你攪事,我早已得手了。至於司空淵——”他笑道:“他暫時不會來礙事。”
    杜迎風道:“我若猜得不錯,閣下也受了重傷,不然何必落跑。”
    紅衣人對他更是讚賞:“你很聰明。”
    杜迎風仰著下巴道:“這是事實,用不著你說。”
    鐵英聽了這話,更是惶急不安,極力掙脫鉗製,要向岸邊遊去。
    紅衣人一指朝他天靈蓋戳下,忽然一隻骨塤飛了過來,砸在他的胸口。他接住骨塤,向杜迎風道:“你拿了它去,我以為你喜歡。”
    杜迎風伏在地下罵道:“隻會為難小孩,算甚麼男人,有種便放馬過來,和小爺赤手空拳過上幾招!”
    紅衣人好笑道:“你連站都站不起來,還要同我過招?”
    杜迎風道:“誰說打架要站著,小爺躺著照樣可以撂倒你。”
    聞言,紅衣人撇下鐵英,衣袖一卷,攔腰將他抱到白玉台上。
    杜迎風提起對方衣領,右手握拳,往他鼻梁砸下。拳出如風,可惜軟綿無力,紅衣人抬手接住,笑道:“我倒要瞧瞧,你要怎麼撂倒我。”
    隻見他俯下身來,兩人呼吸越湊越近,杜迎風忙道:“我見土壤中埋著好些屍首,均被人擊穿了頭顱骨,想必他們的腦髓都已被你吸食殆盡了。”
    紅衣人道:“你說呢。”
    “我猜那老五也是遭到了你的毒手,你武功強悍,又能操控蠱毒屍體,究竟甚麼東西,令你親自出馬?”
    “嗬,你猜。”
    見他含糊其辭,杜迎風暗罵一聲,又道:“反正要死,我臨死之前,難道你還吝嗇真相?”
    紅衣人伸指描摹他的眉眼:“既然要死了,知道真相又有何意義。”
    鐵英被點住穴道扔在花叢中,越聽越是心驚。
    杜迎風撇過頭,一麵躲開他的手指,一麵說道:“你是不知道,還是不敢說?”
    鐵英叫道:“這件事是秘密,他絕無可能知道……”
    話未說完,後頸一痛,暈了過去。
    杜迎風凝視紅衣人雙眼,說道:“你!”
    紅衣人道:“別急,我可沒殺他。”又問道:“你喜歡聽塤麼?”說著便將骨塤湊近唇邊,輕輕吹奏起來。
    杜三少雖然在武學上天賦異稟,奈何五音不全,除了顏少青彈奏的古琴,其餘樂聲在他聽來都似嘔啞嘲哳,與山歌粗笛無異。
    這會兒正是老大不耐煩,哪有閑情逸致聽他吹塤,打斷他道:“難道教主有特殊癖好,習慣在殺人之前吹曲?”
    聽他仍將自己稱為教主,紅衣人放下骨塤,說道:“既然你急著送死,那我倒要嚐嚐天下第一是何滋味了。”
    杜迎風微微一笑:“就怕你咽不下。”手探靴內,自左右各抽出一柄匕首,往前疾刺。
    匕首從咽喉半寸處擦過,紅衣人方要發作,杜迎風已縱上堤岸,伸手抓了鐵英,兩人在地下滾得數圈,雙雙躍入水中。
    落水時,依稀聽見有人說道:“記住,我複姓拓跋,單名一個宇字。”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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