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聽聞這個答案後幾欲脫口一句你們是把世家當成什麼了，但想起離開達坦納的那天無意中聽見的陳韶母親的結局，又多少自覺地把這句質問咽了回去，並在注意到蒼月會一行四人連帶著凱羅萊雅一道的靜默，後知後覺地生出了點愧意。
    兩個……不，應該是三個都來自阿洛瑪貝爾的貴族家庭，唯一不是的那個，也是未來製約國國王的近親……傑納無聲吐出一口氣，心說就算真的是這樣身份，隻要那位願意，殺起來不會有任何難度也不需要什麼考慮，隻是之後無論是傳出去還是生出猜忌估計都不會太好聽……世家正逢甄選期，也算是在可以預見的黑噬動作最頻繁的一段時間裏，這才會讓他也不得不顧及，不得不盡力避免這樣處理。
    “鑒於諸位身份的特殊性，我們就不帶你們去參觀對麵的營地了，”溫特妮絲輕輕揭過之前的話題，“即便在今日之後仍有哪位想參與進後續的行動裏，我們也不建議諸位與參與此次追獵的任何獵人建立深刻的聯係——對於水平尋常的獵人們，我們無暇逐一審查他們的身家背景與親緣關係。”
    正合我意……傑納心下稍鬆口氣，他之前還考慮了一下如果蒼月會想帶他們越過界限去到西恩特之外，該用什麼理由推拒。
    他確實短期內聯係不上那位學院院長，在任的德蘭之王，但以凱瑟琳的水平考量，他勢必還在西恩特的某處為即將到來的三階評定籌劃奔忙，這就意味著隻要還在西恩特境內，即使發生變故，也能以最快速度藉由血緣與領土之間的聯係讓他得到消息，甚至直接鎖定他們的所在地，但隻要越過這道河川，置身領土範圍以外，也就失去了這唯存的感應與聯係。
    見眾人對此均無異議，溫特妮絲便輕笑一句：
    “如果沒有其他事情，我們——”
    她剩下的聲音被淹沒在尖銳而淒厲的高昂唳鳴裏，那聲音似乎在宣泄某種滿載的怨憤，有狂風從河川彼岸向四麵八方吹去，所有人都在一瞬的駭然後迅速撐起結界屏蔽聲音，隻是似乎作用不大，那聲音仿佛能翻攪髒腑焚燒記憶，聲音息止後靈覺敏銳的幾人不是抓住了旁邊人的衣袍，便是尋了棵樹倚靠歇息。
    “那是……什麼東西？”阿德琳娜揪住胸口平複半晌才將那種內髒翻湧的感覺壓抑下去，抬眼看時就見蒼月會的四人麵色也不太好看，灰發的格雷先生一副想吐的表情，身形高大的瑞雅爾勉強推拒了溫特妮絲的攙扶。
    溫特妮絲歎了口氣，抬眼越過河川兩岸稀疏的枝林望向幾至頭頂的圓月，在對岸驟然嘈雜起來的走動呼喝的背景音裏搖了搖頭說：
    “又到時間了而已。”
    不等阿德琳娜追問，對麵營地裏驟起金鐵交擊的尖銳聲音，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在掙脫鐐銬，毀滅一切的觸手所及。
    一眾人提心吊膽地在嘈雜的間隙裏看見各色魔光遮掩住露出營地間隙的火光，當中不乏大聲的調動指令，之後那掙動的響動變弱，一行人才漸漸放下心去。
    “你們不需要過去幫忙嗎？”同樣捂住心口看起來不太好受的凱羅萊雅看向蒼月會的一行。
    “如果真的掙脫，就我們現在的距離，不被波及都是萬幸，”溫特妮絲的麵上又浮起那種淡淡的笑意，“對麵營地既然還有人類的聲音，就證明沒出太大的問題。”
    “……那到底是？”阿德琳娜追問猶疑。
    “你們可以當那是這次追獵的起因之一。”溫特妮絲將兜帽拉至頭頂，“幾天前才借著它受傷的機會查清證明，並將它活捉關押在這裏……剩下的不建議你們多問，除了諸位剛才感受到的大範圍震懾之外，它還有相當強大的詛咒能力，一旦有所了解就很難不對它的存在做出探查，哪怕僅是出於防衛也是同一，而這種探查極有可能被它利用來反侵你們的意識和魔力，實不相瞞，剛剛會出這樣的岔子，除了現下已是它的活躍期之外，多半是那位負責結界的二階不慎之下被它抓住機會詛咒了而已……幾天下來，也不是頭次發生這樣的事情。”
    或疑心或好奇的眾人之間升起因威懾而起的寂靜。
    “既然已經抓住，為什麼不做處理？”【罪心】奔湧著牽引之下最先完全平複過來的傑納不解於蒼月會的用意，“就這麼放在這裏，必定會造成本能避免的傷亡情形。”
    被深色織物映襯得素白精致的下半張麵容上，再次綻出一個隱晦清淺的笑意。
    “之前也說了，它是此次追獵的起因之一，”她說，“強大的魔物本身，或者它們無意識製造出來的領域，雖會驚退與之級別相近或稍遜的存在，卻會對更加弱小的魔物產生難以抗拒的吸引力，把它放在這裏，便能保證那些會被它吸引而來的魔物將源源不斷地向此處彙集。”
    獸王！聽及“領域”一詞的一行人立即捕捉到了這段話背後的真實信息，就算還不是，想必也相差無幾，但那對他們這樣沒有半個一階存在的隊伍是同樣的致命，凱羅萊雅的麵色當下就有點蒼白，傑納立時繃緊神經，阿德琳娜深吸口氣，祭則是不想回憶般閉上了眼睛。
