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阿德琳娜不同，倫澤顯然不打算回聖庭的住所或到星邸借住，而是直接返回托夫裏斯，在路程上倒是能跟傑納和卓穆爾一行重疊半數。盡管現在的他已經不再歸屬於城庭，但家主血裔跟一階實力終究還是跑不了的，因此倒也沒誰會拒絕他的短暫同路。
    原本帶隊的克洛蒂婭見兩人的馬匹靠到一處，便主動落後了一些距離，歸入了後方卓穆爾的隊伍之中，半是因為她並沒有參加之前的那場會議，半是因為盡管卓穆爾在城庭中一樣重要，但真同愛麗絲們比較的話，依舊是處於下位的，況且她從小在夜風之城長大，跟幾年前才從普林賽斯回到西恩特，並且幾乎沒怎麼在城庭停留、就算停留也隻跟雲端之城有交集的倫澤萊洛特實在是不怎麼熟。
    傑納自然就沒有這些顧慮了，就算拋卻一應身份外物，倫澤也是還他的哥哥，況且在這場持續了小半個夜晚的會議之後，他也確實有話想問倫澤。
    結果卻是靠過來的倫澤先發話了。
    “家主已經看過事件的敘述了吧？她怎麼說？”
    傑納聞言認真回憶了一下早餐時候，想起家主其實隻看了幾頁就轉交給下午就得動身來參加會議的自己了，便隻好搖了搖頭，但還是複述了事情結束的那個夜裏，她在讀取完自己的記憶之後所說。
    “家主隻說，看來得加強卓穆爾們對時空魔法的應對訓練了。”
    倫澤並不意外地點了點頭，畢竟傑納跟丹娜交手的時候就因為經驗不足導致了判斷錯誤，如非是有那枚銘刻過的月長石，說不準就要受傷甚至於丟掉性命了。
    “這方麵大概會讓埃爾維斯家族出手協助，畢竟人類的魔法師中出現時空魔法天賦的幾率還是太小了，而且絕大多數都歸於特維希爾家族的掌控，相反魔物的分布的血係脈絡反而會清晰很多，”說著他搖了搖頭，“你之後到了洛斯羅蒂，也可以把這件事告訴德奧，西境方麵相關人員和魔物凝集的搜集，本也歸他負責。”
    傑納聞言倒是詫異了一下，他本以為德奧長居西境，隻負責著達伊洛對普林賽斯和西境的幾個世家的聯絡，通俗來講的話，就是更近於守勢的，但若按倫澤的說法，他同樣負責著一些對人員和資源的爭奪，在普林賽斯做這些的話，是很難繞開其他的幾個世家的，到了那時，無疑就要轉成攻勢了。
    倫澤看了他一眼，像是猜到了他在想什麼，當下也隻是提醒了一句說：
    “你可以理解為他的駐守等同於城庭或者達伊洛的手已經正式伸往西境了——考慮到如今的時局和至尊甄選期間，這麼做也是沒辦法的，不過也必然不會長久就是了，能貫穿艾克蕾爾這一生就算是不錯了，之後等到她還有德奧都有了自己的孩子，這種影響就很難維持下去了。”
    畢竟城庭和達伊洛明顯都沒打算長久地摻合進西境的局勢中，德奧及其後代就算選擇留在普林賽斯而非是城庭或西恩特，爵位也僅是伯爵，財產跟影響力比起洛斯羅蒂公爵要大打折扣，艾克蕾爾的孩子倒是能繼承公爵之位，但艾克蕾爾沒有魔力也不曾真切置身於世家的體係之中，終究還是隔了一層，真要要求他們做什麼事，其中的摩擦或是陽奉陰違幾乎是可以預見的。
    呃……孩子……傑納短暫地有些噎住，他之前好像都沒怎麼認真地想到過這一步，其實以德奧的年齡，就算立即結婚，也完全是可以理解的，畢竟他比倫澤和院長閣下大了得有五歲甚至還多，隻是無論是之前在普林賽斯，還是之後處於城庭之中，他都沒感覺到德奧同哪位異性有過禮節以上的接觸，以周邊的環境來說，這可以說是極其罕見的；艾克蕾爾則是他的同齡人，就算因為她將繼公爵之位而必然開始麵對這個，單從年齡來說，也實在是太早了。
