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主是以人之身統禦群狼的領主，”傑納不帶任何磕絆地報上任何一個姓依達法拉的孩子都知道的標準答案，“狼主要協調狼群，和卓穆爾們合作負責對依達法拉之城的護衛，必要時候驅使狼群探查消息，並將從狼那裏得到的消息轉給依達法拉族內。”
    早在他開口報上答案的時候，倫澤便用手杖在地上極快地點了三下，撐出一個剛好將兩人籠罩於內的結界來防止旁人探聽，等傑納說完才點了點頭。
    “統禦群狼——主要是守衛城庭的雪狼，狼群既是狼主的眼耳，也是依達法拉的眼耳，”他稍稍歎了口氣，“羅德勒斯先生……依達法拉的救援本來是可以更早到來的。”
    羅德勒斯先生就是上一任的狼主？傑納為這個消息震了震，狼主的身份即使在依達法拉內部往往也是保密的，以防族內出現叛徒或是不慎走漏風信導致狼主被外部勢力針對，而狼主的交接據他所知往往也是如此，狼主們在族內通常是沒有存在感的。
    ……按儀式時候聽得的消息，恐怕在自己被帶到那個地方之前，羅德勒斯先生就已經死於在場的第四人之手……傑納無言地攥了攥拳，他那時會選擇留下來抵擋而驚走自己所乘的馬匹，是因為周圍沒有狼，還是知道即使狼在也無力戰勝那個人？羅德勒斯先生可是一階啊，是貨真價實的，達伊洛的一階……
    倫澤看他一眼，繼續道：
    “通常情況下狼主不需要公開新選，這跟狼群的習性有關，在和平狀態下，老狼王死去後，它的位置會主動落到年輕那些裏領頭的那隻身上，雖然狼王死後難以避免小幅度的分群，但整體可控，不是太大的損傷，而狼主隻要提前讓自己的繼任者跟狼王的繼任者建立聯係就行了，承位的過程可以說是毫無聲息的。”
    “啊？”傑納愣了愣，“為什麼不是狼主繼續跟新狼王建立聯係，而是讓繼任者去聯係？難道每個狼主的任期都是由狼王的壽命決定的？”
    倫澤的神情微妙了一瞬。
    “……確實，學院的魔物學不會講雪狼，這涉及世家的機密了，”他稍稍歎了口氣，“首先是雪狼，或者說所有狼類的魔物的壽命，都是要遠長於普通的狼的，普通的狼在野外壽命的極限差不多就是十年，而魔物往往能活三十年，甚至更久，菲尼爾的血裔們尤甚。”
    狼王菲尼爾，骸骨之廊排名——第八。
    傑納默然想到。
    “菲尼爾是為數不多的到世家建立後仍有活動跡象的凶獸，也是難得與世家關係較為和睦的凶獸，”倫澤說道，“他的血裔不少，但大多都是在【骸骨之廊】落成前留下的，唯有可查的、在他掙脫封印後留下的那一支隻有北境的那些，在他消湮前就已經絕盡，而留在西恩特的雪狼是那之外距離他最近的後代們，四十年不難活到，我記得這方麵的記錄最長應該是六十三年——當然，隨著凶獸血脈的衰減，現在已經很難再有這麼長壽的狼了。”
    ……這樣啊，那用狼王的壽命做任期確實沒什麼太大問題，說不準狼主還活不過雪狼呢。
    傑納幾乎有些想笑，但最終也隻是挑了一下嘴角。
    “另一方麵，就是我剛才說的，狼群是狼主的眼耳，”倫澤說，“這不是一個比喻，而是一個陳述。”
    傑納神情一滯。
    “類似的事你聽說過吧？”他歎口氣，“從伊德羅斯那裏。”
    “……伊德羅斯的白梟。”傑納低聲道。
    卡特貝瑞博爾公爵，或者人們更慣稱的風信公爵，擁有這一爵位的伊德羅斯家族的家族紋章就是一隻白色的梟，這並非是某種象征，而是實際存在的聯係，伊德羅斯家族的部分成員會與領地內的白梟建立聯係，它們會在黃昏時出發，在寂靜無人的長夜裏巡遊過整個卡特貝瑞博爾平原，公爵則能藉此知曉每一陣吹臨平原的風來自哪裏。
    卡特貝瑞博爾平原因此又名“風信地”。
    稍微有點背景的魔法師都知道這並非是因為公爵是什麼神靈的化身或被奉於聖堂的某位賢者顯靈，而是借助一種古老的契約達成，那契約會令白梟的所見所感成為公爵的所見所感，這固然為它們帶來了其他魔物難以企及的優渥生活和領地內民眾的一致尊敬，卻也帶來了不再由它們本身控製的生命。據說每一任的風信公爵死前整個領地與之契約相係的白梟都會察覺，它們會落到風信城最高的那座塔樓外，公爵死去的一瞬白梟們也同時死去，它們從高塔上齊刷刷地落下，如同暴雪覆於大地，是極其令人震撼的盛景。
