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人情易懂,君心難測  第八回: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5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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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迎風手探腰間,待取兵刃,這才想起攬雲劍係在胭脂馬的馬鞍上。這一耽擱,黑影已然迫近。顏少青左手擁著他,右手運掌一推。
    隻聽得幾下皮開肉綻之聲,空中血雨迸射。未免這些醃臢濺到衣上,顏少青策馬往前疾馳。杜迎風也趁此整好衣衫。
    正行之間,林中忽又撞出一彪人馬,為首那人玄衣墨舄,神情倨傲,竟是獨孤白。顏少青一勒韁繩,黑馬揚聲長嘶,幾乎人立起來。
    獨孤白見先去的幾人全部罹難,且死狀極慘,心中暗暗驚怒,雙眼凝視前方,喝道:“杜三少,你好歹也是名門之後,幹甚麼要趕盡殺絕!”
    原來那日杜迎風從屍體身上取得信件,發現玉茗山莊和遼商之間有樁齷齪買賣,他與庾蕭寒宿怨已久,自然要攪它一攪,將計就計地扮成接頭人,到雲台寺調查此事,不想卻被獨孤白識破身份,兩人打了一架。
    杜迎風暗道:獨孤白這人除了有些偏執,倒也是條好漢,可惜誤交匪類。身子微微靠後,以免被人發現兩人衣衫下的窘況,他說道:“我說是誰在此恭候小爺的大駕,原來是獨孤兄啊,這是要請客吃飯,還是請客喝酒啊?”
    他額際見汗,衣衫也淩亂不齊,不過神態飄灑,毫無狼狽之色。
    見他這刻還能言笑晏晏,顏少青不覺莞爾。
    獨孤白下山之後,才聽說杜三少的諸多傳聞,上趟未得見識,這回才算領教。剛要開口反駁,抬頭卻見他兩頰暈紅,唇色妍麗,心下驀地一怔。陽光之下,那發間汗珠晶瑩剔透,眸光熠熠。獨孤白心跳如雷,別開眼道:“甚麼吃飯喝酒,趕緊將貨交出來。”
    杜迎風好笑道:“不知獨孤兄要我交甚麼貨。”
    見他不肯承認,獨孤白倏地轉過頭來:“別裝糊塗,你既有那半枚銅錢,定然見過‘接頭人’。”
    杜迎風坦白道:“我確實見過,那又如何。”
    獨孤白冷哼:“那還狡辯甚麼,你見過他,自然就見過貨。”
    杜迎風道:“可惜我見到他時,他已身在義莊,身邊也沒甚麼值錢貨物。”
    獨孤白心中吃驚:那人死了?沉吟片刻,心中將信將疑,道:“口說無憑,你帶我去見他。”
    杜迎風不悅道:“小爺說他死了,他就是死了,幹甚麼要騙你,屍體停在益津關外的義莊,你自便罷。”低聲道:“顏兄,我們走。”
    顏少青輕踢馬腹,控轡徐行。獨孤白帶領手下攔在路中,半步也不退讓。雙方相距不過數尺,顏少青麵無表情地開口:“讓開。”
    獨孤白冷冷道:“可以,隻要杜三少答應隨我走一趟。”
    杜迎風垂著頭,似乎並未聽他說話。顏少青眯了下眼:“你祖母可沒你這般冥頑不靈。”
    獨孤白聽得呆了一呆,抬目相望,隻見一雙深眸凝視而來,那目光浩瀚似海,卻又冷若冰霜,教人禁不住害怕,也是他生性高傲,念頭甫起,便又生生壓下,問道:“閣下是誰,如何認得我祖母?”