    這讓他的視線不由轉向了倫澤。
    “……你之後呢？”他心情有些複雜地問道，“沒有什麼打算嗎？”
    心情複雜是因為倫澤所處的位置若論後續，其實是比他還要尷尬的，就算他有後代，因為異血血統和效忠達伊洛的立場，也很難在城庭中掙得他們的容身之處，普林賽斯方麵則是早在他就職負責人的時候就已經拒絕過了，唯一值得慶幸的一點就是院長閣下可以預見地能活很久，隻要後續沒出現什麼叛逆的家夥，也不是不能一直依附著達伊洛生活。
    反觀自己這邊就要明了很多了——他完全清楚自己根本就活不到需要擔心這點的時候。
    倫澤為他的這個問題短暫地愣了愣，旋即沒什麼溫度地笑了一下，說：
    “我先前的那個婚約，可還沒有在書麵上作廢呢。”
    但女方已經消失了好幾年了吧……傑納有些無奈地想到，也不知道是逃婚還是什麼意外事件造成的，所謂的沒有作廢也隻是書麵上沒有作廢罷了，這還是因為前幾年燃湖戰役跟他之後回歸西恩特沒再去過西境導致的，換言之就算他現在找個人結婚，女方的親屬、奧爾特米亞的王室也是不好對此說些什麼的。
    不過倫澤的意思已經很清楚了，跟以前一樣，隻要這個婚約未被正式解除，就依然是能被他當成借口一直用下去的……難道倫澤就是所謂的獨身主義者？想到這傑納稍稍挑了下眉頭，其實較之普通人，魔法師的獨身比例已經算是高了，隻是對於那些有爵位或者血統傳承的人而言例外罷了。
    大約是作為回擊，倫澤看了他一眼，流露出些許戲謔神色：
    “我聽茜娜說，你跟蕾切爾的關係一直不錯？”
    傑納頓時又被噎住，直到看到倫澤鏡片後方閃爍的笑意，才慢慢平複，歎了口氣說：
    “這個婚約從一開始……就是以母親想要拉攏一位處於困境的準醫者，還有想要借助我這個由她親生的醫者在城庭站穩腳跟為目的才訂下的，在我不再是醫者之後，這個婚約在母親看來大概就已經失去履行的必要了，更不要說我身上還有異血的隱患了，說不準母親已經在物色準備拿她去拉攏的人選了。”
    “是嗎？”倫澤將視線轉回前方幽邃的深林，“我以為蕾切爾還是很喜歡你的。”
    傑納短短地笑了一聲，沒有確認或者否定什麼。
    對於他們這樣的人來說，個人的好惡已經是婚娶之中最微不足道的一項影響因素了。
    又是一段不短的沉默，直至從樹頂的間隙隱約可見高處來自浮空陣的燈火之後，傑納才像是回神一般，問起了自己最開始想要問的。
    “院長閣下沒有打算做出處理嗎？”他問，“既然他都已經知道特維希爾家族帶王族半身來西恩特的目的了。”
    倫澤轉過臉來，滿麵都是“我就知道你要問這個”的神情，最終也隻是輕笑了一聲說：
    “處理？你覺得他會怎麼處理？”
    傑納一時間又有點被問住，其實直接更替是一個他預想過的方案，隻是考慮到現在是甄選和王族歸位期間，哪怕另位繼承人基本沒有可能出生在特維希爾，單從需要羅諾普斯歸位這件事出發，也能想到現在其實是不太適合進行更替的，但除此之外便很難再給出什麼足夠讓他們覺得痛的教訓了，若真是那樣做了，反而會等同於廣而告之餘下的世家，達伊洛也隻能進行這種程度的幹涉，那還不如就這麼放著不管呢。
    那照倫澤的意思來看，就是真的不打算管了……傑納長長地歎了口氣，多少有點鬱悶地問：
    “他就不生氣嗎？”
    “生氣？”倫澤似乎是有些好笑地看了他一眼，“為什麼要生氣？”
    “這不是擺明了的挑釁嗎？”傑納無奈地看向他，不知道他為什麼要問這麼明顯的事情，“甚至如果嚴格追究起來的話，已經是在實質上違反世家協定了。”
