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離殤 第四百五十章:難預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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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野的傾斜隻是瞬息,兩道孩童的身影已經重新具現於夜時深暗的密林。
伊裏亞本已做好了摔個四腳朝天的心理準備,沒想到連一次呼吸都不到的時間裏,他已經重新腳踏實地。
無論是夜間林間濕冷的空氣,還是腳下陳腐的落葉和縱橫的樹木的根係,都讓他立時反應過來,他們已經切實脫離了那輛學院的馬車,而且恐怕還脫出了較遠的一段距離,因為林中既沒有人聲,也沒有馬車在林間顛簸行進時撞擊低垂樹枝發出的聲音。
同時他也想起,之前還在馬車上的時候,冰刺鑿穿馬車的底板分隔兩人視線之後,她也是這樣無聲無息無法目視地在他的身後落了地,將那把不知從何處拔出的鋒銳的短劍架上了自己的脖頸。
沒等他來得及為這詭異的移動方式心驚的時候,腕間突然一鬆,雙眼難以穿透的黑暗中,隻有不住響起的踩碎落葉的聲音提醒著他,自己的“旅伴”已經遠去。
“等……等等!”那種四麵八方而來的黑暗一下讓伊裏亞有了被吞沒的預感,這讓他難以抑製地低喊了一聲,手腳並用地向聲音傳來的地方奔去,因為他突然意識到,對於沒辦法在林中無視障礙進行移動的自己而言,一旦與對方失散或是對方有任何的拋棄之心,那等待著自己的就隻有迷失於深林並被野獸或是魔物活剝生嚼的結局。
枯葉的破碎聲短暫地停息了一瞬。
“你沒有靈覺嗎?”女孩的聲音在黑暗中冷漠響起,用的是標準到聽不出她出身的溫塞爾古語。
“我……”伊裏亞緊張地吞了口口水,“我對這些不太熟悉……”
“不加以訓練和利用的話,永遠都不會熟悉。”女孩在黑暗中轉回身去,再度踏著林間層疊的落葉遠去。
伊裏亞不敢再說什麼,隻能一路跟著那一陣陣破碎的聲音跌跌撞撞一道行進,即便他能模糊地感受到那些粗壯的樹木枝幹和腳下大起大落的盤結根係,但一時還是很難即使發現那些細小的枯枝和地麵的凹凸不平。反觀他的旅伴似乎從來都未受這一問題的困擾,行走間的聲音一直都合著固定的節奏,即便早在馬車上的時候伊裏亞就已經對她的靈魂強度隱約有了預計,但仍舊不妨礙他現下在心中生出敬懼,畢竟這個女孩看起來明顯要小他好幾歲,卻在攻擊和防禦上都這樣強力。
女孩幾乎是一步不停,還沒等伊裏亞開始不安,一點灰白的火光就閃爍過餘光的零星,他們繼續向那個方向行進,幾十步後便在幽暗火光的映照下看到某棵粗壯的大樹下兩道少女的身影,那兩人的靈覺明顯也是不弱,早在祭剛邁進得以直視的距離的時候,兩人就齊齊將視線轉向了他們這裏,隻是招呼還未及打出一句,一點明金的火光閃爍了一下,便將那一團幽暗的灰火剿滅得不剩零星。
“盡量不要用魔法照明。”女孩立在離兩人不遠的地方語氣平平地提醒了一句。
“好的。”其中一道聲音順從回應,伊裏亞依稀辨出是穿著贅重喪服的那一名,火光熄滅之前,她正就著一點僅有的視野對另位少女身上的傷勢做著簡易的處理。
“可是林間的野獸怎麼辦?”另一道聲音跟著響起,“我們的精神不可能一直這麼緊繃下去。”
女孩的聲音在黑暗中有片刻的寂靜。
“做不到是你的事情,”她說,“我隻能告訴你林間不止有野獸,還有劫持者的同謀和完全理解火光代表著人類痕跡的魔物群。”
對麵一時沉凝下去。
“其他人呢?落地之後有感應或者看到什麼痕跡嗎?”片刻之後女孩出言問及。
有人用鼻音否定了一下,聽聲音應該還是最初的那名少女。
“馬車在林間走的應該不是直線,”她聲音放得很輕,“我們離開有先後順序也有間隔距離,因為隻有我們兩個,所以沒有貿然走動找尋。”
“已經超出了魔法場的範圍嗎……”女孩似乎歎了口氣。
“三階的魔法場還是太小了。”少女的聲音聽起來含著歉意。
三階……伊裏亞的心底不安地動搖了一下,又想起先前戰鬥發生的時候他並未聽到任何一句吟誦的聲音,這已是她們所言的最好證明。
“水鏡能找到嗎?”女孩繼續發問。
“水鏡施加於兩麵鏡子的聯通也隻能限於同一人的魔法場範圍裏,”另一個少女同樣出言否定,“在西恩特,又在並非湖麵海麵一類的水域,我的魔法場範圍跟她並沒有什麼根本性的差距。”
“並不是拿水鏡聯係他們,他們也未必有我們這樣的夜視能力,”女孩的話語裏仍舊不帶什麼情緒,“我隻是聽說過足夠穩定的水鏡可以從周圍的水元素內讀到一定時間前發生的事情,如果確實能做到的話,能否用來追溯馬車的行進軌跡?”
