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了嗎？傑納在升起戒心的同時轉頭往腳步聲傳來的方向看去，然後不可避免地停了停。
    來人他並不認識，但確是黑院的無疑，但問題不在這兒，在於那男孩足比他矮了一個頭，望向他的眼睛裏盡是興奮的神情。
    “……你是？”片刻的安靜之後，傑納還遲疑地問及。
    “安普斯·希德，黑院一年級，”男孩行過一禮後躍躍欲試地道，“我想請依達法拉學長做我的對手！”
    是聯係生啊，傑納注視著對方製服胸口用細金鏈連接成鏈式領針的一紅一黑兩塊銘石，能進紅院必然有著足被重視的背景，但希德……沒聽過的姓，而且隻有十二……或者十一？傑納估不太準對方的年齡，但還是回了一禮算作答應，男孩有點激動地道了謝，然後兩人一道離開人群密集區，尋找一塊足夠空餘的場地。途中他借著尋找場地的機會往之前那群人那邊看了一眼，就見凱森跟那位將來的的黑院監督生已經找好了場地，周身已有圍攏著的、閃著微光的結界築起。
    果然都是三階……傑納收回目光，未對凱森的那點小心思置評，兩人在一片足夠開闊的地域停下，他剛要抬手，就見對方將一小塊閃著光的晶瑩擲向地麵，泛藍的晶體在磚石上破碎，足夠容納兩人的結界瞬時建起。
    傑納避無可避地又停了停，旋即無奈把還沒完全抬起的手放了下去。
    這並非是作弊，而是由負責人下發的、銘有待發結界的寶石，對自己的結界質量沒有信心或者純粹是懶得花時間和魔力建的，會在對戰開始前去找負責人領，從方才的顏色來看這顯然是那位黑院負責人洛塔莎·莫拉埃利的手筆，高強度壓縮過的水魔法與結晶魔法有趨同性。
    “依達法拉學長，請。”安普斯麵向傑納又行了一禮，在傑納也遵照禮儀回禮之後，兩人往相反方向的結界兩端行去，銘有預製術式的寶石展開時依靠的並非使用人而是製作人預先壓縮進去的魔力，這樣相對最遠兩點足足有十步之距的結界，二階以下無法長久維持穩定。
    兩人各自在結界的邊緣站定，就見安普斯率先抬手，戒備著的傑納沒迎來預想的攻擊，反是有拗口冗長的吟誦聲在耳邊響起。
    ……什麼情況？傑納掌間盤旋的氣流息止凝定。
    
    “……他在幹什麼？”關注著他們那一組的祭不由出聲質疑，而她身邊的凱瑟琳早已沒憋住“撲哧”一聲，而後趕忙用手背捂嘴，發出幾聲漏了氣一般的聲音。
    “真的沒出問題？”祭眼見傑納放棄了發動到一半的魔法，搖了搖頭，徑直向結界另一端的安普斯走了過去。
    “沒有沒有。”緩過來的凱瑟琳揩了揩笑出眼角的淚意，抬頭時傑納已走過一半的距離，對麵的安普斯顯然也沒預料到傑納的舉動，卻也不肯放棄正在準備的攻擊，隻在忙亂中驟然提高了吟誦的語速和聲音。
    “按我了解到的，東域的魔法體係並不怎麼依賴咒文，哪怕隻是剛入門的水平，”凱瑟琳帶著點笑意說，“但這種體係並不具備普適性。”
    這是實話，祭想到，對東域體係而言，取代咒文在魔法中作用是“物”，譬如咒術用的符，心法用作引的劍和琴，化形術借助的則不是固定的物體，而是施術的對象，在重闕內所有孩子即使不算擅長也要從這三種之一學起，因為攝靈術、靈祈術以及心法中的純術不依靠這些東西，在魔力低微的階段難以上手更難見成效，即使有對應天賦，也常常是在四階之後才開始進行。
    “對於魔法師而言三階是分水嶺，”凱瑟琳聲音輕盈，“不僅是因為三階跟四階五階在力量和感知上有極大差距，更是因為隻有到了三階，魔法師才能擺脫絕大多數的咒文，讓魔法瞬發成型。”
    祭在凱瑟琳的一點之下想明，多少啞然地看著傑納走近安普斯，並將手搭上了對方的肩頭。
    “傑納哥哥原本是要參加上半年的三階評定的，自然早就已經有三階水平，”凱瑟琳微微笑道：
    “勝負已定。”
    
    結界之內，傑納將手搭上安普斯肩頭的瞬間，二人周身便有狂風驟起，駭人的鳴聲攜帶著萬千刀刃般的鋒銳，卻未向安普斯而去，隻是在他磕磕巴巴的吟誦聲裏，把他掌心那點剛剛騰起的火光剿滅幹淨。
    “你輸了。”傑納說著撤開手，於空中輕輕橫抹一把後，結界化作無數微藍的晶瑩墜落並消融於地。
    原本多少有點不服氣於傑納不等他念完咒文，想要出言指責的安普斯見到結界崩碎的一幕後，驟然沉默下去。
    依靠銘刻的術式發動的魔法雖不需要他維持，卻由他掌握著起始與絕盡，隻要他抹去結界裏用作觸發的自己的魔力印記，結界就會自行結束維持破碎而去，而這個結界的發動人並非傑納，也就是說他是純靠自己的魔力斬斷了結界的維係，那麼他要做的就不再隻是抹去一個印記那麼簡單，他要對抗的還有作為製作人的黑院負責人洛塔莎·莫拉埃利的魔力。
