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離殤 第二百四十九章:幻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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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三人不約而同地退了一步。
“你買到的情報裏有說過這頭落單的狼是雪狼嗎?!”傑戈咬牙切齒地壓低了聲音問著。
斯拜爾的麵色也顯而易見地不太好看,聽見傑戈的質問後,緩緩搖了搖頭。
他們都知道自己的搜索路線一早就超過了守衛依達法拉之城的狼群巡視範圍,所以眼前這頭雪狼必不可能是依達法拉的狼群中的一員,雪狼雖然也能籠統地算在類狼魔物的範疇中,卻跟那些因各種緣由沾染並獲得了一點魔力,進而成為魔物的野獸大不一樣——雪狼是真正有以穩定血係延續著的族群的,而這血係甚至能直接上溯至凶獸!這樣的存在從來都不是什麼擁有奇異力量的的野獸,無論是在什麼時代什麼地方,都是能當做一個足以與人類相較的強者來對待的!
“……那隻米維羅。”齊裏忽然小聲說。
斯拜爾顯然也想到了,他緩緩地吸了口氣,向後又退了一步。
“真正的誘餌不是那隻被掏走心髒的米維羅,”他低聲說,“而是這片林域裏有落單的狼形魔物出沒。”
傑戈就算一時沒有繞過彎來,斯拜爾說得也已經很明白,瞬間隻覺得身上已然密密麻麻地冒出冷汗,隻能將聲音一再壓低,確認一般地問道:
“它是想……狩獵我們?”
“最開始的目標未必是我們,”斯拜爾一邊示意兩個人跟著自己一起以一個緩慢的速度向後撤去以求不讓雪狼感到被冒犯,一邊輕聲解釋出聲:“可能是其它的魔物,不僅是作為食物,力量相近的那些還能成為魔力的補充,也可能是附近其它的狼群,它可以殺掉對方的王,擊潰或者收編一些剩下的。”說著說著他頓了頓,神色隨之更顯凝重了。
“當然,我並不是說它會放棄那些不符合條件但送到嘴邊的肉,”斯拜爾的聲音愈發輕緩地說,“越是尋求力量的魔物就越是如此……雖然人類做食物是不太過關的,但作為可擷取的魔力源,人類的魔法師要百倍千倍地強過隻憑本能使用魔力的普通魔物……實力對應人類階位越高的魔物對這一點的認知就越會清楚,我們現在也沒法看出它是幾階……”
他瞥見同伴們愈發惶恐的神色,把那句“從對方能操縱自身所在領域來看不會低於二階”的猜測給咽了回去。
傑戈隻覺心頭冰冷。
“那我們現在該怎麼辦?”他啞著嗓子低聲問著。
斯拜爾苦笑了一下。
“大概……隻能祈禱一下我們與對方屬性不容,魔力構成並不能為它所吸收,又或者對方知道依達法拉,能因此有點克製或者忌憚的——”他忽覺一陣冷風遍體而生,當下顧不得再解釋,隻直起身體來低喝一聲:
“快跑!”
三人當下再顧不上悄無聲息地退走,而是轉身迅速朝著來路狂奔,轉身的時候他們多少都從餘光裏看到,彌漫於暗澗的霧氣忽地大幅濃厚,一道顯眼的邊界,正如海潮一般自雪狼所在的方向漲起,向著三人的方向奔湧而來了。
狂奔中的傑戈像是忽有所覺,反手從左側腰際抽出那把彎度誇張的獵刀就是一記橫揮,無數看不清的、泛著淺淡青白色光華的柔韌條狀物隨著刀鋒所及紛紛斷裂,濃稠到幾乎化不開的霧氣卻在下一息響起了更為明顯的窸窣之聲。
“這霧裏有東西!”左側傳來一聲火焰爆開的轟響,傑戈隨之聽到了斯拜爾已隔開一段距離的提醒聲,但眼下他根本顧不上往斯拜爾的方向彙合,霧氣與隱於霧中的觸腕狀物體越來越密集,他已經無法目視到三步開外了,他轉向印象裏齊裏之前所在的方向,早已是白茫茫的一片,什麼都看不見了。
傑戈努力地阻止自己去想齊裏現在會是什麼模樣,隻憑借著周遭風的反饋一刀一刀精準地劈在那些不斷湧來的觸腕上……觸腕?
