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離殤 第四百四十三章: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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傑納進到二樓書房的時候,避無可避地又引起了一輪目光的彙集。
房間的一角能坐著的隻有一男一女,三階評定當日傑納曾在會場見過他們列席,兩人看起來都是二十出頭,相當年輕,其中男人的相貌沒有什麼能一眼得見的特色,看起來像是各地雜糅過數代的混血,而女人發色淡金眸色藍銀,應該有著北境的血緣,以特維希爾的情況來說,兩人中的男性所屬的血係在特維希爾族中應該沿襲了更長的時間。
他們和他們身後的管家都穿著繡有火焰徽飾的長袍,而女性身後的女仆則沒有……出訪期間帶有仆從,那在族中的地位不會很低,這就意味著載有他們同族的馬車失去蹤跡這件事即使不是因他們而起,也和他們的行事不謹有些關係……傑納不著痕跡地掃過兩眼,獲知了其間的大概信息,稍微讓他意外了一下的是男人剛看到他的臉就把腦袋重新低了回去,旁邊那攥著手帕似乎哭過一段時間的女性望向他的時候有些怔怔,卻在他目光掃過的時候一樣將腦袋別了過去,兩人身後的管家和女仆也是差不多的反應,似是覺得長久的注視過於失禮,各自在發覺之後便將目光挪移開去。
傑納記得巴洛森來時的叮囑,沒做多餘反應更沒有什麼搭話的閑心,他快步走向一旁房間的大門輕叩兩下後推開,與外間遍燃的燈燭不同,室內唯有被蒼冷月光映亮邊角的昏晦暗影。
現任的德蘭之王照舊沒有在探查之外花費額外的力氣去維持人類的姿態,傑納見禮未完,便被倫澤拉去了房間另一頭月光所不及的晦暗,他用相當低的聲音講述了事情的大概,末了補上一條特維希爾家族適才回傳的消息:
“特維希爾們在馬車路程未及過半的位置,通過時間回溯找到了一輛被地陷術就地掩埋了的馬車,”倫澤言簡意賅,“按能夠回溯到的景象跟車廂內的魔力痕跡來看,現在和失蹤的馬車在一起的劫持者至少有兩人,院長閣下確認過他們之中沒有一階,但想要控製住有數名魔法師乘坐的馬車,裏麵還有楠焱小姐這位有戰鬥力的世家三階在,至少得有一位是二階,但在這之外,有沒有額外的同謀跟隨或是等在某地以求接應,我們暫時無法知情。”
傑納神情凝重地點了點頭,有過體驗的他清楚祭憑借靈祈術的力量完全能在一位沒有相關天賦的二階魔法師眼前從那輛馬車上逃開,但她既然沒這麼做,就意味著她認為、至少是懷疑劫持者還有同謀存在,這樣一來,隱瞞自身的特異,憑借年齡的優勢讓劫持者鬆懈看管才是首選,而非因為自己有戰鬥能力和經驗就那麼不管不顧地硬拚起來。
若按常規的情況,從學院浮空陣到托夫裏斯的這段距離間,依達法拉會安排兩三隻成組的小型狼群在暗中看管,當然這種看管預防的並非是劫持,而是可能存在的魔物襲擊,雪狼們僅用氣味就能讓那些沒什麼腦子的魔物們冷靜下來,偶爾遇上不管不顧發瘋癲狂的,也能幫著阻攔一二,因此在正常情況下,一旦馬車有異動,身居城庭的狼主會立即知曉,之後無論是通知達伊洛也好,還是直接讓卓穆爾們出手也好,隻要不是一照麵就全滅的態勢,終歸都能救得回來。但眼下的情況不僅是狼主缺位,就連狼群本身也因為春末的事件減員得厲害,即便那些有意參與狼主選拔的依達法拉們有些從外部得到了狼,在未經訓練未受統率的情況下,也沒辦法參與進原有狼群的巡查中來。
城庭放鬆了對這段路途的監管,除了因為狼群減員之外,也因為潛入西恩特這樣的世家領地卻隻對運送低階魔法師們的馬車出手,無論在什麼時代都劃不來,是,別有用心者確實能控製馬車或者直接將馬車和車夫跟乘客一道滅殺不留後患,可之後卻幾乎必然會被世家找上門來,想必沒有哪位二階以上的魔法師會為劫持或殺死一群可能連三階都沒有的魔法師冒這種風險,當然,黑噬除外。可若真的是黑噬所為,在西恩特為世家主場,且有德蘭之王在位的前提下,如果目標真的是繼承人或其他重要的世家成員,哪怕明知事後沒可能逃出林域,也不會不派一階出來,這就讓傑納一時間想不明白。
“現在最緊要的是你得先回城庭,”倫澤語氣沉凝,“在見到家主之前,這件事不能同任何人提起,隻有這樣才能繞過母親,讓城庭在沒有額外條件和後續建議的情況下把卓穆爾們派出來,如果城庭已經提前得到了風信,就著重提及特維希爾家族和同樣同意了協助的拉比德家族,盡量少提楠焱小姐的事情。”
這樣一來事件就會往眾家協作上轉變,而非是達伊洛需要卓穆爾的力量,以免日後被曲解為達伊洛在向依達法拉求援……傑納了悟地點了點頭,如果城庭這樣認定,那大概率會重提讓院長閣下娶妻的事情,甚至以母親的做派,說不準還得要院長閣下做出保證後再行協助也說不定……甚至理由傑納都替母親想好了:這並非是為延續達伊洛的血係,純粹是協助尚還年輕的院長閣下支撐林域,院長閣下無需顧慮情感因素和道德問題,因為這本就是依達法拉的職責之一……他無不挖苦地想到。
而之所以要少提祭的事情,也是因為與繼承人相關著的歸根究底是德蘭的利益,而非是依達法拉和其他世家的,淡化這一點一樣是在淡化達伊洛在這件事情上的所需,算是用一種較為柔和的手段,避開可能因至尊繼承而出現在依達法拉和達伊洛之間的問題。
傑納一麵點頭示意自己會做到,一麵多少疑惑於為什麼巴洛森還要專程把自己從青庭叫來星邸,同樣的事情倫澤也能辦到甚至還能辦得更好,難道隻是因為他不想回城庭?
