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離殤 第四百五十二章:不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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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狂奔的坐騎的突然倒地並未減去前衝的勢頭,兩人直接被這力道帶著甩飛出去,在林間的大路上連滾了好幾圈,才滿身灰土地在道旁停下。
吃了滿嘴泥土礫石的管事艱難地撐起身體,但將就綁在身上布繩哪經得住這種摩擦,在他勉強坐起的同時,背上的年輕人應聲倒下。
管事慌忙返身想要重新扶起他,哪知才剛剛轉回視線,伸出的手就僵在了原處,瞬時滿麵恐懼驚詫。
被甩出去的那個瞬間他確實想到過那並非是尋常的失蹄,能在夜間在密林環境下維持原有速度甚至猶有甚之並不是尋常馬匹,而是用夜行性魔物的血改造過的專屬的夜行馬,這樣的馬匹顯然是不該存在無故摔倒的問題的,但他一時仍未想到竟是因為這樣慘烈的情境。
隻見那匹通體深黑、腿腳較普通同類更顯畸長的馬匹已經側躺在地上,腥濃的深色液體與髒器一道從橫亙右前腿側到腹肚的巨大創口傾瀉而下,而造成這處創口的則是後方不遠處的一枚似乎特意未被催生得過於高壯的冰刺,在切過整個馬肚之後仍然寒冷且鋒銳著在月色下晶瑩。
管事果斷沒有再去看那匹已經被開膛破肚了的夜行馬,他唯有的想法就是趕緊帶著少當主離開這裏,盡管失去馬匹助力之後,還要走上多遠才能得到隊伍中長於治愈的那些人的接應他也心裏沒底,但絕對要好過就這麼傻站在施術者的感知和觸及範圍裏。
他有些吃力地將年輕人的一條手臂繞過自己的脖子,試圖拖拽著他向東行去,沒等邁出去三步,無意間的抬頭一瞥又讓他僵在了原地。
殘缺的白月高懸中天,將兩旁密林切割開來的筆直大道比最繁華城市的長街還要無盡,但在視野的極盡處,有人正從他們原本要去的東方緩步而來,垂曳著的白發隨著步伐與白色長衣的衣角一道輕輕搖曳著,在其上披覆且牽動著灑滿了整座林域的蒼色輕紗。
初始的駭然之後管事迅速凝定了心緒,緩步而來的旅人並未披著什麼薄紗,那隻是個衣發皆白的相當年輕的男人,或許正是因為這種不該出現在深林的純粹的白,才讓他仿佛借來了高天泄下的幾縷蒼華。
在這個時間孤身一人且整潔幹淨地漫步林間,想也知道對方必定是位頗有實力的魔法師,就在管事提起心緒提防著任何可能的襲擊和問話的時候,突然意識到步步行來的對方其實並沒有在意道邊的他,他或是望著路中的那匹已然死透的夜行馬,或是望向比它還要遙遠的地方,沒存盤問的心思,自然也不準備回答任何問話。
管事咬咬牙繼續拖著年輕人向東行去,既然對方沒打算攔下探查,他自然也不會主動上前問話,不過謹慎起見,管事還是悄悄在靠近對方那側的手心裏合了一片流動的風刃,就這樣一個向東一個向西,一個沉重一個輕緩地步步走近,直到近到他可以看清對方的臉,直到他可以看清對方那件披覆於長衣外的長袍邊裾處,隨他前行而時時翻動的暗色紋花。
那顯然不是一張處在正常範圍裏的臉——那太過幹淨,也太過無瑕,像是新雪,又像是月下驟綻的花。跟隨主家行商的幾十年裏他去過各種各樣的地方見過各式各樣的人,見過亂街角落裏瘦骨嶙峋神情麻木的孩童,也見過北國王庭裏豐腴美豔的溫室之花,來來往往的人潮裏、奔流不息的歲月中,沒有一個人是他,沒有一個人像他。
他說不清楚為什麼,或許是幾十年的人生經曆在耳畔為他敲起了警鍾,對方那種強烈的異質感讓他幾乎手腳發麻,讓他強行轉過視線,寧去看那無盡的長路盡頭,也不要再望向他,隻是視線一個流轉的瞬間,風卷起了長袍袖角更暗一色的圖紋,那是某種冷色的火焰,那是某種絕望地在心中炸開的驚詫。
——世家。
高踞當世所有魔法師頂端,七千年榮光不敗綿延不衰的,世家。
他幾乎不記得是怎樣說服自己的手腳僵硬地挪動起來的了,此前的人生裏,除開參與三階評定的時候,他隻在南境見過幾次出麵調解各商會乃至各國家糾紛的風之世家成員,因此他不會認錯,盡管顏色不同,但那衣袍邊角處的火焰徽飾的形製卻絕不會錯。或許是材料有異,或許是織造時本來就有用到魔法,那種如同真的燃燒起來的樣子,隻要見過一次,就絕不會認真為假。
他們這樣的人距離世家已經太遠了,所以那顏色究竟代表著哪一家又為什麼隻有他一人,他既不了解更不想知查,他隻紮下腦袋,一步步拖拽著年輕人前行,盡管他很清楚對方能找到這裏就意味著離那輛被劫走的馬車不遠了,到時候調頭回來抓捕和拷問已經失去馬匹,也沒有其他快速移動手段的他,已經是可被預計的事情了。
白發的年輕人靜靜地從他們的身邊走過去了,安靜得像是一縷月光無聲灑下,從頭到尾都沒有分過半個眼神給他。
管事猛地僵住了。
如果對方出現在這裏是為了追查那輛丟失的馬車和上麵原本的乘坐者,那絕不該就這麼無視顯而易見存在著問題的他們,可對方仍然這麼做了,於管事而言這隻可能意味著兩件事,要麼對方真的隻是單純路過,要麼對對方而言,攔下和放走他,其實都沒差。
想到這裏他一下攥緊了掌中成型的風刃,隻是還沒等他轉身將其揮出,就猛地聽得一聲仿佛是從自己身體裏發出來的“哢吧”。
“哢吧”,“哢吧”。
又是連續的幾聲脆響,原本合在掌中的風刃失去維持一下四散,原本攥住它的手指們幾乎是整齊地斷裂開來,又如同石塊般滾落而下。
管事思緒遲緩地望著自己堪堪抬到與視線齊平的手掌也緊隨其後,從手腕處斷裂而下,然後是手肘,是肩膀,是一切他感覺得到和感覺不到的地方,就仿佛什麼植物在他的身體裏層層密密地紮下了根,次第綻出繁盛的花。
沒有血液,甚至沒有痛感……
……是冰魔法?
