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離殤 第四百七十七章:夜訪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342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嘈雜到幾乎將聽覺全部占據的雨聲不見一絲一毫的息止之意,道旁昏黃的街燈在霧雨的遮掩下朦朦朧朧昏晦不明。
……街燈?傑納多少意外了一下,看起來這段記憶不是在林域或者某處私宅,更像是類似城鎮的某個區域。
西恩特的托夫裏斯中較大的幾條街道同樣也有街燈,有專職的點燈人們負責在黃昏和學院的晚鍾時點燃和熄去,碰上較為惡劣的天氣的時候也是同一,因為西恩特的常住人數有限,浮空陣和依達法拉之城更是要占據當中的絕大部分,出於成本考慮,不會徹夜點明。
但眼前的景象則不同,那些燈輝在這樣的雨勢下仍然穩定不說,高度也遠比學院的托夫裏斯和西境的一些城市要高——因為絕大部分的點燈人都是普通人,所以一般街燈的高度大多與個子高些的成年人齊平,魔法師們願不願意自降身價來做這樣的事情先不提,單是純以魔法點燃一整條街的燈火,對於三階以下的魔法師們來說,就是難以做到的事情。
看來應該是某個魔法師的聚居地……考慮到記憶主人的出身,是阿裏阿德莊園?傑納不是太確信。
特維希爾家族的阿裏阿德莊園,艾瑟斯家族的雷恩,依達法拉家族的城庭和楠焱家族的朱紫重闕應當是世家領地中最難被別族成員涉足的幾個地點,但不同於後麵三者的鮮少與外界交流,特維希爾與外部的聯係當得起一句密切,隻是更多時候他們傾向外出,而非是將別人招待到家裏。
傑納聽到過一種很難說是褒是貶的說法,稱特維希爾家族就像螞蟻,在虛空中日複一日地構築和維護著他們的蟻穴,如按這個說法,那阿裏阿德莊園就該是蟻後的居所,不願讓人涉足也可以預見,雖然這種說法原本應該是出於對特維希爾家族在過路費一項上的收益的嫉羨。
和其他的大部分世家不一樣的是,特維希爾家族的收益的相當部分不是來源於行商地租或是一些有償的協助,而是借道托夫裏斯的過路費,不同於在現世行進要翻山渡河,托夫裏斯之內可謂坦途,能極大地縮短往返兩地的時間,甚至這種路徑還是分層的,越是深層的路徑,越能節省更多的時間,自然若想借用,也需要花更多錢。
傑納自知自己在金錢方麵不算太有概念,但也大致猜得出這種借道費非常高昂,以致絕大部分的商人情願在現世冒著風險花更多時間,隻有極少部分專營時令貨物的商人和較大國家的王商們,才會偶爾途經其間,而且涉及的層級,往往都是最淺。相較之下個人的行路會略好一點,稍有實力的魔法師都不至於付不起這個錢。
不過在這方麵世家算是有特權,任一世家借道其中,費用均是全免,甚至包括傑納跟德奧倫澤這樣的曾是外姓的半血,不過這種對外姓的寬限就僅限於個人的行路了,如果是做生意的話,還是要老實出錢。
而所謂的“借道”也不僅僅限於趕路,在托夫裏斯路徑接近出口的末端部分,如同樹木最細弱的那些枝節,往往會跟學院的托夫裏斯一樣,慢慢聚集起與外界無異的巷街,它們也是趕路人們的補給點,想在其中居留甚至堆建的話,同樣需要向特維希爾家族繳納金錢,之後每年的所得也會按比例抽取一部分,這些一道構成了特維希爾家族的“過路費”,十二世家中也隻有他們一家能用這種方式掙錢。
除開學院所有的這部分不與外界的托夫裏斯相連,傑納接觸過的其他地方的托夫裏斯同樣也隻是最淺層的那些,據說隻有特維希爾家族的成員知道如何進到深層,如何抵達阿裏阿德莊園。
霧氣中映出的街巷仍舊幽微難見。
這種持續的昏晦和嘈雜直到丹娜轉身鑽進了一條小巷之後才有所衰減,小巷裏雖然不再有燈火,但兩側的牆壁或是屋簷應該有些歪斜,致使雨聲一下變小,踩過水坑的聲音和雨點落在某種特殊的、光滑的鬥篷上麵的聲音,立時變得清晰可見。
沒有照明,也沒有撐結界……傑納據此判斷應該是天賦構成拖累了丹娜,致使她在那樣的年齡,還隻是三階。
就在傑納以為這麼走下去會遇見什麼人的時候,她突兀地停在了某扇看起來並不怎麼嚴絲合縫的、木質和鐵皮混合的大門前。就先前路過的數個類似的門扇來看,這大概是某種頗有年頭的排房,看起來更像是住所的集群,而非是什麼適合會麵的地點。
丹娜嚐試性地推了推大門,大門便也隨著她的動作向後稍稍敞開了一點,她隨之擠進了門後狹窄的短廊,同時將原本披覆在外的皮質鬥篷摘了下來,在門外甩去雨水後,掛在了門內的牆邊。