對麵又靜了靜。
“我試一試,”藍眼少女的話音聽起來並不那麼確信,“受限階位,我沒辦法讀到太久之前的事情。”
女孩示意無礙之後,深暗的林中再度陷入全然無言的寂靜,伊裏亞沒能感受到半點魔法施放的跡象,琢磨了片刻才想起那名藍眼少女的身上應該有一張用來遮掩痕跡的符,以致即便離得這樣近,也無從覺察出什麼動靜。
“走這邊。”片刻後少女的聲音響起,似乎她有指出某個方向,隻是伊裏亞沒來得及辨認出來,林間就又有了一陣陣枯葉破碎的聲音響起。
一行人在林間走走停停,似乎是每隔一段時間就凝出水鏡校準方向之後再做行進,這次走了遠比先前更長的一段距離,每次停步也越來越久,應該是時間流逝導致水鏡的映像越來越模糊難辨了,好在還沒等到隊伍中的任何一人將疑慮付諸言語,林中默默行進著的隊伍便突兀一停。
“怎麼了?”聽聲音,問話的是那個穿著贅重長裙的少女。
“剛才好像聽到了一點說話的聲音。”片刻的沉寂之後,年齡最小的那個女孩低聲回應。
“要去看看嗎?”少女了然後問了一句。
見另位藍眼的少女沒有出言反對,女孩便也順勢承應,隻低聲囑咐一句:
“小心一點。”
回答她的是水汽凝集成長槍的輕音。
一行人小心地遮掩著自身的痕跡向著先前有聲音傳來的方向緩慢挪去,萬幸隨著走近,即便已被壓低過的聲音也隨之清晰,一道還有枯枝拖曳於地麵的聲音,最終再艱難地擠過一排灌叢之後,另一麵的幾個人齊齊止住了話音。
伊裏亞眯著眼睛努力地將感知延伸過去,依稀能覺察出對麵有四人,但隻有三人站著有行動力,另一個則似乎是半躺在什麼東西上麵,相當虛弱,且意識不清。
“你們之前就彙合了?”問話的仍是那個年紀最小的女孩。
聽得是她的聲音,對麵顯然是鬆了口氣,一行人一麵走近,一個少年的聲音也隨之響起。
“落地之後,我用冰在周邊的樹木上留了方向的印記,隻要提前知道,即使是擅火的魔法師也不難注意。”
“那位帶著孩子的夫人呢?”藍眼少女插言問詢,“我們找過來的一路上,沒有遇上她們,也沒找到她們行動的痕跡。”
對啊,伊裏亞突然覺出了不對勁,他和年紀最小的那個東域女孩是最後離開馬車的那組,他們之前則是那兩名穿著常服而非製服的少女,再往前是那位帶著孩子的夫人,而那三位正式在讀生則因為各自帶著傷員,所以最先離去。
也就是說,如果他們沿著水鏡追溯到的馬車來路找尋,理應先遇見那位帶著孩子的夫人,再遇到他們四人一行。
對麵也跟著靜了靜。
“我們彙合的路上也沒覺察到有其他人存在的蹤跡。”
長久的顛簸之後,遍布劃痕和泥濘的六輪馬車終於從混亂的深林間隙中擠了出來,在尚算平整的石鋪地麵上緩行慢停,而這條不乏雜草和碎磚礫的道路的盡頭,一棟外牆斑駁窗扇碎盡的三層樓館如緘默的怪物般靜佇在黑暗裏。
駕車人就著雲隙間時現時隱的微薄月光跳下車來,一路跑向那座早已廢棄的建築,而那座樓館似乎也不是真正地被廢棄了,早在馬車從林中駛出的時候,樓館附帶的鍾樓處,一點幽幽的藍紫色火光就如同回應般升了起來,眼見駕車者一路向樓館奔來,升起火焰的回應者似乎怔了怔,隨即伴著一道同色的、模糊的光焰落到了前庭。
“出什麼事了?”回應者一頭順滑的黑發整齊後披,熄去周身跳動的光影後皺著眉頭望向那個奔來的車夫,“按原計劃不該是騎馬過來嗎?學院的馬車太過顯眼,也有很大的可能會被院方或者埃爾維斯家族鎖定……”
“老瓦恩那一隊出事了,”車夫的麵色在昏晦中鐵青,“韋蘭小姐擔心是陷阱,我們沒在那裏久留,但那絕對是戰鬥過的痕跡,甚至可以說是一邊倒的,整個區域幾乎都被掃平。”
“什麼?”接應者難以置信地提高了嗓音,“他們人呢?還有幾個活著?還有幾個有戰鬥力?”
“一個都沒剩。”車夫狠狠地喘了幾口氣。
“這怎麼可能!”
