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肖霆一隻手臂搭到耳朵邊，手肘彎曲，腦袋壓在手掌上，眼睛注視著頭頂暗黑的房梁，道：“從我記事起，我就和老爺相依為命。老爺從來沒有進過正規的學堂，就識得幾個簡單的大字，可是他有一雙巧手，小時候經常聽他和街坊領居聊起他年輕時挑著一個擔子走南闖北的故事。那時候他就靠著街頭賣手工藝填飽肚子，他捏過麵人，紮過風箏，賣過名字作畫，還畫過糖人。你知道畫糖人嗎，和青陽城街邊賣吹糖人的那個有些相似，但又不完全一樣。畫糖人的攤位上通常會擺個畫著花鳥魚蟲的轉盤，買的人轉動指針，針停在哪個圖案上停下，攤販就畫哪個。攤位上一個加熱用的爐子，上麵搭塊平整的石板，攤販拿著盛滿糖漿的湯勺倒在石板上來回燒鑄，畫出各種形狀的飛禽走獸。老爺每次談起往事都是神采奕奕，看得出他挺懷念那段日子的。可後來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我母親把還是孩童的我丟給我老爺後便離開了家，從此杳無音訊。”
    赫雲穆宣側頭看向身邊的人，見對方眼眸清亮，沒有痛心、沒有留戀，就像在說別人的故事一樣。他輕輕捏了捏對方的指尖，少年扭頭看向他，四目相對，卻隻是淡淡一笑。
    “家裏多了我之後，老爺就不再像從前一樣東奔西走，在我們住的巷道裏搬了個固定攤位，”考慮到這個時代還沒有鍾表，楊肖霆此處便沒有細說，隻是簡單道：“平時幫左鄰右舍修理家用。我和老爺雖然隔了一代，但骨子裏還是繼承了他的一雙巧手。我還隻有六歲的時候，過新年時就幫著家裏剪窗花，剪得最複雜的一個是隻大小有我半個身子的麒麟，八歲的時候，我花了一個禮拜的時間，疊了整整一千隻紙鶴，送給住同住一個巷子的一個小姑娘，十四歲的時候，身邊同齡女生特流行十字繡，我本來打算繡隻泰迪熊送給同桌，可最後在賣十字繡的店鋪裏買了一副24寸全智賢的寫真照，花了半個月時間繡完，然後掛在我臥房牆壁上。”
    聽到各種千奇百怪的詞彙，穆宣微微皺了皺兩道濃黑的劍眉，可沒有打斷對方的敘述。
    “在我十五歲時，老爺被診斷出早期阿爾茲海默症，就是記憶力衰退，反應遲鈍，從那年開始他就經常犯糊塗，早上和他說過的話他下午就給忘記，有時說話說道一半忽然忘記自己在做什麼，有一天我起床後肚子餓的緊，在廚房裏沒找到吃的，就想出門去買，可走到家門口發現老爺出門做工時把門給反鎖了，當時家裏裝得門鎖還是最簡單的單排彈子鎖，我就用一根鐵絲和一把鉗子把鎖給撬開了。那是我第一次撬鎖，也算是向偷盜職業生涯邁出的第一步吧。”講到這，楊肖霆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鼻頭，他倒是從來沒有覺得做小偷是多麼十惡不赦的事情，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存法則，可那畢竟不是什麼光明正大的行當，不知怎的，躺在這個男人身邊心裏沒有忌諱，自然而然就這麼堂堂當當地把事情給說了。
    轉頭看去，身旁的人已經熟睡，長而密的睫毛隨著眼皮耷拉下。
    楊肖霆欲起身出屋，卻在坐起時發現指節被另一隻手緊緊纏繞著。他沒有多想，躺回床榻，也合上了雙眸。
    這一天楊肖霆陪了赫雲穆宣整整一天。
    下午醒來後，他就在廚房裏抹碗刷鍋，洗完碗筷後又開始忙活兒晚上的吃食。他心中不禁感歎，如果這時代評選年度最佳家庭婦男，他一定位列前三。
    這麼倒騰了一整天，收拾完晚飯的殘羹剩菜後，楊肖霆已經是滿身大汗，揪起自己衣服領口聞了聞，菜味兒、汗水味兒、油煙味兒，各種混雜，連他自己都嫌棄得不行。
