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離殤  第二百七十章:血中花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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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緩步行於林中的傑納·依達法拉打了個哈欠。
    八月底,常駐林中的雨水仍無太多削減的跡象,但雨後行於其間時的憋悶感卻已有了些許可辨的減輕,傑納知道這是夏天進入尾聲的訊號,當然要等雨水出現明顯的減少至少還得再等一個月,而若想等氣溫轉涼,則要等到十月中下旬——當然這不絕對,隻要那位領主樂意,隨時都能改變領域內的天氣,不過單就他所知,除了三年前燃湖戰役期間他曾經做出過這方麵的幹涉,餘下的時間基本都是放任……想著想著他又打了個哈欠。
    他昨晚甚至可以說是最近的睡眠質量都不是太好,當然並不是因為太熱——以他在依達法拉暫居的地位,在每個房間裏擺上一塊高純度的冰元素晶石降溫再正常不過——主要是因為做夢。
    正常來說,人類每次進行長時間入睡基本都會做夢,隻是這種自發的夢境往往支離破碎且不甚清晰,絕大多數都會隨著醒來的過程被淡忘,隻有在做噩夢被直接嚇醒或者睡到半途被人叫醒這種情況下,會相對保留下較為完整的記憶,當然這也不絕對,而且一樣會很快忘掉。
    但對於魔法師來說顯然存在例外,拜長於此道的外祖母、依達法拉家族家主所賜,傑納清楚一位思維魔法師是有能力製造夢境並注入某人或者某動物的腦海裏的,這樣的夢境會異常鮮明,即使當事人最後自然醒來,也會突兀地在記憶裏清晰,因此一位有經驗的思維魔法師會在注入夢境的同時進行模糊化處理,並著意幹涉當事人的遺忘進程令其看起來自然,與此相對他們同樣能做到驅逐夢境——不僅可以靠術式,甚至還能單純依靠藥劑,其他種類傑納暫且不知,但曇花花毒在這方麵可謂當之無愧的翹楚。
    在不那麼連續地做過三次在深夜的密林裏奔跑、對著河川之外嗥叫以及追兔子追狐狸的夢後,傑納意識到了這些夢的來源——由於自己與狼結契的時間的增長以及對方對自己的防備的減弱,它的經曆正順著契約的聯係流向自己。
    對於這件事傑納的心情有點複雜,半是欣慰半是苦惱,欣慰就欣慰在對方腦子正常並且看起來還算知恩圖報,學院放假的這兩個月——雖然對休學的他而言無甚區別——他以平均十天一次的頻率帶著狼去獵魔。隻不過雖然說是獵魔,但大多時候也隻是他把狼領到對應地點後任由對方自由捕獵,畢竟【罪心】一出周遭魔物甚至動物隻怕都要四散奔逃。他所為不過是了解狼的恢複情況、身體現狀以及平日裏的作風跟狩獵習慣,至少目前看來行之有效,不僅該知道的都能知道,也有效消除了對方對己身的戒備;而苦惱的就是這實在是對他的睡眠的一種不可忽視的幹擾,雖然為了抵禦【罪心】與靈覺過強的影響,他有時會使用曇花花毒來保證睡眠質量,但這種東西畢竟不可常用,尤其是在他還未真正擁有一階水準的時候。
    家主不止一次地跟他說明過花毒的製作過程就決定最終成品必定保留了部分蘊有魔力的活性,即使實力強悍如一階們可以抵消絕大部分這種入體的異種魔力而不視其為劇毒,也往往難逃其中原屬花朵的、被魔力催生的活性,除開真正的第十一王族森之王能掐滅這種活性或者納為己用,其他存在都隻能純靠等待好讓這種活性因後繼無力而自行消湮。想來是家主擔心他仗著自己時間有限就大肆濫用藥物,還特地從藥劑室裏取出一瓶幾十年前用特殊手段封存進去的血液,家主當著他的麵拔開瓶塞灑出幾滴在一隻空的銀碗裏,他眼見有新綠的嫩芽自那斑駁的暗紅裏急速抽生,未及長葉便開出了一叢四瓣的豔紅的花。
    收好瓶子的家主告訴他這血液來源於他的一位外祖姑母,那位毫無疑問是個一階,同時也是位極有天賦的藥劑師跟毒理師,幾乎一輩子都泡在城庭的藥劑室裏,常年接觸各種危險雜亂的材料的結果在她年老衰弱後開始顯露,她開始渾身作痛,並從皮膚下長出一些可怖的腫塊,即使有做過處理也無法根治,總是很快就會複發,而她當時的年歲和身體情況都經不起一再使用魔法處理。