“整個區域幾乎都被掃平了,”車夫搖著頭重複自己的否定,“血跡、警戒的殘餘、原本備下的馬匹……什麼都沒有剩下,除了地麵的下陷和樹木的折斷之外,沒有任何其他的痕跡。”
接應者似乎被這個結果噎住了,好半天都沒發出任何聲音。
“韋蘭小姐的意思是先放棄,”車夫歎了口氣,“從附近沒有蹲守,後續也沒被追蹤來看,襲擊他們的人可能並不知道我們的事情,甚至有可能並不是人類,而是魔物一類的東西……如果他們中有誰能僥幸活命,事後自然會想辦法逃離西恩特,如果沒有……那更不需要我們花費時間接應找尋。”
“……隻能先這樣了,”接應者的語氣有些僵硬,“你們那邊呢?進展順利嗎?”
“還好,”車夫長長地吐了口氣,“三階的數量比預計的要多,但韋蘭小姐畢竟是擅長戰鬥的二階,隻是幾個學生還在她能應付的範疇裏,即便是他們偷襲,【停滯】的能力也擺在那裏。”
接應者點了點頭,側身向天打出一串藍紫色的火球之後,更多色彩斑斕的魔光從廢宅的邊角處幽幽亮起,接著又向這邊靠近,他們穿著款式不一但顏色相近的兜帽長袍,有些提著馬燈,有些推著堆放了隱有魔光痕跡的木箱的板車,另有些提著鐐銬和武器一並向馬車的方向靠近。
“謹慎起見,我們沒有直接讓【停滯】現場辨認目標,”車夫望著那些人分出了一部分在空地上現場布置拘束的裝置和禁製,“雖然從目標的名字來看,他的能力應該與【停滯】相近,但兩者的靈魂強度絕對不在同一量級,貿然辨別的話不僅會讓目標警覺,也有可能會把【停滯】直接毀掉。”
“你們做的沒錯,”接應者微微頷首,“雖說在得到【永恒】之後,【停滯】對我們就不再是必須,但他怎麼樣也是一個難得的、能夠順利使用能力的覺醒者,勝過他在這世上的絕大多數同類,也不怪黎明學派開出那樣高的一個價格。隻是按那位先生的說法,西恩特有潛藏著的覺醒者,甚至不止一個,他們中的某些極有可能會覺察到什麼,所以事成之後得盡快讓【停滯】脫手擺脫嫌疑——無論是破解殘章消耗掉,還是賣給那些想著討好特維希爾家族的老主顧。”
車夫剛要點頭示意讚同,馬車那邊卻突然一下吵鬧起來,原本提著馬燈帶著鐐銬想要進入馬車的那幾人猛地從馬車旁邊退了開來,有好奇者看見他們的反應也從破損的車門處探頭望了一眼,隻是片刻就同樣滿麵驚懼地退了開來。
兩人交換過一個眼神,均意識到事情有什麼不對,連忙一前一後地跑到了馬車旁邊,接應者更是一把拽開了那扇僅剩下半部分的殘破門扉。
一股帶著金屬鏽蝕氣息的溫熱的風從一片昏晦的車廂中吹了出來,那並非是真正地有風吹過,而是先前那一拽之下,原本遮蔽住車廂內異常的禁製或是結界一類的東西,隨之損壞。
內蘊的氣息一經外泄,兩人的臉色都一下難看了起來,即便不提那些明顯得是交戰過才會產生的痕跡,單是這樣濃重的血的氣味,就證明無論是押送者還是被捕者,都絕不可能沒受到傷害。
隨著一聲綢緞抖動般的輕響,一縷細長的、橙紅色的火苗從車夫的掌心升了起來,借助著這尚算明亮的焰光,接應者才真正地看清了車廂內部當前的狀態。
已然空蕩的車廂內部有大量的切割痕跡,或許是風,或許是用別的什麼纖細的兵器,與之一並到來還有潑濺得到處都是的血跡,其中的一些被積在地板上的水液釋開,另一些已然凝成紅褐的晦暗,大量明黃色的紙片上繪滿了不可解的深紅色紋路貼滿四壁,甚至一直延伸到了頂板,再沿著那些絞在一處的、幾乎無形的細絲,一路貼到了被吊在馬車當中的那個渾身是血、不知是死是活的人的身上來。
“這些是……什麼東西?”接應者聽到有圍觀者在旁低聲喃喃,聲音困惑且驚懼。
與他們不同,接應者有過幾次在南境和東域間往來的經曆,隻是這種往來通常和東域的咒術師扯不上太大的關係,所以這些符咒究竟隻是隨手布置用來嚇住那些不懂相關體係的人,還是真的確有其效力,他一時也不敢肯定。
就在他遲疑的間隙,他忽然被人粗暴地搡開,他抬起眼睛時,隻來得及看見車夫就著橙紅的火光衝進了車廂,抬手便是一記火焰凝成的炎刃,就要往紅發女人頭頂那些吊住她的細線處砍去。
隻是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卻突地讓接應者瞪大了眼睛。
“等等!”他隻來得及叫出這樣一句,對方的炎刃就已經揮砍出去,他眼看著那道橙紅的炎刃沒有砍斷“細線”,反振落了貼附於其上的幾張符紙之一。
林間響徹劇烈的轟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