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離殤  第三百九十一章:憑臨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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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無意與德蘭對抗,水之王。”
    從天而降的雨絲細密而晶瑩,攜帶著足令人意識血液都為之潰散不清的重壓,當它重重砸在格住這一擊的長杖上的時候,發出了一聲近在耳邊的鍾鳴似的巨響,這聲音令勉強維持著意識的溫特妮絲再度白羽覆身噴出一大口鮮血,支持不住地軟倒下去,而持杖者的雙手同樣自指尖到手腕再到被衣袖遮掩無法目視的小臂,齊齊炸起了層層疊疊的虛幻銀鱗,在其間不少鱗片崩裂飛濺滲出血液之後,才十分勉強地將這一擊的力道卸去。
    待這龐然恐怖的巨力消減完畢之後,持杖者的雙手才脫力一般地鬆緩下去,滿手銀鱗虛化成攀附在皮膚上的銀色紋路又淡化無跡,最終隻留下十數道新鮮的裂口,隨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彌合自愈。
    半空裏響起一聲輕細的笑音,持杖者應聲仰臉向上方看去。
    腳下已經墜地的雨絲,半空行將散盡的霧氣,高處樹木頂梢的晨露,絲絲縷縷,析出深淺不一的盈盈藍色光暈,這些燈蟲群似的細小光點環繞聚合,凝成翅翼尖細的翎蝶,如同湛空,又似海盡,隨著滿眼滿耳滿林域的簌簌聲響,再度聚攏出一道修長曼妙的人形。
    
    她是這湖域的化身,湖域也是她的王庭。
    氣息結界·漣澈之域。
    《幻森·王緘》第二章第一節。
    
    如果不考慮腳下無瀾的湖水連帶著之前釋出的不容違逆的權令,眼前景象倒真稱得上是一副值得終生不忘的夢幻情境,而比眼前景象更夢幻的,是那個聚攏在半空裏緩慢下落的人形。
    從先前的那一聲笑就聽得出,來人毫無疑問是位女性,但當聚攏成型的翎蝶群褪去藍暈具現出人類的眉眼發鬢時,卻沒法不讓人對自己的認知心生質疑。無他,實在是那道身影處處似人卻絕非真正的人形,即便不提那望之驚豔,卻更似造物而非血肉之軀的精致容形,單是飛揚的藍發下那一雙醒目的尖耳連帶背後柔軟舒展的透明羽翼,就已強烈地昭告觀者來人非人的實情。
    竭力控製自身四散的靈以求不要失去意識的溫特妮絲眼前盡是昏暗的血色,力竭之餘隻能趴在漣澈之域具現出的湖麵上重重喘息,一隻從後方伸來的手托住她的手臂讓她微微將臉揚起些許,轉為她灌下一支銀色的、滿溢著草木清苦的藥劑,溫特妮絲努力提聚力氣啜飲,待到盛裝藥劑的小管見底之後,視野已然重回清晰,隻是在旁人看來,她那雙淡色的眼睛裏仍然浮著不少重壓導致的鏽色痕印,還需要更長的時間平複消弭。
    溫特妮絲閉了下眼睛,借著藥力將自身的靈大致理順後轉向自己身邊,就見方才被自己用身體護住的少女腦袋側向一邊,鼻端眼角耳際均有血跡滲出,顯然已經人事不省。
    “……塞勒涅!”她掙紮著想要爬過去,卻被她肩上的那隻手輕而易舉地按了回去。
    “我來就可以。”瑞雅爾·特利特語氣平穩地安撫一句,扶起少女的同時單手撥開了另一支藥劑。
    溫特妮絲怔然之後,神情有些複雜地望著他為妹妹也灌下一支藥劑,他的衣裝跟參與巡獵時沒有區別,仍舊是獵裝外一件黑色的兜帽鬥篷,唯一不同的一點是,他背後多了個斜背的銀色長條形木盒。
    見此情景,她後知後覺地將視線轉向身後,明淨無瀾的湖域深處,立著道持著長杖的高瘦身影,那人披著件暗繡層疊的厚重白色毛呢鬥篷,原本束發的緞帶在方才那樣暴力的一擊之下在腳下斷成數截,令一頭銀色長發有些淩亂地披散下來,卻並非阿爾特家族那樣顏色淺淡蒙有光暈,而是更有流動感,就像是熔化的白銀。
    “……凱洛亞洛斯先生。”她無法起身,卻仍是恭敬地俯首致意。
    持杖者並未回應她的行禮,他的目光依舊停留在高處那道緩緩凝聚成型的藍影之上,藍影凝聚成型後翅翼消散無形,而她卻輕巧地落在了湖麵上,如同羽毛般輕盈,僅在平滑如鏡的湖水上蕩開一層薄薄的漣漪。
    “——不愧是阿洛瑪貝爾的現世之君,”她麵含笑意地望向持杖者,可那笑意卻未達那雙明淨藍瞳的眼底:
    “若你出生在【骸骨之廊】落成之前,足夠排進當世凶獸的前五名。”
    銀發的持杖者垂首笑笑,沒有附和,但也未作否定。
