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人情易懂,君心難測 第三回:空山白雪懷故者,醇酒珍肴覓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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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少青手撫杯沿,神淡如水,晨曦落在他衣領間,襯出黧黑底上幾道暗繡的蓮紋,冷冽而清傲。
身前的桌麵上,白的是霜菘,綠的是雪韭,色呈金黃的是螃蟹釀橙,撒著蔥粒,拿小火焙煨的是鱖魚鵪子羹,杯中盛著金黃瓊液,並鹿脯、薑蝦、花蛤、獐巴幾樣下酒菜,疏疏密密擺滿整桌。
隆堯是個小地方,跑遍全縣,也不定能湊出這桌菜品,況且這人飲食隨意,若非為他,斷不會花這心思。端看這桌菜,杜迎風十分脾氣便去了七八分,臉上佯裝不在意,在那人麵前坐下來。
顏少青舉箸給他夾菜,說道:“以後有急事出門,便留個字條。”
杜迎風最後那點氣,也因這話消失了,自筷簍裏抽出竹筷,就著碗裏的菜吃起來。
顏少青又道:“每樣稍嚐即可,後邊還有幾個菜。”
杜迎風嚐著佳肴,琢磨著如何開口,想起方才得來的丹藥,放下箸筷,自懷裏摸出來擱在桌上:“不是甚麼靈丹妙藥,你將就用罷。”
悶氣雖消,心猶不快,舉筷夾起鹿肉,狠狠咬在嘴裏,好似這鹿肉是他冤家仇人般。
顏少青道:“既然不是要緊東西,不用也罷。”抬手抓起藥瓶,作勢扔將出去。
杜迎風急忙捉住他的手:“這天香丹對你頗有益處,你……”
見他又氣又急,顏少青緩緩鬆開手掌。杜迎風見藥瓶好端端躺在他掌心裏,得知上當,方要發作,突然被他扯進懷中,掙了兩掙,反陷得更深了。
幾杯黃湯下肚,正有些麵熱,被他氣息一掃,更是熱到骨子裏,杜迎風垂著頭,呼吸漸漸重了。
過得片晌,顏少青道:“杜小姐失蹤九年,其間到過柔然、西夏,均未久留,後來輾轉去了大遼。”
那幾分旖旎心思登時散了,杜迎風心道:杜若織去這些蠻夷之地,是心甘情願,還是為人所挾?這些年為了打探她的下落,自己幾乎無所不用其極,但收效甚微,這些消息,他又是從何得知?
顏少青撫摸他的長發,又道:“嵐山閣及萬劍山莊畢竟是中原門派,即便疆內手眼通天,但外域之事,實也鞭長莫及。”
這是事實,杜迎風再不甘心,也得點頭。
顏少青道:“如今朝廷內憂外患,除與鄰邦封貢互市,便隻能到處安插眼線,用以刺探虛實,這些消息每隔半月,便由密使裝在竹筒中,快馬帶回京裏,其中可能涉及重要軍機,也可能隻是民間風月,但宋帝下令:事無巨細,悉究本末。自無人敢怠慢。”
杜迎風漸漸聽出些門道,忍不住道:“這些消息中,可有姐姐下落?”
顏少青道:“有的。”杜迎風忙不迭追問:“這便是你令三當家入京輔佐小皇帝的目的?”
顏少青點了點頭。
杜迎風悶笑一聲,倒在他肩窩裏:“幹麼不早說。”誤以為這人對趙褆餘情未了,要替他照顧兒子,害他白生幾天悶氣。
顏少青道:“如果三當家所探未果,你豈非空歡喜一場。”
杜迎風在他耳邊吐氣:“說不過你,吃飯!”
見他心情轉好,顏少青亦緩了臉色,任他躍回座上,大快朵頤。席間聽他道出天香丹的來曆,沉吟道:“藥虯翁鮮少在江湖中走動,這趟出山,不知是甚麼目的。”
“這老蛤蟆脾氣怪,人也怪,倒是煉得一手好藥,隻可惜那條碧蟒啊,叫那姓蘇的搶了先。”十八年的女兒紅最是香醇辛辣,杜迎風一杯接著一杯,喝得十分盡興,一麵不忘向他說了蘇傲之事,也順帶提了提在雲台寺遇見的獨孤白,以及他那樣古怪的兵刃。
顏少青思忖道:“蘇傲的意圖,素來令人摸不透,不過獨孤白的來曆,我倒能猜得一二。”
杜迎風委實好奇:“江湖上幾時多了這樣精彩的人物,我竟從未耳聞。”
顏少青撫著酒杯,突然道了句不相幹的話:“就你來看,如今這江湖如何?”
杜迎風想了想道:“有些亂。”
顏少青看了他一眼,繼而轉看窗外:“雖然亂,但亂中有序。”
杜迎風斟酌著道:“白道有萬劍山莊,黑道有嵐山閣,那些宵小之輩想要興風作浪,也沒甚麼機會。”
顏少青頷首道:“江湖從來就不曾平靜,隻是相較於之前,現在的江湖已是安逸之至了。”
杜迎風鮮少聽他提及往事,忙往前湊了湊,聚精會神地聽起來。
顏少青低斂眼眸,似在回憶,許久之後才道:“那時局勢動蕩,無人管束,各門各派之間,亦是誰也不服誰。我初來乍到,為了盡快穩住腳跟,便挑最凶悍的角色下手。”
杜迎風暗忖:梟雄降世,免不得掀起血雨腥風,至如今,鬼紋刀羈留在武林中的餘威,仍是十分之甚。晃著酒杯,眯眼端詳眼前的男子,隻恨自己生未逢時,不能伴他開疆辟土。
鬼刀飲血,睥睨天下,隻那些少年輕狂,此刻俱化作他唇邊的輕描淡寫,顏少青緩緩轉動酒杯,道:“我不擅打探消息,更無從得知頂尖高手都是些甚麼人,所幸這件難事,有人替我解決了。”
杜迎風‘啊’地一聲道:“兵器譜?”