    目光落在他右腕間,顏少青隻是道:“出招罷。”
    縱有滿腹疑問,此刻也隻得忍了下來,獨孤白轉眼望向杜迎風,見他雙眉輕鎖,呼吸略促,似在極力忍受,心中正在起疑,忽覺一股雷霆般的殺氣當頭壓將下來。
    一抬手,銀絲飆射而出。空山雪取材於深海沉鐵,經名匠錘煉,是難得一見的神兵利器,利如刃,柔如絲,能穿喉剔骨,亦能削金段玉。銀絲去勢如電,而目標,正是坐在馬上,目光凜然的青衣男子。
    杜迎風抓住顏少青左腕,內力介由腕脈,注入對方體內,感覺對方的手指開始發燙,他提醒道:“留他一命。”
    顏少青沒有應聲,隻將右手一抬,以兩指截住了一條銀絲。揚掌發招,看似從容,卻真真是教對方兵刃有去無回。
    眾人見了這幕,無不斂神屏氣,獨孤白尤甚。當下氣沉丹田,凝力反擊。顏少青不閃不避,兩指夾住銀絲。兩人各牽住空山雪一頭,絲上火光倏閃,嗶嗶啵啵爆響不停。
    對峙不過少許,獨孤白腕間已見灼痕,他忍住疼痛,心下又驚又駭:深海沉鐵取自極地冰海,所鑄兵刃,終年寒氣不散,何時有過這般滾燙似火,這個男子究竟甚麼來路?
    思量間,腕間燒灼感更甚。一咬牙,棄開兵刃,欺身直進。他心知兩人厲害,一個尚且難纏,何況要鬥一雙,急中生智,抬腿往馬腹掃去。
    他心道:馬匹如若受驚,兩人必要分心,屆時奪回兵刃,未必沒有扳回一城的機會。
    他不知杜迎風此刻境況尷尬,也無冒瀆之意,隻是情況緊迫,被逼出此下策。見他向著身下馬匹發難,杜迎風倏爾變了臉色。顏少青發覺對方意圖時,立即一扯韁繩,黑馬雙蹄離地,猛底向前方蹬下。
    見這馬蹄隱攜風聲,獨孤白不敢大意,身形一斜,竄到側旁,左腿橫掃,又向馬匹後腿踢到。
    這麼一起一落,杜迎風直在心中叫苦,額頭流汗更甚,反手握住顏少青左手,與他五指相扣。察覺他手心裏全是汗水,顏少青知道自己有些過火,驅馬轉過半圈,躲過一腳飛踢,跟著右手微垂,衣袖掃中獨孤白肩胛。
    獨孤白一踢沒中,雙掌同時擊出,不提防那人袖子晃了晃,突然掃中自己肩膀。他身子一頓,口噴鮮血,往後倒飛出去。
    但他生性硬氣,即便不敵,也不倒地,左手抓住樹幹,將所剩掌力逼入地下,身子幌了幾幌,勉強站定。
    九轉丹魂經霸道無匹,顏少青縱然借力施展,但浸淫其中數十載,招招練得爐火純青,如說要人性命,豈會留下喘息之機?
    獨孤白捂住肩頭,抬目看時,那黑馬已衝開人牆,絕塵而去。一道嗓音冷冷地落在耳邊:“半月後來萬劍山莊取你兵刃,逾期不候。”
    十月深秋,霜天紅葉。莫看白天烈日當頭,過了酉時,便是寒露白霜。兩人同乘黑馬,自少不得幾番溫存,其中旖旎之景,暫且表過不提,隻說那黑馬馱著兩人飛奔,不知不覺中錯過宿頭,待停將下來,已到了荒郊野外。
    胭脂馬跟在黑馬一側,悠閑地吃著草。杜迎風拍拍黑馬脖頸,調笑道:“小黑呀小黑,你這一通亂跑,可將咱們害慘了,你兩個主子晚上沒地方睡覺,又得在車中委屈了。”
    食指戳著馬脖子,說道:“你腳程這般快,也不知那車把式能否跟上,倘若露宿荒郊,小爺便扒你的皮當被蓋。”
    這也許是天下間唯一嫌馬跑得快的人了,那黑馬晃晃腦袋,呲個響鼻,以示不滿。
    “又不正經。”身後男子聽他胡言亂語,翻身下了馬背,牽過兩條韁繩。
    杜迎風趴在黑馬背上,耍賴道:“沒酒喝,沒肉吃,哪來力氣正經?”
