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人情易懂,君心難測 第五回:溪雲初起日沉閣,山雨欲來風滿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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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話一出,燕無情便即明白,今日之事怕是無法善了。他並非怕事之人,轉過身來,不動聲色地打量過去。
發話之人鳳眸微睨,眉梢高挑,舉手投足間透著一股懶洋洋的神氣。燕無情行走江湖以來,從未見過這樣神仙般俊俏的人物,便是言語張狂,依舊令人賞心悅目。
燕蒼山道:“閻王都不敢留客,你憑甚麼?”
杜迎風若有所思地道:“閻王,毒手閻王蕭靖玄麼。”
燕蒼樓道:“怎麼,怕了?”
杜迎風揶揄道:“看來關外的消息很是蔽塞啊。”
飄渺劍客確實許久不回中原。這些年來,江湖日異月殊,風譎雲詭,當年高手十不存一,門派之爭越演越烈,直到近兩年,有人站出來肅清、整頓,局麵才算穩定。
思緒一收,燕無情陰沉的目光掃向對麵:“你見過毒手閻王?他在何處?”
他趨步走近,目光不善,語氣更是咄咄逼人。杜迎風一指地下,笑道:“這話問得好笑,既是閻王,就得乖乖呆在地府裏頭,還能去哪?”
燕蒼山拔出劍來:“你敢消遣咱們!”
劍剛離鞘,燕無情反手一推,又給推回劍鞘,問道:“你將他殺了?”
杜迎風挑了挑眉,沒有答話。燕無情上前一步,逼問道:“你將蕭靖玄殺了?”
杜迎風悠然自得地夾菜喝酒,對於燕無情的質問置若罔聞。顏少青盛了一碗湯,杜迎風就著他的手喝了些,皺眉道:“有藥味。”
顏少青道:“我向穆先生討了幾味藥擱在湯裏,都是護肝明目的補藥。”
杜迎風垮下臉來:“不喝成不成?”
顏少青將湯碗遞過去道:“你說呢。”
杜迎風隻得愁眉苦臉地喝湯,兩人自顧自說話,並不搭理旁人。燕無情一掌拍在桌上,厲聲喝道:“回答我!”
顏少青薄唇開闔,冷冷發聲:“手拿開。”
燕無情背脊一涼,登時怔住,待回過神來,才發現背上汗如漿出,他如臨大敵地瞪視眼前的男子,問道:“閣下是誰?”
顏少青盯著手裏的瓷碗見了底,這才轉頭吩咐小二:“將菜撤了,端壺茶來。”
店小二麻利地收了碗碟,換上兩盞香茶。杜迎風漱了口,這才舒展眉頭。顏少青端起杯盞,掩去嘴角的笑意。天下第一的杜三少,天不怕地不怕,唯獨怕苦。
這一幕說不上煽情,卻足夠曖昧。燕無情麵色古怪,是走也不對,不走也不對。他回歸中原並無多少時日,不認得杜三少,也不認得嵐山閣閣主,雖被忽視,但自知理虧,便沒發作。
燕無情能忍,他兩個渾人弟弟卻不能忍。燕蒼樓大喝一聲:“看劍!”劍隨聲出,直削而下。
杜迎風手指在杯中一沾,兩指輕扣,將水珠一彈。‘噹’地一聲,燕蒼樓連人帶劍摔將出去。
杜迎風笑道:“顏兄,這一招,你看我學得好是不好?”
顏少青頷首道:“比之前長進。”
杜迎風斜睨他道:“隻是長進而已?”