    他走進主屋，搓了搓手，對床上的男人道：“那個，穆宣，我今個出了一身汗，你不介意我用下你屋裏的浴桶吧？”
    穆宣側臉枕在方枕上，對他笑道：“隨意。”
    楊肖霆嘴角一咧，道：“我就知道哥們兒你不會介意的。咱們倆誰跟誰呀。”說著，吹著小調，去灶房燒水了。
    白布折疊屏風隔絕外麵的視線，木桶裏熱氣騰騰，周圍布滿白色的水汽，楊肖霆站在屏風後，脫了上身的衣服，當手指撫上下身的褲腰時，頓了頓，雖然心裏清楚屏風另一側的人看不到自己，可一想到那男人黑幽的雙瞳他就有些尷尬。
    心中的小人冒出來吐槽道：楊小爺，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婆婆媽媽了，以前又不是沒有在公共澡堂洗過，就算看見了那也不過是一個男人對著另一個男人，又能如何，更何況中間不是還有一道屏風遮著嗎？
    即便心裏想明白了，楊肖霆還是手腳麻利地脫下褲子，迅速跳入浴桶，濺起一地水花。好像隻有將自己整個身子掩藏於水麵下，那叫人燥熱的感覺才會稍稍消退。
    這個澡楊肖霆洗得是前所未有地快，整一個速戰速決，拿起浴桶旁邊的皂角往身上胡亂摸了一把，然後腦袋浸入水中，嘴裏吐了兩個氣泡後便踏出了木桶。
    換上洗幹淨的白色綢緞衣袍，彎腰撿起地上的髒衣服，繞過屏風。
    不想，看到穆宣側臥在榻，白色的錦袍堆在床腳，赤裸著上身，燭光下，原本白皙的胸膛也泛著暗黃，線條優美的胸腹，肌肉紋路清晰可見，隨著呼吸，輕微的有規律的起起伏伏。
    楊肖霆不自覺的咽了咽口水，頓時覺得口幹舌燥，機械式地開口道：“你有沒有衣服，”話到一半，察覺自己有些變調的聲線，尷尬地清了清嗓子，繼續道：“那個，你有沒有髒衣服要我幫著一起洗的？”
    看著少年雙頰紅暈，赫然穆宣笑了笑，道：“那就麻煩你幫我洗洗衣袍了。”
    楊肖霆故作鎮定，一臉木然地拿起床腳上的衣服，轉身大步邁出主屋。
    月光下，水井邊，楊肖霆緊咬下唇，坐在一個矮圓的洗衣桶旁，兩手大力地不停“唰唰”搓洗著洗衣板上的衣服，好像隻有這樣才能打住自己越來越不切實際的想法，好在衣服質地好，不然衣料早就被他搓出窟窿來了。
    他將洗幹淨的衣服搭在走廊一側的木頭護欄上，想著天氣熱，估計明早就能幹。
    暗夜漸沉，蟬蟲漸靜。
    楊肖霆躺在自己的房間裏，翻來覆去卻怎麼也睡不著。隻要一閉上眼睛腦海裏就浮現出那雙暗黑、深幽的眼眸，似曾相識，卻記憶模糊。
    他數綿羊一直數到大半夜才算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夢裏，他和一另一個人在山坡上嬉笑奔跑。對方追上他，一把抱住他的腰，將他壓倒在地。對方烏黑光亮的長發垂落，癢癢地掃過他的麵頰。一個厚重的吻壓了上來，唇瓣間是溫熱與清涼混合。楊肖霆抬手扯下對方腰帶，敞開的衣襟下暴露出健碩、白皙的肌膚。他的視線順著男人腰際的曲線，移上胸口的兩個紅點，再看向那張刀削斧鑿般的俊顏，淡紅的薄唇，高挺的鼻骨，還有像夜空一樣深邃的眼眸。他情不自禁地輕聲喚道：“穆宣。”
    楊肖霆猛地睜開眼睛，從床上坐了起身，像是耳鳴了一般，雙耳隻聽見“嗚嗚”的重音，夾雜著心髒強勁有力的跳動。他抬頭抹了把腦門上大滴的汗珠，才發現自己的身體如同火燒般灼燙，低頭向兩腿間最灼熱的地方看去。竟然，硬了。
    心中的小人這次真的魂飛天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