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人情易懂,君心難測  第十一回:此情惘然逝如夢,鏡花水月原非真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9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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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下迷藥種類繁多,記載於冊的便有不下百餘種,其中又以天蠶子、熒惑香最為稀有,前者取自棪木葉,後者提自多摩角,都是不可多得的珍貴之物。蘇傲自小浸淫此道,除卻這兩樣,其餘藥物皆已於他無用。
    方才所見,是那人醉態酩酊的模樣,可惜伸出手去,夢便醒了——蘇傲苦笑,從頭至尾,那人又何曾屬意自己?他眼中除了嵐山閣閣主,又何曾有過別人?明知是場苦戀,可恨自己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走了十來步,進到最中央的艙室,隻見榻上鋪著雲貂皮,案頭熏著玉香爐,旁邊隨意放了幾樣玩器,茶奩杯盞皆為玉質,整整齊齊地擺在一隻漆盤裏。
    “你這兄長倒會享受。”蘇傲走近案前,撿了隻玉杯把玩,一麵輕輕摩挲,一麵問道:“他棄船而遁,又不惜耗費得來不易的熒惑香,你若是他,接下來會如何打算?”
    天佑想了想,回道:“大費周章地把人引來,便是要甕中捉鱉了。”話音甫落,忽然地下戳出數十根鐵杆,將船艙牢牢封閉。他怔了怔,又道:“隕天教教主武藝超群,定然水淹不死,船困不住,我若是他,便在船底綁上數十捆火藥,教你插翅難逃……”
    蘇傲已不容他說下去,猛地裏一揚手,玉杯便在船頂鑿穿一個大洞,反手抓了小孩衣領,兩人同時縱出,跳入水中。
    轟隆巨響之後,黑夜驟成白晝,江上水天同色,波焰滔天。天佑屏住呼吸,見水中暗流湍急,身邊俱是大大小小,翻滾急轉的漩渦,兼之爆炸之時,無數碎木射入水中,此刻水底之險,絲毫不啻江上。
    兩人往前疾遊,忽然之間,一截船木被浪頭掀將下來,蘇傲回身出掌,將那船木擊斷,隻這片刻疏忽,手中一空,天佑小小的身子已被暗流卷走。他雙足在木上一蹬,追向水底深處。
    天佑泅水閉氣的功夫尚還生疏,混混沌沌中被漩渦卷入,直帶出幾丈遠。肺中空氣幾欲用盡,稍一張嘴,口中鼻中全是冰涼的江水。他向來多謀,不到生死之刻,絕不輕言放棄,右手一扣機關,放出袖中虎爪。
    ‘啵’地一聲響,虎爪扣上一塊船板,繩索繃得筆直。天佑未及慶幸,倏然間被股大力拖向深處。他大吃一驚,心想難道運氣太背,拽上甚麼活物?
    火光透過水麵照了下來,但見前方是一條六尺長的烏黑巨魚。天佑不敢放手,隻得被它拖著遊竄,心中苦笑:這下擺脫了漩渦,卻離水麵越來越遠了。
    那巨魚被飛虎爪所傷,驚惶逃竄,慌不擇路,他扁長的身軀在礁石中穿梭,這可苦了被它一路拖行的天佑,身上盡是刮擦、撞擊的痕跡。
    又過片刻,到了水底。四周漩渦甚多,小的好似油鬥,大的猶如山丘,圍住一艘朽爛的船架打轉,天佑伸手一抓,那船桅立時散了。
    他再沒力氣,雙手軟垂下來,閉上眼睛。迷迷糊糊之際,唇上覆來柔軟之物,勉力睜了睜眼,看見一襲飄動的長衫,紅如火,又豔於火……
    天佑再醒來時,身處一間山洞之中。洞中生著篝火,溫暖幹燥,傷處也給處理妥當,垂目瞧去,見身上披著一件精繡的紅衫,驀地想起那人為自己渡氣的情形,臉上騰地燒了起來。
    身旁晾著衣褲,均已幹得透了,隻是袖口、褲管給礁石磨得破損。靠近洞口處,有一條烏黑扁長的巨魚,身體被卸六塊,雙目也遭剜去,鮮嫩的魚肉架在火上,烤得色香俱全。
    天佑聞見香味,肚子打起鼓來。隻聽得一聲輕笑,洞外有人走進。
    來人一襲紅衣,笑容七分不羈,三分邪氣,不是蘇傲是誰?抬步走近,伸手在他額上一探,道:“燒退了,有無哪裏不適?”