    事情的最後是她的兄長,也是傑納的曾外祖父,依達法拉的前任家主不忍再看妹妹痛苦,允許了城庭的醫者開給妹妹過量的罌粟花毒。與普通人使用的果實汁液提取物相似,它一樣具有鎮痛的效果,甚至不談殘餘活性的話,傷害比果實汁液還要輕了不少,至少不會造成那麼可怖的成癮,但擺脫痛楚這一事實本身也很讓經受苦難者上癮,放任的結果就是劑量的不斷增大終至失控,以致她咳出的血浸在手帕裏或者落在地麵上的時候都會開出那純紅的花,她最後死去的時候如同皮包的骨架,再多的花毒也無法阻絕她的痛楚,因為有數之不盡的紅花汲取她的血肉鑽破她的皮膚生長出來,在響徹半座城庭的慘叫聲裏,將她化作了一副猩紅的骷髏。
    ——那就是過量使用花毒之人的最終下場,累積的活性無法祛除,血液裏會先開出對應的花,最後整個人都會化作花的溫床。
    對這種可能的下場傑納其實不是太在意,甚至覺得這是種有幾分浪漫甚至帶著些宿命意味的死法,曾經被你飲下的花朵們在生命的最後撐破囚籠重見天日,你曾因它們短暫地獲得過好處,最終也在它們的包圍之下死去……
    不過在開口前他就注意到家主即使隔著麵紗也不難察覺的沉默,最終還是選擇閉上了嘴巴,他猜家主是想到了她的長女,第二十二任星空學院院長的夫人,也是自己的姨媽璐琳娜·達伊洛,她並不是死於對花毒的濫用,但據說死前遍身也像是開滿了黑紫色的花。
    親眼見證這樣的情境大概會帶來極大的震撼和終生揮之不去的陰影……自己的曾外祖父也是在外祖姑母死後主動卸下家主之位,並自此一蹶不振,在幾年後去世,而璐琳娜姨媽去世時自己還在洛斯羅蒂生活,但年紀較大的德奧跟倫澤有回來代母親向姐妹道別……他們從未在人前提起過達伊洛夫人的死狀。
    他在心裏歎了口氣,主動開口承應自己不會濫用花毒,而家主在征得同意後借助思維魔法來他夢中旁觀了幾次,認為這隻是契約雙方更能接受彼此,以及作為善用“靈”的魔物的對方的實力,已經開始了緩慢的增長,所以沒必要過度關注和處理。因此產生的後果是再做有關狼的夢的時候他就隻好幹熬著,常常夜裏在樹林裏跑了一宿,早上爬起來還要到薩佛朗街處接受倫澤一日嚴苛過一日的劍術指導,生活比在校期間還充實。
    不得不說倫澤的眼光足夠毒辣,他為傑納選定的避免正麵交戰轉走刺殺為主的路線卓有成效,當然他也表示隻要傑納水平足夠,這樣的技術未必就用不到正麵對抗上,因為到了那個時候對方根本無法捕捉到他的動作,即使捕捉到了也根本反應不過來,更別提跟上。傑納則對此沒太激動,他麻木地重複著倫澤要求的練習,並且接連不斷地在與對方的對戰中被毫不留情地打趴——除了年齡和身體素質的差距,還有倫澤一階的魔力對他自身不容忽視的加強外,也是他的劍術真的強橫到罕有人得以匹敵的地步。
    傑納至今不是太明白倫澤的劍術是從哪裏學的,在洛斯羅蒂時公爵跟領地內的騎士雖然都算是會,但更多還是演武場上的花架子,或者用於輔佐自身魔力的使用,而非是倫澤這種真切以兵刃取人性命的技術,就讀期間的白院就更不會教這種東西了,就算他跟黑院不少人關係不錯,但黑院的學生們所用的武器也並不統一,甚至絕大部分人都不用武器,也沒太可能開設這樣的課程。
    ……總不能是跟著院長閣下學的吧?傑納剛冒出這個想法就把自己逗樂了,無論跟誰學都不會是跟洛歐斐·達伊洛,對方持有的自拉芙拉希婭時代傳承下來的德蘭王劍也好,早已不在人類範疇的魔力水準跟身體素質也好,都不是旁人能夠效仿的,這也是為什麼有時學院院長會擔任某些不甚重要的課程的導師,而洛歐斐從繼位起就毫無此類打算的原因,他若真的去了,估計除了讓導師跟學生們自發地開始懷疑人生之外,應該沒有什麼其他作用。
    傑納邊勉力壓下自己的唇角邊在心裏略略歎了口氣,他想或許之前的自己是真的被保護的太好了,也是真的以為自己能做個醫者,不必擔憂任何事地過完這一輩子,以致他對大多數人甚至是身邊人的了解都很有限,以至於就算想知道點什麼,推斷都推斷不出答案。
    嗯……以後要重視情報的收集。他一邊漫不經心地想著一邊停下腳步,轉頭望向了身體側方一叢發出輕微“沙沙”聲的漿果叢。
    皮毛雪白、隻在腦後到脊椎處有一溜灰毛,並且斷了一小截尾巴尖兒的狼從灌木叢裏鑽了出來,它抖了抖自己的皮毛,甩掉了部分黏附其上的枯枝敗葉。
    傑納望著它露出了一點兒笑容。
    “你來了啊。”他輕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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