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離殤  第四百六十六章:相助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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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時的林域遠不如春夏濕潤,處處透著一種因罕有人際而格外明顯的刺骨寒涼。
    層層疊疊的霜色覆滿了林間堆積的經年落葉,高空時隱時現的冷光穿過稀疏的枝葉間隙,如在其上灑下了一把銀光熠熠的星芒。
    然而這些斑駁的“星輝”並不隻散落在地上,連綿交織的林冠下方,還有數十處冰刺攢成的冰柱毫無章法地矗在各處,其中有些包裹著無法看清的深色陰影,另有些則有著不少或斑駁破碎、或細細連結著的蒼紅懸掛其上。
    洛歐斐·達伊洛就靜默在夜時的深林裏,深冬的林域在寒涼之外也是無聲的,草蟲早在地麵結霜之前就停止了鳴唱,但他的耳邊卻並未因此呈現出一片寂靜,盡管無法目視,但他還是能聽到那仿佛就在不遠處的、持續不斷的水流聲響。
    仿佛時光也隨同凝固的靜滯中,他稍稍抬起頭來,如同被再度現於林梢的白月吸引住了目光,隻是這種吸引的時間似乎並不長,月光僅是短暫地映亮了一隻野獸的眼睛,如凝雪霜。
    就在他要重新垂落視線的時候,耳畔的水流聲之外,忽地又多出了一種簌簌的輕微聲響,他稍稍偏過頭去,正看見蒙著某種不真實的、鮮豔的盈藍光彩的翎蝶正從四麵八方的深黯中彙集過來,兩息之後便凝成一道曼妙的身影,單膝跪於滿地的冰霜之上。
    “外部的接應者已經解決完畢了,王。”
    她一麵站起身來,一麵回報著對方為河川所阻而無法知覺到的外部情狀。
    “辛苦了。”年輕的院長輕輕頷首,同時抬起手來,似乎將什麼攥在手中的東西輕巧地扼碎了。
    “另一邊也解決了。”他說。
    盡管目之所及沒有發生任何的變化,但圍繞著二人建立起的龐大的魔法場均能清晰地感受到,先前的那個動作之後,原本圍攏在西恩特邊界的無形壁障便隨之悄無聲息地崩塌了,隻留下一圈淺淡的、不細究甚至難以發覺的餘痕,一如往常。
    看樣子韋蘭商會雖然聽取了某個知曉內情者的建議,沒讓真正的一階越過河川踏足林域,但為了離境後不被追索逃離順利,還是布置了數名高階魔法師在河川之外的某個藏身處接應,而這件事他們似乎並沒有瞞著那些進入西恩特參與計劃的其他魔法師們,這讓他們在追丟跟蹤對象、遭到曼拉襲擊以及馬車爆炸之後各派過幾名低階的魔法師試圖越過河川去向等在外麵的一階通風報信,然後毫無疑問地被封閉了的邊界所困,沒頭蒼蠅似的抱團並往各處逃竄,再被一網打盡。
    僅是一個商會規模的組織就算有一階,也不會有好幾名,在外部接應的那些會是什麼身份,也就無需言明,邊界的封鎖已經解除,散落林域的卓穆爾們很快便會得到消息,會派出專人越境去追索後續。
    “那麼現在……隻剩找到楠焱小姐的蹤跡?”若瑞斯蒂娜放輕了聲音問詢。
    洛歐斐再度頷首,算是肯定。
    這件事說難也難,說輕易也輕易,難就難在楠焱祭是第二任至尊楠焱熾的直係後裔,還在三年前的茗萱之戰時以未知的方法掙得了【封印之杖】的肯定,這會讓她的氣息和權能與七千年前的第二任至尊高度趨同,一旦她選擇用楠焱的方式將自己和馬車上原本的乘客們藏起,那便會很輕易地隱沒於散落在西恩特的、數不勝數的第二任至尊遺留的殘餘痕跡裏。
    畢竟楠焱熾也是建立學院的那十四位魔法師之一,就算他後半生長踞東域,學院也有相當多的地方遺留了他的痕印。
    不過若說輕易,那也確實是很輕易。
    輕易就輕易在楠焱祭終究還不是第三任至尊,縱有血緣,縱有權柄,僅僅是個三階的她的魔力,也還遠遠稱不上是深不見底,按安娜貝爾夫人的說法,她午後曾在拉比德的暫居處做過修習,而按先前所見的馬車的情況來看,她在之後的消耗同樣不輕,無論是血液,還是魔力。
    換言之即便他們什麼也不做,楠焱祭也很難能支撐到天明,而一旦她的遮蔽失效,剩下的那些並非世家出身的孩子們的防禦,就絕無可能瞞過滿林域巡視的卓穆爾和其他世家魔法師們的眼睛。
    隻是洛歐斐沒打算就這麼等著他們因為支撐不住而暴露蹤跡。
    如果一定要給出一個具體的理由的話,那他暫時還稱不上是有頭緒,或許是種種過往種種現狀的織擰於一,讓他有了種“最好這麼做”的直覺預計。
    這樣的“直覺”也是德蘭的天賦之一,是一種雖然弱於正式預言,卻依然鮮明的提醒,他會於這一年再度造訪極東,在某種程度上也是因為這種“直覺”做出了提醒,好在他並未忽視這樣的提醒,不然等他再收到關於祭的消息的時候,恐怕就是她已經被黑噬所殺,或是落進他們手裏。
