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爐中的火焰已經燃過了整個夜間，間或發出的“噼啪”輕響聲中，凱瑟琳抱著一隻白色抱枕縮在相距不遠的沙發裏，原本就低垂著的腦袋止不住地越來越低，終在一個突兀地點頭之後猛然坐直驚起。
    她一麵拿原本就攥在手裏的手帕倉促地在臉上抹了幾下，一麵環顧仍然不燃燈火，在昏晦中如同沉眠巨獸的大廳，難掩憂色地將眉頭皺起。
    “大小姐……”站在一旁的諾拉忍不住出言勸說，“時間已經太晚了，您還是回房間休息吧，再這麼熬下去的話您會受不了的，這裏還有瑞絲和巴洛森等著，一旦院長閣下和楠焱小姐有消息，我們會第一時間報知給您……”
    凱瑟琳攥著抱枕的一角，近乎執拗地搖了搖頭道：
    “……再等一等，再等一等就行。”
    凱瑟琳這樣發了話，身為仆役的諾拉也不能強行拉她回去，隻好繼續陪著她一道等在大廳，負責照料祭的瑞絲也靜默在不遠處，自始至終不發一語。
    直至燭台上的蠟燭燃盡又換了新，直至凱瑟琳抱著抱枕幾乎要再睡過去，大廳另一側的門扉處才終於有了細微的響動，冬時的風與霧隨之一道湧進。
    凱瑟琳動作有些遲緩地抬起頭來，直至白色的長風衣出現在視野裏才驀地清醒過來，丟下抱枕便朝著大門的方向跑了過去，諾拉在後麵為她端著燭台，而瑞絲和巴洛森則在更早之前就趕了過去。
    “……哥哥！”眼見洛歐斐抱著什麼踏進了大廳，凱瑟琳終是忍不住叫出了聲音，聽得她呼喚的洛歐斐隨之步伐一停，望著她一路奔來，眉頭不由皺起。
    “怎麼還不去休息？都快要天亮了。”
    話雖是在問凱瑟琳，視線卻在後半句時轉去了端著燭台的諾拉那裏。
    被那雙如若深潭的眼睛注視，諾拉即便原先有些困倦，也立時恢複了清醒，當下微微苦笑道：
    “大小姐注意到了您和倫澤萊洛特先生還有特維希爾家族的那幾位近乎在同時匆忙地離開了星邸，問清詳細之後就無論如何都放不下心，說什麼也要在這裏等您回到星邸……”
    洛歐斐聞言沉默了一瞬，特維希爾家族的幾人造訪星邸的時候他有通過諾拉囑咐凱瑟琳不必在來客之前露麵，但走時卻因為匆忙，沒有額外囑咐封鎖詳細，見瑞絲迎過來之後，他才將仍在昏睡的祭遞了過去，而後在凱瑟琳的頭頂揉了揉，道：
    “快去睡吧，事情已經結束了，就算是在假期，也沒有折騰到這麼晚的道理。”
    有了院長閣下授意，一手端著燭台的諾拉立時用另一手將凱瑟琳牽起，大有她再不同意就直接拖她上樓的架勢，好在凱瑟琳沒再固執下去，隻是望了一眼已被瑞絲抱著的、裹在哥哥的長袍裏的祭，多少憂慮地多問了一句。
    “……祭怎麼樣？”
    “傷勢不重，消耗不輕。”洛歐斐的神情仍然沉凝，旋即多向瑞絲吩咐一句道，“中午之前叫醒她一次，無論多少都得讓她吃點東西，如果之後她一直困倦，就先由著她休息。”
    “是，院長閣下。”瑞絲在行禮的同時承應，然後便跟著凱瑟琳和為她端著燭台的諾拉一道向四樓行去。
    直到那一行人連帶著燭光都消湮於上行的階梯，巴洛森一麵幫洛歐斐脫下已經浸滿夜間露水寒意的長風衣，一麵壓低聲音建議。
    “文森特先生和艾維娜夫人走時並未提及今日還要造訪，您也最好趁此機會休息一下吧，就算數天的不眠不會影響到一階更不會影響到您，可終究還是……”
    洛歐斐搖了搖頭。
    “沒有那個空餘，”他說，“這段時間應該有收到信件或者私下的消息，涉及普林賽斯的，或者鄰近的其他西境勢力。”
    “都為您整理到四樓的書房了。”巴洛森收好風衣，承應的同時在心下歎氣。
    
    三天後的上午，依達法拉之城的最高處，剛剛用完早餐的傑納跟家主一道拆著各自收到的信。
    這天的早餐是一道用魚肉和奶油熬煮的白色濃湯，裝盤之後還在上麵散碎地裝點了些許羅勒的新綠，外加一疊淋了琥珀色薔薇糖漿的鬆餅，以及一杯浮著冰塊的淡蜂蜜酒。因為沒有什麼過於濃重的顏色和氣味，傑納在努力之下姑且還是將絕大部分都吃了下去，尤其是澆在鬆餅上的糖漿還產自洛斯羅蒂，德奧便隨著給家主的問候信一道遞進，即便家主清楚他的食欲自之前的事情後一直不是太好，他也得在其他人的麵前把該做的樣子做得徹底，免被人說他一味隻顧討家主歡心，知道家主對璐雅娜夫人當年的私逃至今有所芥蒂，才會僅在家主身邊跟了半年，就開始急著跟親哥哥和洛斯羅蒂劃清關係之類的——先前因為他轉去了青院而非是繼續留在倫澤負責的白院，城庭裏私下便有過類似的提及。