顏少青點了點頭,淡然道:“江湖高手盡被囊括於此,我便照著次序,一個個上門。”
杜迎風心頭大震:兵器譜既為榮耀榜,亦是催命符,其上一筆一劃,都是鮮血染成。轉念想到九轉丹魂經的霸道之處,不禁替那些人扼腕。
顏少青端起酒杯,仰首飲盡,繼而道:“但令我意外的是,排名第七的高手,竟比前幾個更為難纏。”
杜迎風聽到這些,最是興奮難耐,立即問道:“那人是誰?”
顏少青自窗外收回目光,淡淡說道:“獨孤潯。”
“複姓獨孤?”杜迎風怔了怔,問道:“他和獨孤白是何關係?”
顏少青道:“他們使得是同一樣兵刃,叫作空山雪。”
杜迎風回想兩人交手時,獨孤白的兵刃是一根細如發梢的鐵絲,鋒利無匹,又收放自如。他喃喃道:“空山雪,倒是個雅致的名字。”
顏少青道:“這獨孤潯是個十分難纏角色。”
杜迎風道:“因為他武功高?”
顏少青道:“因為空山雪。”
杜迎風眨了眨眼,仍是不懂。靜了片刻,顏少青才道:“很久之前,機緣巧合之下,我得到一塊深海沉鐵,此後托人打造兵器,那匠人鑄出鬼紋刀的同時,又用剩餘鐵料,鑄出另一件神兵。”
杜迎風從未聽說過此事,訝異道:“空山雪?”
顏少青點頭:“就是空山雪。”
訝異過後,杜迎風便酸溜溜地道:“顏大閣主,你可真大方,這樣的神兵利器,竟隨隨便便拿來送人。”
他鳳眸半眯著,眼角也因酒氣而微微泛紅,顏少青一伸手,將人攬入懷中,溫言道:“鑄刀之前,我與那鐵匠有過承諾,神兵出世後,餘下的材料全要作為他的報酬。”
“這做的是哪門子生意,簡直是強取豪奪!”杜迎風一戳他肩,質問道:“你這大魔頭,怎叫鬼迷了心竅,給別人撿去大便宜?”
顏少青失笑道:“我擅長使刀,那兵刃要來也無大用。”
杜迎風撇撇嘴,又道:“那兵刃後來如何到了獨孤潯手中?”
顏少青扶他在膝上坐穩:“那鐵匠與獨孤潯是結發夫妻,丈夫替妻子鑄造兵刃,無可厚非。”
“獨孤潯是女子?”杜迎風倒有些意外,繼而問道:“那獨孤白是他們兒子,他隨母姓?”
顏少青道:“那是四十年前之事,如果是他兒子,獨孤白如今也得四十多歲。”杜迎風搖頭道:“獨孤白年歲不大,絕無可能超過三十歲。”
顏少青道:“那便不知了。這場比武不了了之,一來我不願為難女子,二來她的丈夫替我鑄造神兵,於我有恩。不過在那之後,夫妻二人便淡出江湖,到山中隱居去了。”
江湖中人都說鬼紋刀心狠手辣,其實這人最是恩怨分明。杜迎風看著他幽深一片的眼眸,許久無話,轉身去拿酒杯,才發現兩人胸腹相貼,姿勢極為曖昧,他咳了聲,拿過桌上小瓶:“這天香丹,你盡早服用。”
顏少青淡淡說道:“我乏了,你伺候罷。”
聽聞‘伺候’兩字,杜迎風心跳驟快,轉眼打量四周,雖沒閑雜人等,但客棧臨街而建,難保不會有人半途闖進,他低聲道:“這裏不行。”
顏少青道:“你們守在門外。”話音甫畢,兩條黑影一左一右,分向門外躍去。
待屋門合上,杜迎風舒了口氣,撥開瓶塞,倒出一粒天香丹。
藥丸色澤赤紅,在掌心裏散出淡淡的清香,杜迎風含在舌上,遞到男子嘴邊。削薄的唇緊抿著,並不領情,杜迎風將唇湊上,在他薄唇邊輕輕摩挲。
過了半晌,見對方不肯鬆口,杜迎風心中惱怒,向他掃了一眼。顏少青微勾唇角,眸光柔和,卻並不張唇。杜迎風咬了咬牙,將藥丸壓在舌下,探出舌尖,用力抵開他唇,去叩他的牙關。
酒味伴著藥香在唇邊彌漫,顏少青垂目看著他,笑意漸深。少時,一股藥味在舌下化開,杜迎風心中一急,狠狠瞪了他一眼,舌尖用力,一下頂開他的牙齒,將藥丸送了進去。
他辦妥了事,剛要抽身,忽然後腦被人托起,腰身亦被牢牢箍住,嘴唇上有股大力壓將下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