倫澤像是看出了他的疑惑,近乎是無聲地歎了口氣。
“別以為這是什麼容易的事情——能做到這件事的,僅有你一人而已。”
傑納微微一驚。
“我畢竟長久不回城庭,想見到家主對我而言也並非是那麼輕易就能做到的事情,”倫澤答得心平氣靜,“甚至還會因為白院負責人的身份,在靠近城庭範圍的時候就被上報給母親,而母親也能立時推斷出我是因為我或是達伊洛有了什麼事才會回到城庭——隻是這一點額外的反應時間,足夠母親策動那群擁護她的愛麗絲和卓穆爾們,讓家主的命令施行起來沒那麼順利。”
傑納一時唯有沉默以應。
母親正在試圖架空家主——也就是她的親生母親,而家主的年歲漸長和母親的必然繼任,都會讓天平越來越多地倒向母親,而城庭中的絕大部分人甚至不會覺得這有什麼問題,隻當做這是在培養繼任者,開始讓渡手中的權力而已,但實際上他知道,倫澤和德奧知道甚至院長閣下也知道,家主和母親,母親和他們之間的關係,在血緣之外,全然沒有外人以為的那樣緊密。
所以需要他,需要一個名正言順卻又難以察覺的、在達伊洛的族長和依達法拉的家主之間架起的無阻礙的對話途徑,而這一點上,無論是侍奉著達伊洛家族的巴洛森還是擔任著白院負責人的倫澤都無法勝任。
“好好利用你的身份”——倫澤昔日所言,正對應著如今和以後的種種類似情境。
“你如今仍然住在城庭的最高處,見到家主是隻要你回到城庭就沒辦法避免的事情,”倫澤聲音放輕,“三階評定和入學考核都已經結束,學院實質上已經進入了冬假假期,隻要你想回去,那就隨時都可以,沒誰會把這件事特意報給母親,就是母親知道了,也不會在這件事上留心,因為這就是最正常不過的情境。”
這也是先前的種種優待,最得外祖母寵愛的另一層用意,為了讓這種緊密的關係成為事實上的常態,無論是洛歐斐·達伊洛還是維莎希婭·依達法拉,都一早知情。
隻有他能被認為是沒有任何目的地接近家主,隻有他能在母親反應過來之前讓家主知悉一切情境下達所有命令。
哪怕這實質上是讓他在刀尖上搖擺,哪怕母親敵視的目光,早晚會投注過來。
倫澤伸出手,在他的肩上不輕不重地拍了拍。
“如果都明白了,那就去吧,”他輕聲說,“讓巴洛森幫你牽一頭獨角獸來,但注意不要被城庭周邊的卓穆爾們注意到,此外讓你的狼跟著你一道去,以免萬一撞上失蹤的馬車的時候,連消息都遞不出來。”
傑納認真地點了點頭,向著兩位兄長各行了一禮後,拉開房門直接離開。
倫澤注視著那扇被拉開又重新合攏起來的房門,於沉默中閉了閉眼睛,片刻後才轉回視線,重歸房間另一頭,月光所及的地域。
維持著非人樣貌的德蘭之王仍舊坐在那裏,不斷有翎蝶消散無形,又有新生的同時析出,振翅起舞,明滅熒熒。
倫澤靜靜地望著這一幕,盡管對方未作提點,甚至從頭到尾話都沒說過一句,他仍舊有意未對那個特維希爾家族孩子的另一個身份做任何可能的猜測和提醒,跟要求傑納盡量不提起祭的事情的理由是一樣的,因為那並非是依達法拉、尤其是已經失去了黛詩妮的依達法拉的利益。
這樣隱性的對抗還會持續多久?可能的衝突會不會哪天就從無形變成了有形?這些他全部無法知悉。
歲月不會垂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