顏少青放下茶盞,淡淡說道:“對敵之際,豈容分心。”
話音方落,寒光已近,這回出手的卻是燕蒼山。杜迎風兩指夾起一根竹筷,離坐躍起。
燕蒼山長劍出手,霍霍劍光鋪天蓋地。杜迎風的竹筷從虛實交錯的劍網之間穿過,在他肩頭一點。
俗話說一寸長一寸強,一寸短一寸險,奈何燕蒼山的三尺鐵刃,卻比不過對方手中七寸竹筷,甚至沒有撐過一招,便已敗陣下來。
燕無情皺了皺眉,麵沉如水。杜迎風朝他挑釁一笑。燕無情走到他麵前,說道:“請!”拔出劍來。
顏少青觀看戰局,眸中波瀾不興,右手食指在杯底一刮,帶出一張紙條,看過之後,投在暖酒的小火爐中。
便在此時,燕蒼山揮動長劍,向前攻去,他招式不似燕蒼樓勁猛霸道,也不似燕蒼山千變萬化,十分樸實無華。
杜迎風手腕一轉,竹筷往前疾送。劍光閃處,竹筷如影隨形。燕無情秉性沉穩,心知這根竹筷纏著自己兵刃亂轉,是在尋找破綻,心道:這一招毫無破綻,且看你如何破解。
杜迎風右手舞筷,左手始終負在身後,這時忽地一笑,筷交左手。他右手進招,時常左撩右刺,左手進招時,卻變作右撩左刺。
燕無情長劍顫動,護住門戶,鬥得幾招,已摸到對方劍路,逐漸轉守為攻。不料招式遞出,杜迎風又將竹筷拋向右手,他右手劍要比左手劍淩厲迅猛,燕無情不得不轉攻為守,誰知兩招一過,竹筷再又換手。
杜迎風將竹筷拋來換去,總歸不出撩、刺、剔、挑這四路,隻是左右兩手劍法正好相反,右手重攻,左手擅防。燕無情自詡看透對方劍路,遞招時更顯得行雲流水。
便在此時,杜迎風將竹筷交在左手。燕無情不待他出招,搶占先機,反守為攻,一劍刺向他胸腹,而在出手之前,自然而然地護住了上路門戶。
然而出乎意料之外,那支竹筷沒去點他上路要穴,反而自上而下,又自左而右,在他右手背上一點。燕無情手上一麻,長劍脫手。那竹筷便直逼臉麵而來。燕無情瞠目結舌,袖中暗刃彈出,‘嘶’地一聲,將竹筷一剖為二。竹筷去勢未止,直刺過來,在距他眼睛半寸之處停了下來。
杜迎風仰著下巴,挑眉道:“服不服?”
竹筷雖未刺中燕無情雙目,但筷上勁風卻衝入眼中。燕無情閉了閉眼,沒有說話。杜迎風哼地一聲道:“不服?”作勢要刺。
“別傷我大哥!”
“住手!”
燕蒼山和燕蒼樓失聲大叫。杜迎風拋開竹筷,轉過頭來道:“鬼叫甚麼,嚇得小爺失了兵刃。”坐回桌前,端起茶盞。
燕無情睜開眼來,盯著地下兩半竹筷,心潮起伏不定。過得半晌,朝杜迎風一拱手,片言未發,轉身即走。燕蒼山和燕蒼樓麵麵相覷,都歎一聲,跟隨兄長身後。
杜迎風道:“他可以走,你二人留下。”
兩人神情忿然,異口同聲道:“幹甚麼?!”
杜迎風冷哼道:“你們將我門外的弟兄刺傷,這便想走?”
燕蒼山、燕蒼樓互望一眼。燕蒼山道:“你待如何?”
杜迎風道:“好說,你們傷了我弟兄的手臂,自砍雙臂便了。”
燕蒼樓怒道:“咱們又沒將他手臂砍下來!”
杜迎風笑道:“這酒樓有個規矩,凡是摔壞了東西,便照原價十倍賠償,你們刺傷我弟兄的手臂,翻作十倍,賠兩條臂膀不虧啊。小爺也是通情達理之人,沒要你們賠四條臂膀。”
燕蒼山和燕蒼樓同時冷笑。一個道:“你說賠就賠?”一個道:“腳長在咱們腿上,咱們非要走,你怎麼攔?”兩人作勢要走。
杜迎風笑而不語。顏少青將茶一潑,右手手指疾彈,七八粒水珠擊在門上,留下黃豆大小的洞孔。
兩人腳步一頓,背上冷汗直流。杜迎風道:“幾位怎麼不走了?”
兩人再不敢將他的話當做玩笑,眼望兄長,露出憋屈之色。燕無情歎了一聲,道:“長兄如父,他們犯錯,理應由我代受。”拔劍出鞘,拋向空中,兩臂盡在劍光籠罩之下。
對於練武之人來說,斬斷雙臂無疑是自絕後路。
兩兄弟看著兄長,登時懵了。當啷一聲,長劍墜落。燕無情被一股大力吸著後退,心中駭然,叫道:“隔空馭物!”
杜迎風不悅道:“小爺又不要你的手臂,你逞甚麼英雄?這兩條臂膀砍下來,難道你這兩個膿包弟弟便算抵罪?最煩有人替小爺拿主意。”一根手指指著燕無情腦門,罵道:“自作聰明!”