    他們的反應讓溫特妮絲的笑意又是少許分明。
    “除此之外……各位也該聽得出來，想對它做出處理，非有真正的一階不可行，”她輕言細語，“就算蒼月會的高層們現在就獲知了這次追獵的起因是因為它的離境，想要趕到這裏，怎麼也得再有幾天才行。”
    “蒼月會……不，阿洛瑪貝爾方麵此前對這件事並不知情？”傑納敏銳抓住了溫特妮絲話中隱晦傳出的訊息。
    溫特妮絲的笑容消隱幾許。
    “是的，”她輕聲承應，“那時剛發生了一件對我們影響不輕的事情，國內大部分的相關人員直至現在都忙於應對後續產生的問題，沒有餘力去嚴肅地應對小規模的魔物離群，隻派遣了我們這樣的小輩負責處理。”
    所以才有了之後的“事態失控”啊……傑納心下分明，也猜測除非得到獸王參與的確證，分會方麵也不敢在這種國內忙亂的情狀下直接搬來一個一階全程支應，層層隱瞞的結果就是，原本能迅速處理的事情從冰嶺附近一路洋洋灑灑到了西恩特的邊境。
    隻能說他們的運氣還行……能在沒有一階的情況下製住一隻足有獸王水平的魔物，而非全軍覆滅不剩毫厘……他在心下歎了口氣，而一旁的祭想的也是差不多的事情。
    “如果諸位沒有其它問題，我們就開始著手對境內魔物進行處理吧，”溫特妮絲伸手向木屋的方向示意，“距離午夜，已經沒有多少時間剩餘。”
    一行人沒有異議，隻有落在最後的凱羅萊雅回望了一眼河川對岸仍舊嘈雜的營地，各色魔光映在她的臉側明滅不息，少女的神情昏晦不明。
    
    回到之前那座勉強沒塌的小木屋裏，格雷在瑞雅爾的低聲吩咐下從一厚遝地圖裏挑出提前做好標記的幾張鋪在屋內坑窪不平的桌麵上，而阿德琳娜把一眾人叫到一起，從鬥篷裏掏出一隻細長的深色酒瓶，祭還沒開始對內容物心生猜測，就見阿德琳娜手起刀落，一刀削掉了包括瓶塞在內的酒瓶細頸。
    伴隨小半瓶頸一道滾落於地的是鴉雀無聲的寂靜。
    絲毫不以為意的阿德琳娜抽抽鼻子聞了一下確認內容無誤，抬起胳膊搗了搗一邊有些無言的維爾萊特，維爾萊特愣了一下隨即會意，沒管木桌一角放著的那套粗瓷茶具，伸手用冰凝聚成五隻形狀相似大小相近的杯型。阿德琳娜瞟了一眼，勉強沒對三階水準的精度提出什麼質疑，隻將瓶中的東西逐個倒進適才凝好的冰杯裏，輪到最後一個杯子的時候隻倒了三分之二，然後掏出水袋把剩下的用水補平。
    祭正疑惑著，就見阿德琳娜拿起那隻兌了水的杯子給了自己。
    “你年紀太小，別上來就喝這麼高濃度的東西。”她稍稍板著臉訓誡一句，說完便回身拿起剩下杯子裏的一隻，一口氣灌了下去。
    格朗德小姐的酒量想必是相當不錯……祭邊默默想著邊將杯子貼近嘴邊，聞到一股十分強烈辛涼的、薄荷類的香氣。
    “這是？”同樣拿起一隻杯子的傑納對著屋內那盞不甚明亮的油燈，照了照杯中顏色深暗的液體。
    “不夜。”一氣灌完一杯的阿德琳娜表情抑製不住地顯出幾分猙獰，長長地喘了口氣後才回答了傑納的問題，而學著她樣子一氣悶完的凱羅萊雅跟維爾萊特一樣出現了齜牙咧嘴的表情，看得祭有幾分膽戰心驚。
    見傑納仍皺著眉頭沒有喝的意思，阿德琳娜揚了揚眉毛道：
    “真金白銀手續清明委托萊汀家裏做的，可沒去拜托你那位好室友。”
    所以曇花的粗液確實是他做給你？傑納一怔之後多少露出些無奈的神情，學著其他人的樣子湊到嘴邊一氣灌了下去。
    單看眾人的舉動和後續表情，祭就猜得出這東西的味道大概率十分不美麗，但還是英勇決絕地深吸了一口氣，將那杯幽暗的汁液一氣飲盡，但飲下的瞬間祭都沒來得及反應過來散布唇舌的究竟是什麼味道，隻覺得一股鋒銳的冷意從口腔直貫天靈，不誇張地說簡直像是有人拿冰淩從上顎刺進了頭頂，之前從馬車上帶下的零星睡意連帶之後在馬背上顛簸的疲意瞬間無蹤無跡，回過神來時祭隻覺得自己被辣得直冒眼淚，滿口俱是忽視不了的尖銳冷辛，一口進氣都能凍得全身激靈。
    “不夜能幫助我們維持相當長時間的敏銳和清醒，”阿德琳娜拎起瓶子晃了晃剩下的一個瓶底，“按他們的說法，順帶還能增強一點靈覺跟夜視的能力，不過副作用是效力過去後會比正常困乏還要遲鈍疲憊，就算還沒睡過去，也基本失去了戰鬥能力。”
    聽起來還是有點風險……傑納捏著鼻梁消化那道直衝腦海的冷意，閉著眼睛問了一句：
    “相當長的時間是多長？”
    阿德琳娜掏出懷表看了一眼。
    “足夠維持到明早天明。”
    傑納點了點頭，而房間另一邊的桌旁，蒼月會的四人也將正確的地圖和資料一道在桌麵攤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