沿著短廊走了幾步,一扇半敞的木門之後,是一間隻有一扇半人高的窄窗的小小的會客間,可能同時也兼任著餐廳,正對大門的是一張木板拚成的小圓桌,上麵沒鋪桌布,但在燭光中能看出在繁複的擦拭下很是光潔,左側牆壁上還有用灰磚砌出的小壁爐,一隻銅鍋正懸在火焰上麵。
傑納原本以為倫澤在托夫裏斯的住所已經當得起一句惡劣了,現下麵對著這樣一間幾乎連轉身都有些困難的小房間,短暫地無以成言。
這間狹窄的小房間裏並非隻有丹娜一人,在她半蹲下去清理壁爐中的積灰的時候,坐在圓桌旁貼近壁爐的那張椅子上淺眠的年輕女人,有些茫然地睜開了雙眼。
然而吸引了傑納恐怕也吸引了議廳中的絕大部分人視線的,並非是她明顯要小於身形所顯現的年齡,而是她那顏色迥異的雙眼。
右側如同已朽之木,左側卻如鮮綠的葉。
是【六葉】啊……傑納望著她扶著已見明顯隆起的小腹慢慢站起身來,明白為什麼先前會錯判了她的年齡的同時,也猜到了她怎麼會在看起來也就十五六歲的年齡上懷孕。
“你回來了,母親……”那名少女一麵低聲呼喚了一句,一麵揉了揉仍舊有些惺忪的睡眼。
“下次不要這麼晚還替我留門了,”丹娜一麵收拾積灰一麵訓誡了一句,“這裏不是莊園的內部,遠遠稱不上安全。”
少女怔怔地撫著肚子,陷入了短暫的無言。
直至丹娜從壁爐上方的隔板上取出一隻長條麵包和兩隻碗,並將一直懸在火上保溫的銅鍋裏的粘稠濃湯倒出,撕了一半的麵包跟湯碗一起遞到女兒眼前,少女才像是剛剛夢醒一般接下,順口問及先前:
“小姐怎麼樣了?”
“已經退燒了,”丹娜已經坐到了桌子的另一邊,頭也不抬地將幹硬的麵包撕成小塊浸到濃湯裏麵,“照醫者的說法,想要醒來還得要點時間,但隻要退燒,就已經脫離了危險。”
少女有些默然地咽下了一口濃湯,又問:
“從新年到現在,小姐已經病了幾遍?”
丹娜撕著麵包的手頓了頓。
“那不是我們該關心的事情,”丹娜語氣不見絲毫改變,“文森特先生和艾維娜夫人都是一階。”
“母親明明就很擔心……”少女神情有些苦澀地笑了笑,“既怕她不能平安長大,又怕她平安長大了,會像布蘭迪娜夫人以前……”
回應她的是丹娜的碗底重重磕上了桌麵。
少女立時不敢再多言,隻沉默地用完了麵包和濃湯,不剩半點。
丹娜把兩隻碗和銅鍋疊到了一起,泡進房間右側一扇門後的一隻水桶裏,簡單的洗涮之後她又查看了櫥櫃裏剩餘的奶酪、肉幹和鹽,歎了口氣後就要轉回先前的那個兼任著餐廳和會客廳的小房間,剛準備開口說話,卻隔著門猛然看見少女已經歪倒在了桌邊。
這讓丹娜的呼吸聲都為之一停,旋即大步衝向小圓桌的旁邊,可她終究沒能走到少女的身邊,因為已經另有一道身影,半蹲在她的身前。
在丹娜反手從桌邊抄起餐刀的同時,傑納也在燭光的閃爍間看清了那個人的臉,雙手立時緊握於黑岩切磨出的議桌桌麵。
另一隻手從左側伸來,在他的左手腕骨上沒怎麼收力地攥了攥。
傑納一下轉過視線,卻正對上坐在他左手邊的倫澤的臉,倫澤定定地望著他,左眼上的鏡片映著霧氣中的燭光跳蕩閃滅。
“冷靜點。”他最終如此出言。
那個人不在此間。
傑納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表情,但從倫澤一直沒有放手的意思來看,應該不是什麼適合出現在這樣場合的畫麵,這讓他沉默了片刻,最後閉上了雙眼,用力壓下至今的種種,和刀鋒從咽喉一路遊走向下的記憶殘片。
他最終還是轉回了視線。
蹲在少女身前的是個男人,一個渾身濕透的、仿佛受傷的野獸一般的男人,丹娜雙手攥著餐刀,並不鋒銳的刀尖直直指向著他,卻仍是好半天都無法成言。
男人似是沒有發覺一般,仍舊保持著先前的姿態半蹲在少女身前,他伸出右手輕輕捏住少女的手腕,拇指抵在對方拇指同側的腕間。
這個動作對曾是醫者的傑納無疑很是顯眼,看似隻在試少女的脈搏,但也大概率在同時將額外的感知一道順著她的血液布散蔓延。
不知過去了多久,男人才鬆開了手,他麵對著丹娜的刀鋒平靜地站起身來,浸滿雨水的漆黑大氅如同野獸濕透的毛皮,沉沉壓覆脊肩。
他個子很高,高到丹娜在他起身的同時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高到他隻要伸手,就能輕易摸到這破舊的小房間的頂麵。
然而他隻是靜靜地望著丹娜,像是絲毫不在意暗金微卷的長發和大氅一道,正狼狽地滴著水液。
“丹娜夫人,許久不見。”
華斯肖爾特·梵·特維希爾,最終行禮,如此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