    楠焱的意圖依舊淺顯,不過也確實沒必要隱晦,畢竟他們都清楚他必然會同意,之後也確如預計,隻是不過半年時間,他便意識到他忽視了一件事情。
    看起來祭麵臨的情況似乎和曾經並無不同,無論己身意願,她的存在便注定了她必將麵臨利用,無論那是來自她的父母親長,還是那些各懷心思的同齡人,但較之曾經即便未作言明也會顯露出來的喜好厭惡或者委屈,現在的她似乎隻剩下了沉默以應。
    他暫不確定這是茗萱戰役導致的,還是環境的變動導致的不安定性,又或者兩者兼有,唯一能感覺到的是現在的自己似乎並不值得她信任,又或者說她對自己的信任僅局限在實力和對世家體係和甄選的維持上,並不涉及其他的事情。
    或許是不希望因為這種變化導致事情最終滑向他們兩人都不願見到的終局,又或者隻是想對這種自他們認識以來的信任低穀做出一定的彌平,至少避免將來回想起這段時間的事情時再度拉遠兩人並不算近的距離,他覺得還是非常有必要在她支撐不住之前見到她,告訴她今夜的事情已經被收拾幹淨。
    哪怕他已經能夠確定她現下正處於一個安全的環境,哪怕他確定今夜所有有所圖謀和有能力也有意願傷害到她的人,都已被肅清。
    他剛要開口吩咐若瑞斯蒂娜對沿浮空陣至最後的爆炸點一線的水係以水鏡回溯尋找他們途經的蹤跡,動作卻突然一停,而等候後續命令的若瑞斯蒂娜也隻是詫異了一瞬,就同樣循著感知轉身將目光投向了院長閣下望著的那片陰影裏。
    那是一片月光難以觸及的層密深林。
    在兩人長久地投以注視之後,才漸漸有了踏著落葉的細碎聲音從深黯處緩緩響起,一步一步,不慢不緊。
    先是聲音,而後是一點輪廓,來者步出深黯,疏落的破碎的冷光如同浮遊的星輝一般在周身閃爍不停。
    來者最終站在了冰霜與落葉的分界之外,且確如德蘭的王與王族所料,並非人形。
    那是一頭體型可稱龐大的獨角獸,比世家尋常會用到的那些還要大出一圈有餘,它的鬃尾與皮毛一樣,呈現出一種素若無質有如新雪的純白,這代表著它未與任何魔法師有過魔力層麵的接觸,也就是不屬於任何勢力。
    “……野生的?”若瑞斯蒂娜有微末的詫異。
    盡管獨角獸因為性情和與魔法師之間的協作關係通常不被視作魔物,但它的生命形態和魔物們其實並沒有本質的區別,也就是還是有很強的動物性,當然就像人們不會用魔物來稱呼凶獸,尤其是能夠化形為人的那前十五位一樣,這種說法和本質,同樣不適用於獨角獸中最為隱秘也最為強大的那個層級。
    但眼前的這頭顯然並不處於那個層級,這就意味著它依舊會受到本能的影響,其中之一便是獨角獸並非是夜行性,盡管它們確實可以通過使用藥劑或長久訓練用作夜行。
    那頭獨角獸靜靜地立在冰霜與落葉的分界處,隨後稍稍地退了一步俯首並屈起一條前腿,似乎是向麵前的王和王族行了一禮。
    若瑞斯蒂娜怔了怔,像是猜到了什麼一般,轉而回望身後的洛歐斐,似是尋求確定。
    “……是黛斯特尼派來的,”洛歐斐注視著那頭獨角獸,麵色多少沉凝,“他們躲在南部麼?距離山澗很近?”
    那頭獨角獸像是聽懂了一樣重歸直立,沒有承應或者不應,而是慢慢地轉身,再度走向了一片深黯的密林,並在即將隱於暗影的時候稍稍回過頭來,回望了仍舊停留原地的兩人一眼。
    洛歐斐沉默了一瞬,隨後跟了上去,若瑞斯在遲疑之後便也一起跟隨獨角獸走向了月光不及的密林。
    “……為什麼黛斯特尼會派遣族群成員提供幫助?”昏晦之中,若瑞斯有些不解地輕聲問詢,“自王庭初建,無論戰役還是王與王族的離世或是再臨,黛斯特尼都從未出麵,從未參與。”
    深黯之中再度有了靜默的瞬息。
    “這應該是對先前蒼月會時候,我們所獲知的那段記憶的回應。”洛歐斐沒有什麼情緒起伏地回答。
    林間又是一靜。
    “他派出族群,既是幫助,也為接觸,意思是說那場會議的事情他確實知情,從未言明是有苦衷,並非著意隱瞞,或者有心為敵。”
    這樣嗎?若瑞斯蒂娜有了瞬時的恍然,可緊隨而來的,卻是更深刻、也更漫長的酸澀和難解疑慮。
    究竟是怎樣的緣由怎樣的顧慮,才會讓曆經了三位德蘭之王的十二王族之首與獨角獸之王聯合起來對王和其他的王族們隱瞞實情?
    他至今仍被那恒常不滅的光焰灼燒不得再臨,除開楠焱的貪欲和算計之外,是否也是為了繼續保守這個延續至今的秘密甘願入局?
    他因居王之位聆聽著眾生的祈願和詛咒,也曾在人世遊離過難以計數的歲月,人類的心究竟是如何軟弱的東西,會因為多麼微弱的一點不確定性做出如何可怕的事情來,他本該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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