    家主對此沒有發表什麼意見，等侍餐的男仆將兩人麵前的餐具和其他的一應殘餘都撤下去之後，又有另外的人將信件請柬一類裝在銀托盤裏分送到兩人麵前，家主在早餐後讀信的習慣已經持續了幾十年，因此隻是取過一道送來的拆信刀不發一語，反是傑納見到還有自己的份，多少有點訝異。
    一旦傑納離開學院回到城庭，那就再沒有幾個人能將信件及時遞進，當世普遍的信件遞送方式還是依靠信使，除開貴族和富商們能有私人的信使外，其他地方的信使主要靠著在特定範圍內有影響力的家族或者勢力組織建立相應的團體，不同的信使團體之間對負責區域的劃分有著商議，轉遞的費用也伴隨著固定。不過依靠這種團體之間不斷轉遞的信件不僅昂貴且不那麼可靠，但凡有機會還是會委托流動的商人帶至特定的地域。
    西恩特的情況與此類同，除開世家層麵使用雪鳥或者青鸞的遞信，其他的信件大多要到托夫裏斯轉過一遍，再由專人帶到學院的浮空陣裏，聖庭的導師們會輪流負責最基礎的分揀，分出給導師們的、深造院成員們的以及給學生們的，並將學生們的那部分交由各院的監督生處理，因為現任的青院主位暫且還是萊汀，並非世家成員的他自然無法將信件遞至城庭，倫澤倒是能代行此職，隻是他自就任負責人來，便基本不再會回城庭。
    傑納上下翻過一遍，就見寄信人的署名是艾克蕾爾，想來跟之前德奧的問候信是同一批，隻是德奧的那封大概率直接送進了星邸，前幾天一道送來了城庭，而艾克蕾爾的這封因為是私人信件且注明了是給傑納的，所以大概被埃爾維斯家族的人送去了聖庭，並輾轉到了倫澤那裏，原本大約是想等他回學院之後再轉遞，至於為什麼改了主意在今天送來，因為第二封信就是倫澤的，順手一道處理而已。
    艾克蕾爾的信件頗厚，傑納準備之後再看詳細，倫澤的那封倒是不長，結果剛看了個大概，就又有一隻托盤被男仆端至身側，傑納多少意外地瞟了一眼，見是一遝放在已開啟信封上的羊皮紙，想是原本寄給家主的東西。
    “這是？”他一麵伸手拿起，一麵向桌子另一頭的家主出言問詢。
    “前幾天劫持事件的詳細記敘，”就餐時家主隻會戴那種剛能遮到鼻尖的麵紗，話音倒是比以往清晰了不少，她一麵繼續拆剩下的信，一麵淡淡地解釋了一句：“倫澤也寄信給你了吧？應該也提了那場會議就定在今天舉行，你先看過一遍，心裏至少有個詳細。”
    傑納聞言又瞥了一眼倫澤信件的末尾，確實有提及舉行會議的時間和地點，這封信他應該昨天就寄出了，隻是送來城庭再給自己中間耽擱了，才顯得沒留什麼準備的空餘。他放下倫澤和艾克蕾爾的信件先看家主叫人遞來的東西，隻是粗略的翻動就掠了十幾頁出去，當下挑了挑眉頭問：
    “三天前發生的事情，居然整理得這麼著急？”
    不僅急迫，甚至還整理得很是詳細，當時在馬車上的八人在加上外麵駕車的車夫和後來據說是被祭逮住的那個男孩中，除了已被肅清的那位夫人和祭跟特維希爾小姐這兩位世家成員之外，其他人各有單獨的敘述，針對某些特定的節點，還穿插了其他人的補充，而從末頁的簽名來看，是青院的負責人尤若拉·梵布拉德爾小姐負責了這件事情，想到她一階思維魔法師的身份和梵布拉德爾家族的家族天賦倒也適宜，就是不知道書麵內容最後是誰整理……傑納一時間有點心虛。
    “畢竟要趕在其他世家動身之前剝解幹淨，”家主輕輕地“嗬”了一聲，“可別一等離境，就讓特維希爾家族把事情起因栽在了學院這裏。”
    有了先前的了解，傑納對特維希爾家族已經完全剩不下任何好感，但凡路上遇見時能以禮以應，都可以算他修養出眾了，再額外加上家主的這麼一句解釋，傑納隻覺得這本就不怎麼樣的印象竟還要繼續往下掉那麼一掉，真不知道現如今的特維希爾家族從哪裏得來了在德蘭之王麵前上躥下跳的底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