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沒去問那位路易艾拉小姐為什麼不可能同意，就像她也沒問為什麼那二人的某部分親長會希望兩人結親，她要思慮的事情已經夠多，實在沒什麼探聽的心力。但凱瑟琳剛才說的話她也聽懂了，顯然場下兩人都無意於親長的撮合，並且十分一致地連麵子都沒打算給，所以舞曲一起才默契地各自尋了舞伴，沒對對方有半分的過問和注意，凱瑟琳一開始的驚疑大概率是出於這個舉動本身，以及路易艾拉的舞伴恰是普林賽斯的王儲這兩件事情。
    第一支舞曲已近尾聲，燭光正下幾乎已沒有了旁人，實力也好地位也好，單純的容貌也好，院長閣下二人完全壓製住了一旁與路易艾拉共舞的王儲，百支燭焰下他正擁著莫拉埃利小姐做最後的旋轉，祭仍在樓上注視，隻覺得即使拋去各類意願利益不提，也是這位負責人小姐與院長閣下更為般配。
    她正半是遊神地這般想著，忽見舞曲至終，兩人分離，各自向對方致意，然而致意之後，洛歐斐忽地抬起頭來看了她一眼。
    祭的心髒當即狠跳一下，她無比確認那一眼是在看她！因為自對方抬頭到目光落定的短暫瞬息，視線就沒有哪怕半分的挪移！
    燭輝熠熠之下，那雙堇青色的眼睛不似往常如無波瀾也無窮盡的深潭，卻仍不像是什麼能夠切實看透的東西，像是透過晨光的玫瑰窗，像是寶石，像是人偶的玻璃眼睛——
    不過片刻後第二支舞曲再起，洛歐斐也隨之挪開目光，繼續邀請身邊的洛塔莎繼續，年輕的負責人欣然同意，不遠處的王儲與莫拉埃利也一道繼續。而二樓扶欄之後，祭因那精準投來的一眼多少有些不敢再看，盡管她並不知道自己為何心虛，她知道一些魔力場強大或者偏感知方麵的再或靈覺出眾的一二階對他人的注視敏感很正常，但問題是那一支舞的時間裏盯著他看的人絕不會隻有二樓的自己，盡管她沒辦法確定那一眼是為了什麼，但終歸覺得既然已被對方發覺，就不好再在原處盯著了。
    “我們去拿些喝的吧？”祭偏過頭小聲對凱瑟琳提議，“我有點渴了。”
    “好呀。”正無聊的凱瑟琳隨口承應。
    
    圓廳一樓的舞池裏，正與院長起舞的洛塔莎·莫拉埃利卻在此時低低地笑了起來，借著隨節律貼近的瞬間，在舞伴身邊輕聲說了一句：
    “您嚇到她了，院長閣下。”
    回身的間隙裏她看不見對方的表情，但還是聽見了自覺這句話頗為耳熟的院長閣下似是歎了口氣。
    年輕的負責人笑意更甚。
    