燕無情看著那根手指,腦中一片空白。他從未見過這般瑩潤玉白的手指,連那指甲蓋兒也剔透可愛,透著一抹淡淡粉色。待回過神來,又不禁苦笑,暗道:這人武功高絕,怕從一開始就未將咱們放在眼裏,所謂比試,怕也是逗趣消遣而已。他頭一次嚐到如此挫敗的滋味,強撐著鎮定道:“這位如何稱呼?”
杜迎風道:“萬劍山莊,杜迎風。”
燕無情雖未見過天下第一,但卻聽過天下第一的名頭,瞿然一驚:“你就是杜三少!?”
杜迎風笑吟吟道:“正是小爺。”
燕無情怔然道:“莫怪你的招式這樣玄妙。”長歎一聲,又道:“輸在天下第一手中,燕某認了。你要如何,燕某悉聽尊便。”
杜迎風揶揄道:“我要你弟弟的手臂,你不肯給,還說悉聽尊便。”
燕無情一噎,改口道:“他二人是我同胞手足,砍他們的手,便如砍去我的手,隻是下去九泉之後,沒法向我爹娘交待。請杜三少成全我這一份孝心。”
杜迎風皺眉道:“怎麼有你這樣的傻瓜,趕著要人砍自己手臂。”圍著他踱了一圈,道:“既然你要替他們受罪,小爺便讓你稱心如意。”
燕無情拾起佩劍,交在他手中。杜迎風將劍推遠,道:“不過小爺後來想了想,這手臂砍將下來,時間一長,腐了爛了,也無用處,不若留在身上,還能替小爺解決一兩件煩心事。”
燕無情皺了皺眉,道:“說來說去,就是要我替你辦事。”武林中不乏醃臢之事,有些高門大戶不願髒自己的手,便買凶雇凶。他看了一眼對方的雪白衣衫,心頭湧上一絲失望,木然道:“我不替人辦事,你還是砍我手罷。”
杜迎風冷笑道:“你不替我辦事,我便不答應放過你兩個膿包弟弟。”
燕無情不可置信道:“你不是天下第一麼,怎可言而無信!”
杜迎風笑道:“小爺答應你放過他們,可是有條件的。你不答應,倒怪小爺言而無信?”
燕無情怒道:“若你教我奸殺擄掠、殺人放火,難道我也要去敗壞飄渺劍客的名聲?士可殺,不可辱,你要我賠罪,我奉上雙臂,絕不皺眉,你要想法子折辱我們弟兄,勸你死了這條心!”
杜迎風伸出四根手指,道:“我要你辦的事,一不是奸殺擄掠,二不是殺人放火,三不違背江湖道義,四不會敗壞飄渺劍客的名聲。”
燕無情眉頭深皺,將信將疑道:“是甚麼事?”
杜迎風道:“還未想好,不若飄渺劍客多給些時日,容我考慮再三?”
燕無情端正的臉龐有些扭曲,低叱道:“你究竟耍甚麼花招?”
杜迎風無辜攤手:“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兩條臂膀換一個承諾,你不吃虧呀。”
燕無情咬牙道:“你!”他長長吸了一口氣,繼續道:“此次來中原另有要事,我們不會耽擱太久,你要我辦事,必須趕在三個月內。”
杜迎風點了點頭道:“隨緣即可,不急在一時。你不願在故土久留,可是忌憚仇家?”
燕無情惱怒道:“與你無關!”
杜迎風嘻嘻一笑:“好凶呀!”衣袖一甩,大門洞開,說道:“三位請了。”
燕無情帶上兩個弟弟,頭也不回地離去。
待人走遠,顏少青手撫茶杯,淡淡說道:“飄渺劍客雖是三人,實則隻有一人。”
杜迎風點頭道:“燕蒼山和燕蒼樓這兩個膿包,定然給他們兄長惹過不少麻煩。”
顏少青轉念想到另一件事:“他們來到中原,所謂何事?”
杜迎風訝異道:“你怎麼關心這個?”
顏少青道:“中原忽然冒出這許多高手,難道不值得注意。”
杜迎風恍然大悟,若有所思地道:“藥虯翁、獨孤白,現下又來了飄渺劍客……近日又沒甚麼盛事,確然不尋常。”
顏少青道:“不管如何,他們要是興風作浪,必不能輕饒。”
杜迎風深諳其中利害。江湖不能亂,不然首當其衝,便是萬劍山莊和嵐山閣,他笑道:“誰要興風作浪,小爺這陣子,可手癢得很。”
顏少青抓住他手,放在唇邊輕吻。杜迎風往他身上一靠,問道:“方才看你接了密報,說了甚麼?”
顏少青道:“時間緊迫,去車中細說。”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