    而被灌下藥劑的塞勒涅也在之後憑借著凶獸的強橫體質迅速轉醒,事實上若非先前被斬斷了流動的魔力,在溫特妮絲的保護下,受傷遠比對方輕的她本不該暈厥過去。偏頭嘔出一大口淤積在喉頭的血液之後,她有點茫然地望向收手起身的瑞雅爾,望向神色萎靡麵有血跡的姐姐,以及她背後那道銀白色的背影。
    “瑞雅爾先生、凱洛亞洛斯先生……”她喃喃地喚出他們的名,眼神隨即略略一定。
    “還有……”
    聲音了夾雜了幾分她自己聽來都覺得陌生的不確定。
    視野清晰後她看見了持杖者對麵站著的那位麵生的女性,除卻那張見之驚豔的臉之外,最讓她覺得驚奇和不對勁的反而是對方的打扮,與他們幾個這種便於行動又不引人注目的獵裝加鬥篷不同,那個女人穿著一身裁剪得精致合體的晚禮服,在天寒地凍的十一月張揚地裸露著白皙的肩頸,綴滿蕾絲與荷葉邊的衣袖裙裾寬大輕軟,趨同但又細節不一的質地讓她像是一朵盛放於冬的花或是深潭上清淺的漣漪,不像是來巡獵的也不像是來截殺的,反像是某位貴族小姐在舞會的間隙偷跑到莊園的湖畔透了口氣。
    但就是這位落跑的“貴族小姐”,卻能在不驚動在場的任何一位獸王的情況下製造出這樣曠闊這樣強大這樣無解的領域,這令塞勒涅在頓感荒謬之餘深感畏懼,實力到達某個水準之後,環境、衣裝、兵刃這些外物,就已是與塵埃一般稀薄且無用的東西。
    像是察覺到她在看,女人的視線便從容越過持杖者的肩頭,帶著麵上的笑容和眼中的冷意,不做分毫委婉回避地撞入了塞勒涅的眼睛,那雙鮮豔的藍色獸瞳一下變得妖異且極富攻擊性,隻是霎時的瞥見便深深烙進了視野裏,塞勒涅悶哼一聲,痛苦地偏過頭去閉上了眼睛,兩道鮮豔的紅色再度從鼻端蜿蜒淋漓。
    溫特妮絲掙紮著撈過妹妹並把她按在了自己懷裏,用身體為她遮擋對方的視線以及不知是否還會再有的攻擊,而發顫的少女額頭抵住姐姐的肩膀,不敢再發出任何聲音做任何質疑。
    水之王靜靜地望著抱成一團的月鷲姐妹,很長一段時間裏都未作聲息,直至對麵的持杖者順平氣息含笑見禮。
    “她們落得如今境地,遭受懲罰是咎由自取,阿洛瑪貝爾方麵絕不多嘴質疑您的決定,”他似真似假地說道,“不過想必您與您身後的王庭定然明晰,甄選期間任何形式上的不穩都有可能在有心利用的情況下無限加劇,最終的結果仍是【吞噬】得意。”
    水之王聞言收回視線,獸瞳在持杖者年輕的麵龐上落定,對方的笑容在王族的注視下有些勉強,一雙金色的獸瞳也始終凝聚,但他仍是撐在了原地,隻是握著手中那支銀色長杖的手指微不可見地緊了緊。
    “您未在見到她們的第一時間就出手瞬殺,終歸是有著原因。”他的聲音輕緩卻堅定。
    水之王未置可否,而是向著月鷲姐妹所在的方向步步前行,原本平滑如鏡的水麵被她的步伐帶起一串晶瑩的泛光的漣漪,而持杖者和瑞雅爾見此情景,都很識趣地退開了一些距離。
    始終以餘光注視這裏的溫特妮絲也注意到了她的步步逼近,當下將懷中的妹妹抱得更緊,心髒狂跳之餘也做好了被對方無理由瞬殺的心理準備,但對方看來暫時還沒打算這麼做,而是在兩人的幾步開外前從容止步,不再前行。
    “青翎7172,月鷲安塔西為尋回私逃至普林賽斯的女兒妮爾希斯,不計代價地在西境發動能力,製造了持續八年的灰敗之疫。”水之王注視著溫特妮絲的側影,聲音平和地述明,“而在此之前,準確來說是自青翎伊始至青翎7172這七千餘年的時間裏,安塔西及其後裔都保持著一種在外部看來足稱怪異的沉默,始終極力避免在異血社群以外暴露蹤跡,甚至追回妮爾希斯這件事本身,初衷也是為了防止有心者藉由流落在外的後裔追溯到自己的痕跡。”
    溫特妮絲沉默地擁著妹妹,沒做任何解釋或是質疑。
    “灰敗之疫這件事安塔西做的相當幹淨,雖然不乏其他凶獸從旁協力的原因,除開世家的核心,人類社會至今不知道那場瘟疫的具體成因,但即便如此,月鷲及其血裔仍舊存世的消息還是隨之被黑噬知悉。”水之王聲音放緩,字句清晰,“半年前從某位被俘獲的黑噬執行者那裏,我們得知對安塔西的追索是緣於某位黑噬頂層的決意,甚至妮爾希斯私逃這件事本身,也極有可能是緣於他的設計,他最終也參與了對安塔西的獵取。以人類承載黑噬分體之後的預期壽命,以及月鷲家族消隱自身七千年的事實來看,足以認定頂層之中至少有一位之前就同凶獸和異血存在著莫大聯係。”
    溫特妮絲的腦袋隨之垂得更低。
    “作為那場戰役的親曆者——”藍裙的水之王的麵上笑意輕輕,“想必你們親眼見到了那位頂層,也知道安塔西在暴露蹤跡後,會遭到黑噬的重點追擊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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