    原本就打算三支舞過後就開溜的兩人為了不引人注目沒有下到一樓，而是在二樓側邊的酒水台各取了一隻半浸在冰水中的高腳杯，就在凱瑟琳正試圖從二樓昏晦的燭影裏辨別哪一間休息室無人使用之時，忽地聽見身後有人低低喚了一句。
    “茜娜？”
    凱瑟琳愣了一下，轉身回望過去，她們挑選的這個酒水台正靠近圓廳二樓左側的樓梯口，就見剛剛走上樓來的是對身材高挑的男女，祭就著暗光看了片刻確定是自己不認識的人，就見凱瑟琳望著對麵似乎奮力思量許久，才稍有點不確定地輕輕喚了一句：
    “愛瑟爾姐姐？”
    “這都有四年了吧，也難為你還認得出我。”被叫出名字的年輕女子笑著伸手在凱瑟琳臉上掐了掐，凱瑟琳不太樂意似的後仰一躲，那女子卻像是被激起了好勝之心般伸手作勢要再掐，隻道：
    “再過幾年見你就要開始化妝正式參加舞會了，我就再也沒得掐了，當然得趁現在好好掐幾下，你躲什麼。”
    凱瑟琳聞言更是不樂意，直接側身跑開躲去了與她同行的年輕男人身後，那人虛扶了她一下，旋即輕輕勸阻了一句：
    “姐姐。”
    年輕女人見有人阻攔，隻好悻悻收手，凱瑟琳毫不淑女地向她呲了下牙，從另一邊跑回祭這邊，牽著她往前走了幾步，跟祭介紹說：
    “這是洛格萊特懷因特家族的愛瑟爾，這位是她的弟弟戴諾德，他們之前跟哥哥是同院，經常來星邸的——呃，或許你更習慣管洛格萊特叫西澤？”
    姐弟？聽凱瑟琳介紹完的祭短暫疑惑了一下，因為麵前這一男一女僅從外表看可謂毫無相似之處，實在不像是有血緣關係的樣子，姐姐愛瑟爾有著顯眼的高個子，眉眼明晰深邃到幾乎有種鋒利感，皮膚在燭火昏晦下甚至隱約顯出些透明，經過雨霧節後祭完全可以確認這是典型的北境人相貌，隻是還沒像白津那樣極端，而看起來跟她差不多大的弟弟戴諾德卻矮了她小半個頭，發色瞳色也明顯深她不少，與愛瑟爾相較，他的相貌幾乎可以說是柔和的，這讓祭一時間無法從相貌判斷他是哪裏的人。
    混血？祭不是太確定地想到，然後想起凱瑟琳說兩人來自洛格萊特，也就是東域口中的西澤。雖然叫西澤，但祭知道那是個遠比北芸跟達坦納風情顯著的北境國家，懷因特這個姓她略感耳熟，大約是在史學課或者離族前大長老聊及時局時曾有帶過，既然能讓她聽過就說明這個懷因特家族大概率家世不俗，或許是國內的古老貴族，又或許是有一階坐鎮的知名魔法家族……或者兩者兼具。
    “這是楠焱祭，”凱瑟琳也向姐弟二人介紹了一句，說完後稍稍停頓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麼，旋即回想起這是在學院，也就放下心來：“呃，或許你們聽過？”
    祭並不意外地發覺對麵人在聽到自己的名字後從動作到嘴邊的笑意都同時頓住，這讓她稍微有點不自在，剛想開口說點什麼，就注意到愛瑟爾的麵上浮出些許奇異的神色，似是張口欲言。
    “原來是楠焱小姐，”戴諾德似有恍然，旋即露出一個含蓄的笑來，“久聞大名。”
    他一麵這麼說著，一麵似是不經意地用肘部輕輕碰了身邊的愛瑟爾一下，愛瑟爾似是想起了什麼，也表示出了相似的意思。
    但願這個大名是什麼好名聲……祭神情有些僵硬地想著。
    “愛瑟爾姐姐的評定怎麼樣了？”見氣氛稍顯凝滯，凱瑟琳半是為轉移話題半是好奇地問了這麼一句——懷因特姐弟四年前就已經畢業離校，會出現在這種場合隻可能是來參加二階評定的。
    愛瑟爾聞言一挑眉毛：“我就知道你肯定沒來觀禮第三日的評定。”說著便又要伸出手去掐她的臉，卻被早有警惕的凱瑟琳躲過。
    “哎呀，本來是要看的，”凱瑟琳鼓了下臉頰，“結果昨天哥哥臨時決定要我們參加這場舞會，剩下的時間就全都用來準備了。”
    這是實話，愛瑟爾聞言似有了然地向圓廳一樓望了一眼，轉回視線見仍望著自己眼帶期待的凱瑟琳，便勾起微笑攏了攏頭發：
    “都通過了的，”說著望向身邊的戴諾德，“如果不是為了等我，戴諾德去年就該來的。”
    凱瑟琳當即把驚奇的目光投向了她身邊的戴諾德，年輕人隻是笑了笑。
    “早知這樣去年就該來試試，”愛瑟爾也望向戴諾德，然後歎了口氣，“大不了今年再跑一趟。要是去年來還能見到安娜……本來以為今年也可以見到的，結果完全沒有看到她家，也是奇怪了。”
    凱瑟琳似乎更加驚奇：
    “安娜姐姐是二階了？”如果她沒記錯，這一位今年該是剛滿十六歲。
    “年初隨著年禮來的信上是這麼說的，”愛瑟爾點了下頭，似乎生出了點抱怨：“我本來以為安娜會留到今年參加完評定再走，結果沒想到她不光去年秋天就走了，這次的評定也沒來參加。”
    凱瑟琳一時有點說不出話，十六歲的二階即使放在世家之內也足夠優秀，就像黑院的主位阿德琳娜，而這對於她太過遙遠了，甚至可以說是一生無法取得的成績。
    而參與過塚中擇劍和見識過噬生蔓的祭對此沒太多感受。
    戴諾德輕輕咳了一下。
    “對安娜而言最要緊的是她的婚事，”他聲音不高但語氣柔和，“二階跟一階之間畢竟還有不可忽視的距離，如果決定不去趕7747年的一階評定，在更下一次的7750年之前隨便哪年都可以評，就算能在7747年前成為一階，二階評定也還有明年，時間非常寬裕。反而是她的婚事，雖說婚期還未定下，但與世家的聯姻，無論如何也不能草率以應，她家裏又不省心，肯定是要以此為重的。”
    “也是，”愛瑟爾想了想，歎了口氣，用持扇的右手在身前比畫了一下。
    “上次見安娜的時候她還沒我胸口高，想不到這就要結婚了。”
    戴諾德聞言笑意更顯。
    “姐姐不也是一樣。”
    愛瑟爾耳尖一紅，手腕一甩就將合攏的小折扇抽到了弟弟的肩上，然後才想起眼前還有兩個小的，見二人相覷，便咳嗽一聲，推著弟弟的肩膀說：
    “那我們就先走了，別礙著你們偷跑。”
    聽見自己原本的打算被戳破，凱瑟琳不由神情一滯。愛瑟爾見凱瑟琳一副像是噎住了的表情就知道自己說中了，不由暗笑。
    “……也不用太想我，下次見麵不會太晚，肯定等不到我參加一階評定的時候，”說到這裏她想到了之前所見，忽地玩心一起，便繼續貧嘴道：“像是等主位成婚的時候，無論是作為洛格萊特的代表還是主位的同窗，我們都肯定會來的！”
    她說這話的時候甚至略略提高了些音量，雖然遠不到周遭矚目，但仍像是生怕樓下有一階聽力的洛歐斐聽不見似的，說完還很刻意地往下麵的大廳又望了一眼，不等凱瑟琳對這個難以解釋的複雜問題發表任何看法，她便一麵推著弟弟的肩膀一麵嗤嗤笑著小步跑走了。

    作者閑話：

    關於懷因特家族，見舊卷舊時光第三百七十九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