    這位黑院負責人可是一階啊，安普斯思緒有些僵硬地想到，雖說有點常識的人都知道她必不能在這種隻是暫時使用的結界裏加注一階的防禦力，但……她還是一階啊！
    傑納也不算意外地在拆解結界的同時看見那位莫拉埃利小姐的目光應聲轉來，與他相觸之後，唇角展露出一點細微的笑意，便有如無盡原野之上驟逢花跡。
    傑納完全理解莫拉埃利小姐為什麼這麼多年來在數代學生裏一直這麼受歡迎，迅速收回目光之後便看見了不發一語的安普斯仍站在原地，多少在心下歎了口氣，勸道：
    “別不服氣，將來真要跟別的什麼人打起來的時候，可不會有誰等著你念完咒語。”
    安普斯仍沉默著，但終是點了點頭，鞠過一躬後也不等傑納還禮，就匆匆忙忙地從這邊退離。
    傑納多少鬆了口氣，不管怎麼樣，必要的三場中的第一場算是順利結束了，就在他逐一掃視那些黑院學生們的時候，耳邊卻響起了短短一聲口哨，接著就是一道他還算熟悉的聲音。
    “看不出來，你還挺厲害的嘛。”
    傑納轉頭看去，就見是阿多爾斯，一路溜達著在他身邊站定。
    “你打完了？”傑納看他一眼，不想把話題往自己身上引。
    “跟你一樣剛打了一場，”阿多爾斯揣手笑道，“又一個以為藥劑師會忽視實戰的蠢貨而已。”
    再怎麼忽視實戰他所長也是雷電係啊，這可是最擅長攻擊的兩個屬性之一……傑納頓感無言以對，旋即想起可能不熟悉的人還真不知道他擅長雷電魔法，畢竟他是以製作藥劑在學院聞名，而做獵人這種事不可能公開進行，自己也不過是當時林中一見偶然得知而已。
    這就是信息差的效用之一……傑納暗暗歎了口氣，深知戰事起前交戰雙方最重要的不僅是摸清對方有多少位二階甚至一階的魔法師，還有對方擅長的魔法屬性，一個所擅不明的強力魔法師的存在，極有可能在瞬息之間改變戰局。
    但即使心有感歎，他也未在麵上顯露毫厘，隻看他一眼，聲音平穩地道：“既然隻完成了一場，那為什麼不繼續？”
    對方似乎沒聽出傑納言語裏不算客氣的逐客令，隻漫不經心地回答道：
    “當然是因為沒什麼人想得罪我啊。”
    傑納一哽，無言地往他臉上看去，阿多爾斯麵上並無什麼得意或者玩笑的神情，隻是有點無聊地回答一個再正常不過的問題。
    實戰課對輸贏沒有硬性的要求，但顯然輸太多次除了自己麵上無光外，也會降低負責人跟同學裏可能存在的未來主顧的評價，所以參與對戰的學生們，尤其是黑院的，最終的目的仍舊是贏，而且是盡可能多地精彩地贏。
    傑納一時間心情有點複雜，心說就連世家出身的學生們也不至於麵臨這種問題，雖然實際上是因為同階位水平下隻要不遇到其他世家成員，世家成員自己很難被外部人員擊敗的原因。
    而沒人願意得罪阿多爾斯的原因也不算難猜，水平優秀的藥劑師就跟匠人和醫者一樣，未來多是依附大的家族或者勢力，能在外邊遊離的少之又少並且無不極端難尋，不管阿多爾斯將來是要給什麼人或者勢力效力還是一直這樣遊離下去，能與他建立長久關係，並保證能隨時合作的都非他隨手可得的金錢，而是人情。
    這也是林中遇狼的那一天，他能那麼迅速就借到馬車的原因。
    “……那你的對戰要怎麼辦，”緩過來的傑納不由問及，“你已經是三年級，至少還得打四場才行。”
    “不用擔心，”阿多爾斯的回答仍舊不能算是有興趣，“等我那些老主顧們把自己的場次都打完之後，來幾個人各給我勻一場就行。”
    “……”傑納有片刻的無語，“這也行？”
    雖然這樣問了，但他也確實知道這樣可行，假如對方五場全勝或者接近全勝，在額外的場次輸一場或者平一場，並不會引起什麼議論注意。
    阿多爾斯聞言笑出了聲音，他轉頭看向傑納，幽邃的暗藍眼瞳裏滿載玩味的笑意。
    “怎麼不行？”他稍稍側頭湊過來壓低了聲音，“我的人情可是很貴的。”
    驟然湊近的聲音讓傑納心頭一突，不太自在地把目光挪到了遠處去，旋即他有所回憶，不是太確信地想到，或許那天在森林裏幫他抓住了竊狼，跟後來以高於他最終收益的價格把竊狼買走，也算是讓他欠了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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