    顏少青搖了搖頭,不和他辯,走了幾步,見遠處有個茶棚,便牽馬過去。半日水米未進,兩人都有些餓了。杜迎風脫下鬥篷,隨手撇在桌上,大聲喚道:“夥計,來壇好酒,再切兩斤牛肉——”
    店夥計忙跑過來,見這小哥生得俊俏非常,稍稍愣了下,跟著為難地搓了搓手:“客官,小人這破棚子,平日裏就賣幾碗粗茶,又哪裏來的酒肉?”
    顏少青在旁栓馬,聽了這話,不知想到何事,竟然微微一笑。
    杜迎風垮下臉來,一擺手道:“得了,能填飽肚子的就行。”
    店夥計得了赦令也似,飛快去了,不多時端來幾個饅頭。杜迎風吃得半個,便咽不下去,顏少青倒沒講究,就著茶水吃了不少。
    杜迎風撥著茶杯,支頜看他。不論擺在眼前的是山珍海味,還是粗茶淡飯,這個男人永遠吃得慢條斯理,卻又不顯做作。他隨口道:“方才你笑了,是想起甚麼?”
    顏少青眼中閃過一道暖色,道:“十年前,也曾有個莽撞小子衝進茶棚,管夥計要酒要肉,還非要同我坐一張飯桌。”
    杜迎風神情一怔,接著笑了起來,笑過之後,不禁感慨道:“十年了啊……”十載光陰,即便容顏依舊,他也早不是當初那單純少年了。
    顏少青道:“那日之事,你可曾後悔。”
    杜迎風倏地望向他,目光灼灼:“那是小爺此生最風光、最得意之事,豈會後悔,隻是……”
    顏少青端起茶杯,等他下文。
    杜迎風輕歎道:“隻可惜那七年,白白地耽擱了……”低下頭,在桌下握緊他的手:“說是十年,其實隻有三年,不夠,一點兒也不夠。”
    顏少青雖未言語,卻將他的手反握在掌心。
    少時,杜迎風又笑道:“不過我不心急,因為你一生都要賠給我,陪我吃飯,陪我喝酒,陪我遊遍名山大川。”
    顏少青眸色漸深,點了點頭。
    兩人相視而笑,心中皆是暢快。
    說了一會話,茶棚中人便多起來。先進來一名文士,約莫三十多歲,手中折扇輕搖,姿態甚是瀟灑;後來了兩名捕快,上戴襆頭,下裹行纏,著棗紅號衣,各提一根齊眉水火棍。
    三人占去兩張桌子,連著杜迎風這桌,小小一座茶棚,幾乎給坐滿了。
    杜迎風拿胳膊撞了撞身旁男子:“有古怪。”
    “哦,甚麼古怪?”顏少青不愛管閑事,卻喜歡聽他閑扯。
    杜迎風眯眼道:“兩個捕快都有些歲數,不像剛入行的新手,但他們穿的卻又是嶄新的號衣,難道衙門裏今日派發行頭麼。”
    顏少青目不斜視,繼續喝茶。
    須臾布簾一掀,進來三男一女。那女子四十餘歲,臉如木雕,表情僵硬,她身後三名男子卻十分年輕英俊,末尾那個,怕還未及弱冠。
    杜迎風轉動眼眸,往這些人麵上一掃,低聲笑道:“今個兒是有好戲看了。”
    那三男一女占去最後一張飯桌,幾人之間也沒交談,隻盯著自己麵前一盞茶水。
    遠處馬蹄聲起,杜迎風猛一抬頭,發現眾人的目光都若有似無地往外瞟去,雖在極力掩飾,卻怎躲過他這雙眼?暗暗笑了兩聲,大方地將目光投向棚外。
    落日餘暉之中,一隊人馬漸行漸近,前方由兩名騎手開路,正中是七八個彪形大漢,呈品字形護衛一架馬車,隊伍末尾,幾匹馬馱著貨物,慢慢跟隨。
    杜迎風瞧著那麵愈來愈近的旗幟,壓低聲音道:“也不知這鎮威鏢局,這趟押得甚麼寶貨。”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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