    天佑還沒搭話,肚子先不爭氣地響了幾聲。
    蘇傲好笑道:“睡了整日,也該餓了,起來換身衣服,把藥喝了。”
    天佑喚道:“蘇傲……”可惜話未出口,便被蘇傲捂住口唇,糾正道:“叫師傅。”
    心中失落,天佑點了點頭道:“師傅,我們是否還在江畔?”洞中雖然靜謐,仔細聆聽,仍能聽見陣陣濤聲。
    蘇傲俯身查看他的傷勢,道:“你肩頭毒傷未愈,又險些溺斃,這才引起高燒不退,繼續趕路,怕是身子承受不住。”
    天佑奇道:“師傅除了精研毒術,還會醫道?”
    蘇傲手指搭在小孩腕上,細細診脈,道:“會下毒,自然要會解毒,不識醫理怎麼行?”
    天佑登時明悟,道:“怪不得你看出他身有頑疾。”喃喃說了一句,便閉口不言。他自小親情淡薄,對於那位兄長,雖不至於除之而後快,卻也無心他的生死。
    蘇傲取來幾枚藥丸,喂他服下。天佑愁眉苦臉地道:“師傅,我想吃些東西。”昏睡醒來,腹中十分饑餓,眼見一條外焦裏脆的肥美大魚,奈何肩傷複發,稍稍一動便全身發汗,自沒力氣去取。
    蘇傲笑道:“這鱗魚的內髒含有劇毒,清洗時雖摘去了,但不保證會有一星半點兒的殘餘。”將肉割成小塊,包在樹葉之中,又道:“你體內餘毒未清,再吃魚肉,便是雪上加霜。”
    天佑從小活在陰謀之中,進入中原之後,也難有安生日子,長期壓抑,心中苦悶可想而知,見蘇傲將魚肉遞來,他咬在嘴裏,狠狠咀嚼兩下,賭氣般說道:“劇毒又怎樣,可毒得過人心?今日這魚肉真將我毒死了,我便認栽。”
    一嚐之下,隻覺鱗魚肉質鮮美,賽過以往吃過的山珍海味,他心道:倘若貪生怕死,豈不是錯過了這等美味,反正已經吃了,要死也做個飽鬼,於是將手中的魚肉吃得一幹二淨。
    見他鼓著腮幫拚命咀嚼,臉上難得透出一股稚子天真,蘇傲替他擦去唇邊的油膩,戲謔道:“急甚麼,還怕為師同你搶麼。”
    天佑一怔,這才知道他戲弄自己,又是著惱,又是好笑。
    飯後,天佑靠坐石壁,泛起困來。蘇傲坐在另側,手裏把玩著一隻碧玉小瓶。天佑見那小瓶樸實無奇,便問道:“師傅,這是甚麼稀罕物件?”
    片刻後,蘇傲緩緩開口:“這瓶中盛著一位高僧的舍利子。”
    天佑實在無法將這桀驁不羈的男子同寺廟僧院聯想一處,想了想,又問:“這舍利子是救命良藥,還是封喉劇毒?”
    “都不是。”蘇傲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繼續道:“但是江湖中人卻為它掙得頭破血流。”
    天佑更為不解。蘇傲輕撫瓶口細碎的花紋,解釋道:“雲穀舍利,可令人增進一甲子的功力。”
    一甲子,便是六十年,六十年功力,足以令任何人睥睨武林。練武之人,誰不願站在江湖頂端,誰不願成就功名利祿?天佑問道:“既然如此,師傅為何不用?”
    天下再無敵手,這是何等榮耀,又是何等寂寞之事。蘇傲歎了聲,收起小瓶道:“雲穀舍利是他的東西,我一直在等,他卻始終不曾出現。”
    天佑再要追問,見對方起身離去,顯然不願多談。休憩幾日,傷勢漸好,蘇傲給他換了藥,又替他穿上幹淨衣褲,將他抱在懷裏,帶出山洞。
    陽光當頭灑下,天佑眯了眯眼,想這幾日露宿山野,行動多有不便,卻是他出生以來,過得最為平和愜意的日子,回眸癡望山洞,心中萬般不舍。
    蘇傲在他腰間捏了把,笑道:“你將那鱗魚吃得丁點不剩,果然長沉了不少。”
    天佑茫然道:“我哪有……”說到一半,才知被他調笑,撇了撇嘴,對此不作理睬。
    蘇傲施展輕功,眨眼之間,兩人已在裏許開外。天佑張眸望去,那山洞已成了綠蔭叢中一個極小的墨點,須臾之後,便消失不見了。
    這日到了鎮上,蘇傲先去雇了馬車和車夫。天佑坐到車中,掀簾往外探看,見街邊商鋪皆被擠得水泄不通,疑惑道:“他們這是在幹麼?”