被他的魔力……侵入了嗎?
什麼時候?明明沒有觸碰……沒有感應也沒有知查……
是……一階,嗎?
他的視野昏晦,歪斜著垮塌。
又過了幾次呼吸的時間,一道青灰色的魔光從大路正上方的空中壓下,倫澤氣息有些不穩地從中現出身形,隻瞥了一眼那碎成一塊塊的管事和滿身燒傷昏癱在地的年輕人,便大步趕向前方那道在馬屍前站定了一段時間的蒼白背影,對方有天生的翅翼,還能僅憑權能用任何出原本不能使用的魔法用以助力,就算他有一階水準有風魔法的天賦也一樣追之不及,飛行距離越長,這種差距就會拉得越大。
老實說他很懷疑對於德蘭之王而言究竟還有沒有構成這種東西,或許剛剛借助人類的血肉降生世間的時候確實有,但隨著年歲的增長,隨著王庭和靈魂對軀殼的反滲,他們會愈發趨近於王朝時期的王——純粹的權能的集合體。
走到洛歐斐身邊的時候他已經調整好了呼吸,垂頭望向那橫躺於地的馬屍,掃過一遍後便從掌中凝出一把冰槍來,稍稍掀起了馬屍的上嘴皮,隨之看到了一顆短匕般微微後收的獠牙。
“烏夜馬,”倫澤稍稍鬆了口氣,“因為能對思維類魔法有一定抗性,性情穩定基本不會受驚,即便在特別培育的夜行馬中也不多見,最初的育種埃爾維斯家族應該有過參與……問他們調取記錄的話,一天之內就能查到是出自誰家。”
洛歐斐隻是搖了搖頭。
“五天,”他說,“韋蘭商會的全部成員和附屬產業調查清楚,能做到嗎?”
倫澤微微一怔,旋即鄭重應答:
“你放心。”
對方在這樣短的時間裏就知曉參與者背景並未讓他過於驚詫,讀心的能力對上精神薄弱的人類,隻是一個照麵就夠解答絕大多數問題,但恐怕已經碎成了一堆的那位知道的也比較有限,不然嚴重燒傷的那個年輕人沒可能還完整地躺在那裏。
洛歐斐似乎又想了一下。
“如果清查途中遇到阻礙可以邀請溫迪斯特家族參與,”他說,“被找尋到的那些覺醒者們中,能力與風魔法有關的那部分,是可以許諾給他們的利益。”
風之世家在南部的影響力不僅體現在對各個國家的串聯協調上,更體現在對南境數不勝數的行商家族和勢力的掌控上。
倫澤連連眨了幾下眼睛才跟上了對方的思緒。
“……韋蘭商會實質上是個閱緘者組織?”他的眉頭一下皺起,因為他認知裏的韋蘭商會是個來自南境、以魔法師為主要目標群體的古董商團體,平日的生意一般類似收購已經失去魔法沿襲的前魔法家族的典籍和物品,再轉手賣給新興的、沒有底蘊的魔法家族或者勢力。做這樣的生意的一個大前提便是與數量眾多的魔法家族或勢力有熟識以上的穩定關係,但相對的,魔法師的數量是有限的,能穩定成家族的更是寥寥無幾,之間不乏交流,更少不了聯姻,所以經年與相對固化的層級打交道的他們,很難有能夠瞞過所有渠道的秘密,但至少在明麵上,從未有風信傳來說韋蘭商會跟《王緘》的殘章和覺醒者們有過聯係。
“涉及的時間不長,也隻有部分人參與,”洛歐斐回答,“這也是為什麼會找上他們的重要原因。”
倫澤緩慢地點了點頭。
“溫迪斯特家族在尋求覺醒者了?”片刻的遲疑後,他又問了這樣一句。
他沒有明說,但確信洛歐斐能聽出真正想問的那個問題——輪轉生就的王族們即便隻是半身,靈魂的強度以及對軀殼的改造對上人類都是碾壓,正因為普通的人類很難免去被王族靈魂的強勢和權能的重量壓垮,想要留下他們的後裔的話,同樣在靈魂上強盛過普通魔法師的覺醒者,尤其是能力與對應王族相近或契合的覺醒者們,機會相對更大。
洛歐斐這次沒做回答,或者說有關王族們的事情,他通常都不會正麵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