他心下一寒,當即高聲喊道:
“是米維羅!那頭狼吸收了米維羅的力量!”
沒有話語回傳,隻有仿佛隔了非常非常遠的、沉悶的“砰砰”聲響。
米維羅善於製造幻覺,據說它們生有數條奇詭的觸腕,那些觸腕能通過直接接觸釋放出強烈的致幻成分,即便無法血肉相觸,隻要時間足夠,散布於空氣中的部分也足夠讓三階的魔法師完全找不到逃脫之路。更難以防範的是那些觸腕是無法在常規情況下目視的,除非是借助了不均勻的光照,或同時穿過了水和空氣這樣介質不均的情況才能隱約窺見些許形狀,還有據說族群裏有些強大的個體甚至會以觸腕為媒介施展簡單的術式,而激發魔力時顯現的魔光也一樣不易掩藏……
那些霧!是那些霧!傑戈一邊努力睜大眼睛去辨別那些潛行於霧的觸腕,一麵在心裏痛罵自己的疏失——早該想到的,早就該想到的!那樣濃厚的霧氣本就不是這個季節該有的景象!他們明明都意識到了!卻完全沒想過那些霧是被用來掩藏真正的異狀!明明已經看見了死掉的米維羅,明明知道米維羅已經被取走了富集著魔力的心髒,但他們,甚至包括這個小團體裏最熟悉魔物的自己還是沒想到那頭狼有可能獲得了米維羅的力量!
一把獵刀能防範的區域終究有限,傑戈敏銳地感覺到自己的感官開始了緩慢但不可逆的鈍化,抬起手臂的動作從反應到做出更是出現了可被覺察的延遲,他立刻就知道自己已經深陷於米維羅的力量,當下用一側牙齒狠狠咬住舌邊,痛感跟血腥味都慢了半拍才傳來,而且遙遠得像是隔了數不清的水和霧,但這種持續傳來的隱痛終究給了他一個提聚力量的方向,他一麵揮刀劈砍,一麵大步奔向來時的方向。
齊裏在轉身試圖逃跑後不到三息就失去了對身體的全部掌控。
他隻是四階——年齡,體格,魔力水準在三人中都不占優勢,唯有的可取之處是那點因先知體質帶來的額外的感知,他知道如果不是自己在這方麵還算擅長,斯拜爾跟傑戈這兩個在奧倫澤的同齡人中實力處於中上的人完全沒必要來找自己,因此在這種明顯所有人都自顧不暇的情況下,他也沒指望有誰能幫他的忙。他清楚這片深林從古至今都是獵場,不要說是一個別無所長的奧倫澤,就是卓穆爾,就是愛麗絲,就是對他們而言從來都跟傳說一樣的達伊洛,也不敢保證在林中不會遇到任何危險——前月的事已是最好的證明,那些生於雲端永遠高高在上、他們或許終其一生都無緣得見的大人物們,在這片噬人的密林之中,一死一重傷。
他的身體感受到一種強烈的倦意,仿佛幾天幾夜沒有合過眼睛一樣,但思維跟感知卻又那麼清晰,清晰到仿佛是在一片寂靜的永暗裏捕捉到一滴水落下的聲音和泛光的漣漪。
這就是先知遠超同層次的靈覺……他半閉著眼睛卻異常清醒地想。
他倒伏在潮冷的泥濘裏,聽見或近或遠如有數百條蛇同時急速爬行的窸窣聲響,那並非幻景,卻也不是能直接捕捉到的實體,在他的感知裏那些東西像是一團糾集了成百上千條蛇的龐大集群,它們圍繞著他遊走,噝噝吐著信子淺嚐他血液與魔力散發出的芬芳,它們在觀察,它們在試探,它們在等待,它們終將分享。
齊裏從未這麼痛恨過這份過人靈覺帶給他的感知,哪怕是喝醉了酒的父親拳打腳踢地咒罵他隻是個沒用的先知而非繼承人的時候也是如此——如果作為繼承人出生的話,從生下來的那一刻起,就會被視作愛麗絲,與家人一道被安置到雲端之城裏。