    在世家初建，不，應該還要更早，早到王朝時期，德蘭的十二王族將門徒們帶入幻森之前就已經明確進行過說明，幻森的邊界被修改，會在萬年之後重新允許人類踏進，本就是緣於德蘭即將麵臨一場足以將王庭徹底傾覆的巨大災難，這十二名門徒會跟隨王族們學習本就是為了在將來的某一日成為德蘭家族複起的契機，而成為世家之後所能獲得的金錢、權力以及力量的穩定，都不過是德蘭家族預先支付的報酬。
    所以“神殿終會重建”，本就是十二世家得以建立的最重要的原因之一，這一點，十二位門徒建立的初代世家以及後續更替後的每一代世家，全部知情同意。
    即便之後千年時間過去，世家們越來越提防德蘭真正達成了他們的目的致使世家失去既有的力量地位以及存在的意義，所能做出的小動作的極限也基本就類似於現今的第十一森之世家伊格特蘭德家族，將兩名半身深藏族內，盡可能地拖延其成為完態歸位的限期，以及明裏暗裏地囑咐出身自家的至尊之位繼承人不要跟德蘭走得太近，以免神殿真的重建，斷絕己身存續而已。
    從沒有哪家敢公開宣稱要限製甚至是控製德蘭之王，或許早年曾經有過，但他們無疑已被更替，現下的世家們即便懷著這樣的心思，也絕不敢付之言語，更不要說像今天一樣，不僅在行動上帶著尚還年幼的半身親赴林域，還在其他世家以及現任的德蘭之王麵前被公開講明了，傑納確信如果院長閣下真有那個打算的話，會議的後半是完全可以按照論罪的流程進行的。
    倫澤聞言再度笑了一聲，花了點時間整理了一下思緒後才開口說。
    “我們就先不討論他究竟會不會像人類一樣產生類似憤怒的感情這件事了，”他說，“即便他的情緒和感觸能在某種程度上和人類貼近，恐怕也不會因為這樣的事情感到憤怒，至多會覺得好笑而已。”
    “啊？”這個答案是傑納先前沒能想到的，當下就有些詫異，“這有什麼好笑的？”
    “因為自世家建立到現在的七千年間，試圖這麼幹的人實在是太多了，特維希爾不是頭一個，也絕不會是最後一個，”倫澤帶著點笑意看向他，“每一個試圖這樣做的家族都是當時世間最頂尖的魔法勢力，可古往今來，你有見到任何一家真的達成過這個目的嗎？”
    傑納輕輕一怔。
    “獅子何須在意螞蟻的挑釁，”倫澤半是笑，半是感歎了這樣一句，“何況德蘭不是獅子，特維希爾在他們麵前，也遠遠稱不上是螞蟻。”
    這……倒也是實情，傑納短暫地無言以應。
    “等實力的差距，甚至是生命形態的差距大到一定程度之後，類似的種種挑釁在他們看來就都是非常可笑的了，”倫澤搖了搖頭似是歎息，“你當時可能是太為特維希爾小姐的身份震驚了，恐怕都沒去看杜德絲和拉比德兩族成員望向特維希爾家族時候的表情，嗬，該怎麼形容呢，就好像是在看什麼不太聰明的東西。”
    傑納難以抑製地想象了一下，輕咳了一聲，把原本的笑意咽進了肚子裏。
    “特維希爾家族從一開始就理解錯了問題，”倫澤聲音平靜，“他們現在所有的能力所有的地位，都是因為德蘭的授予，而德蘭想要收回這些東西，也是真的隻需要瞬息，他們根本就沒有意識到這種實力上的絕對的差距，沒意識到他們根本無力製造能夠威脅到德蘭之王的情境，更沒意識到就算他們真的獲得了這樣的能力，也會在著手實施前被德蘭先行肅清。他們能像現在這樣，沒受到任何懲處就被放離的原因不是因為他們威脅到了德蘭更不是因為德蘭的寬允，隻是因為他們弱，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