    蘇傲道:“年關將至,他們正在采辦貨物。”
    天佑喃喃道:“原來是準備過年。”見到這番繁榮景象,隻瞧得目不轉睛。
    忽然人群中蹦出個小孩,笑嘻嘻地衝著身後喊道:“爹爹,我們穿新衣好不好?”隻見一名中年男子將那小孩放在肩上,笑道:“好,這趟給牙兒多做幾身,也給你娘親做兩身。”那小孩拍掌道:“牙兒最喜歡爹爹!”說罷在那男子頰邊親了一下。
    天佑見那小孩天真爛漫,當即笑出聲來。正看得興致盎然,不提防被人抱下了馬車,轉頭問道:“師傅,不走了麼?”
    蘇傲道:“歇息半日,明早出行。”相處這數月,天佑早便習慣他臨時起意,更變行程,聞言點了點頭,隨在他的身後。兩人先是去了布莊,挑了些素綾軟緞,接著又走進裁縫鋪。
    掌櫃一見蘇傲,忙揮開夥計,親自迎過來道:“這位爺,可有甚麼吩咐?”
    蘇傲指著天佑道:“給他做兩身保暖的袍子。”
    那掌櫃道:“且容小人給少爺量身。”
    天佑不喜陌生人靠近,皺眉道:“我知道尺寸,不用麻煩。”
    那掌櫃討好道:“少爺正是長個的年紀,先前的尺寸可做不得準。”說罷取來量尺,在他身上比劃。
    少年身形細瘦,骨頭還未長開,不過肩背挺直,倒也英氣十足。蘇傲捧起茶盞,饒有興味地看著。天佑被這目光盯得有些耳熱,咳了聲道:“掌櫃,衣服何時能取?”
    那掌櫃瞧了瞧蘇傲,道:“小人這就去安排……”
    蘇傲打斷他道:“兩個時辰以內。”言畢起身,牽起天佑手掌,走出門外。掌櫃連忙稱是。
    走出店鋪,天佑扯扯蘇傲衣袖,含糊道:“師傅……”
    蘇傲沒聽清,俯身看他,忽然頰邊被人親了一下,他手撫臉龐,雙目睜得極大。
    從沒見過他如此吃驚的模樣,天佑咯咯笑道:“師傅,天佑最喜歡你啦!”
    此舉引得路人紛紛駐足圍觀。蘇傲眸子一眯,伸手將人撈起。天佑趴在他肩上,兀自笑個不停,蘇傲說道:“見你這般精神,為師今夜便來查驗功課。”天佑這才伸手捂嘴。
    茶樓之中,幾十雙眼睛在兩人身上一掃,又各自轉開。小二把桌子抹淨了,笑道:“客官要些甚麼小點?”
    蘇傲問道:“都有甚麼。”
    小二報了幾道菜名,見對方意興闌珊,問道:“客官若不喜江南名點,可要嚐嚐汴京小食?咱們萬寶樓剛請了個大廚,最擅長做驢肉火燒和金絲肚羹。”
    聽這兩道菜名,蘇傲眸中一動,頷首道:“就這兩樣,再加兩屜梅花包子。”
    一盞茶的工夫,茶點便已上齊,果然色香俱全。蘇傲並不動筷,隻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天佑咬破包子,見有醬汁溢出,忙去吸允。他倒不是沒吃過這類茶點,隻是塞外廚子再好,也做不出這等豐腴多汁的口感。
    蘇傲微微勾唇:“你也喜歡這些,果然是……”果然是甚麼,卻沒往下說出。
    天佑聰穎絕倫,立時明白這些茶點並非為他喜愛,包括那隻碧玉小瓶,都是拿來睹物思人。舀了半碗肚羹,拿勺子攪了攪,心道:那人難道是汴京人士?
    蘇傲喝了兩口茶水,轉開話題道:“碧龍牙,疫種血,鱗魚目,如今七味珍藥集齊三味,再有四味,便可以著手煉藥了。”
    一碗羹湯下肚,天佑問道:“那四味藥生在何處,長在哪裏?”
    “去往汴梁途中,自會遇見。”蘇傲沉吟道:“不過卻要費些心思。”
    “汴梁?”天佑眸光一亮,問道:“我們是去汴梁?”
    蘇傲意味深長地道:“你此行,不正是要去汴梁城尋人?”
    當地一聲,勺子落在碗中。天佑白著一張小臉,仰頭看著眼前男子。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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