蛇群敏銳地覺察到了他在身體的極度疲倦下,情緒與思維發生了不受控的逸散,他也在疲倦中感知到了蛇群突如其來的興奮,感受到了它們躍躍欲試的欺進與為了吞噬他而特意清開一片的魔力場。
泥土的腥氣,爛肉的腐臭,潮木的濕意奇異卻和諧地織擰在一起,讓齊裏意識到這就將是他此生“看”到的最後情景。
他吐出一口氣,認命般閉上了眼睛。
蛇群暴起的瞬間,有狂風與兵刃清越的鳴聲從天而降,在齊裏的感知裏糾集的群蛇仿佛被什麼不可見的力量狠狠炸開,半數支離破碎,半數迅速驚起退避,不出兩息,他周身便隻剩了一片空茫且在感知裏如若無物的霧氣。
他聽到有人走來,那人似乎全然不受充斥周遭的濃重霧氣影響,毫無遲疑與試探地踏足林中的泥濘,他聽見那人停步,似乎已經站在了自己身旁,正微微俯下身來觀察自己,片刻後他感覺到來人的手搭上自己的右肩,微微用力後把倒伏在泥地裏的自己翻了過來,他勉力睜開眼睛,在濃白的霧氣裏隻看到一道纖細而素白的影,有柔軟微卷如絲織品的白金色發絲散落自肩脊。
那人似乎俯身俯得更低了些,探出指節在他鼻下試他的鼻息,那一瞬齊裏聞嗅到一股淺淡好聞的味道,像是春末夏初盛於城庭溫室的白薔薇,又兼有一縷上好的陳年木質家具的厚重香氣——對後者的認知來自外曾祖母留下的一隻小藥櫥,據說那是百年前由她的祖母從雲端帶下來的好東西。
這他想起半年前那場邀請了大半年輕的奧倫澤的聚會,想起倫娜小姐小心熏染在衣領和裙角後炫耀給所有在場女孩子們的那股香氣,但是又那麼不一樣……沒有那麼濃重,也沒有那麼淺顯和刺鼻。
齊裏努力眯起眼睛去看,不管怎樣都有些模糊的視線裏隻能隱約勾勒出一個白皙的下頜與沒什麼血色的嘴唇,他看見那嘴唇開合,吐出字音。
“還能坐起來嗎?”
齊裏愣了一下,盡管感官上的異狀消退得太慢,以致他現在的真實感受仍像是兩隻耳朵都進了水一樣,但也絕對夠他辨別得出那是個還未徹底低沉下去的男性的聲音,這跟他剛才建立起的認知大不一樣。
他努力想要挪手按地把自己撐起來,但最終的結果也隻是手指不怎麼顯眼地彈動了一下而已。
齊裏聽見對方似乎是輕輕地笑了一下,伸手把自己拽了起來,又扶靠到一旁不知是一塊大石還是半截木樁之類的地方去,隨後他聽見金屬鳴聲再起,下一瞬,有什麼東西輕輕點在了自己頭頂。
有輕微的痛感,但隻是極短的一瞬,至多如同鋒銳的東西擦過皮膚留下一道白痕時的程度,但就是這樣輕微的一點變動卻引起了他全身的連鎖反應,像是一下子被人從水裏撈了出來,又像是徑直將身上所有用於綁縛的繩索剪去,整個世界瞬間重回清晰,所有的感官都不再被拘束於內裏。
對方已有修長痕跡的手指在他眼前來回晃了晃,似乎對自己能製造的結果也不是那麼確信。
“有好轉嗎?能聽清楚我說的話嗎?”
他微微抬起頭來,隔過手指的縫隙,窺見一雙仿若將火焰封存於寶石的眼睛。
齊裏怔怔地望著那雙眼睛,積蓄許久的酸澀和溫熱忽然不受控製地從眼眶中湧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