    ——自然，那位新死沒多久的風信公爵沒有這個待遇，他死得過於突然，據說是天不亮就起床采買的仆役們在各處都發現了數量多到不正常的死去的白梟，才有人意識到是公爵出了問題，仆人們和醫生在管家的帶領下解開公爵寢臥的門鎖，才發覺年輕的公爵橫臥於華幔交錯的大床上，卻如幹屍般幹癟枯槁，而那位據說被他邀請春風一度的美貌少女，也早在所有人到來之前就從封閉的房間內消匿了形跡。
    “所以是一樣的契約嗎？”傑納閉了下眼睛，片刻後望向一邊的倫澤，“如果狼主死去，狼王也會跟著一起？”
    “相差無幾，”倫澤輕聲說，“狼群因此受到了重創，兩頭狼王——與狼主結契的那一頭和它的配偶都沒能逃過，歸屬守城這一群並且成年的，現在隻有十七頭。狼王是狼主的眼耳，狼群也是狼王的，失去了狼王，狼群就連撤離都沒有來得及。”
    傑納一時無話。
    “羅德勒斯先生今年四十七歲，他是在來到依達法拉之城後成為的狼主，具體時間我不知道，但不論是哪一年，他和狼王都正值盛年，”倫澤緩聲道，“這就造成了一個問題，近年新生的雪狼中還沒有能讓整個狼群服從的個體存在，而是組成了一些兩三頭的小團體，這本來是在將來因繁衍選擇分群的時候新群的雛形，現在卻是重整的阻礙——城庭已經確認，新任的狼王難以在不見血的情況下自然選出，而雪狼的數量也好，現在的時局也好，都不允許我們再失去任何一頭狼了。”
    “……所以？”傑納似有所悟。
    “依達法拉會介入這次選拔，有意這個位置的人會去找有意狼王位置的狼，在城庭決定的時間進行一場比試，贏者得位。”
    “……這聽起來不僅僅是比試啊？”傑納皺了皺眉頭，“如果是比試，隨時都可以開始，為什麼要特意規定一個時間？城庭在等什麼？”
    “兩件事，”倫澤略顯讚許地看他一眼，“一是死去的狼王去年夏季末娩下過數隻小狼，它們同樣有參與奪位的資格，但要給它們一定時間成長，二是在菲尼爾已死的現今，每一任狼王都要向獸王靠攏，才不會讓族群的凶獸血脈急速衰落。”
    把魔物養成獸王？傑納不由呆住。
    這真是……未曾設想過的道路啊，通常隻有監視周圍的魔物族群，及時把將要變成獸王的魔物殺掉的情況。
    “這要怎麼做到？”傑納喃喃地問。
    “方法很多，”倫澤抬了抬手杖，“當然最安全也最易得的辦法是想辦法激發雪狼體內原屬菲尼爾的血統，但這個很看運氣，有些狼在遭遇嚴重創傷後會被激發出一些，有些則會在瀕死時因求生的意誌而得到一點，據說還有使用藥物和過量訓練的辦法。”
    “但這不是最有效的？”傑納一針見血地問道。
    倫澤稍感意外地頓了頓，然後稍稍勾了勾嘴角。
    “對。”
    不等傑納追問，他便繼續道：
    “對狼主之位的爭奪不僅僅是贏得比試就可以的，更不可忽視的一點是狼主與狼王間的默契，令其為眼耳的契約必須是在狼完全同意也全心信任狼主的情況下才能定下，而激發血脈的種種手段都難以免去對雪狼本身的傷害，並且大概率不會成功，這會嚴重損害雙方的信任，無論成與不成——當然幾乎沒有成的——都與狼主之位無緣了。”
    “那最有效的方法是什麼？”傑納忍不住問道。
    “不依靠菲尼爾，”倫澤輕聲道，“直接把信任你的那頭雪狼養成真正的獸王。”
    這……傑納一時語塞，感覺倫澤這話說了等於沒說。
    “並不是沒人成功過，”倫澤瞟見他的神情後笑了笑，“不依靠凶獸的情況下成功的例子，在世家內部就有，最著名的就是世家初成時的初代亡靈世家杜德絲家族，當然他們培養的不是雪狼而是荒原上的雷狼——就出過一位真正的獸王，甚至因為流著菲尼爾的血，能夠化形為人，雷狼為此至今代杜德絲家族駐守荒澗，但它們與杜德絲的關係並不如依達法拉與雪狼緊密。”
    初代杜德絲……傑納嘴角抽了抽，已知道問誰會得到答案了。
    七千載前達坦納的滅國之禍，杜德絲家族於浩劫存活下來的隻有三人，一位是初代的亡靈世家族長，事發時隨第二任至尊征戰於外的西莉絲·杜德絲，一位是成婚已久，當時隨丈夫巡視邊境的西洛爾·海辛，她的夫家就是之後的第二代杜德絲家族，因此她最終也成為了西洛爾·杜德絲，以及最後一位，真正處於浩劫中樞，卻因特殊身份而存活下來的、西莉絲的獨生女，也就是現今人們口中的達坦納的先知，德蘭的第十王族夢境之王倩曼。
    他不覺得自己有這個能耐去問杜德絲的先知、一位德蘭王族什麼問題，更可怕的是這一位的存世時間緣由不明地遠超世末之王拉拉爾·德蘭及以後所有生於人類之間的德蘭之王，她跟每一任的德蘭之王的關係似乎也是微妙的，或許過長的生命塑造了她獨有的冷淡，不會和任何的短生種走得過近……
    他稍微頓了一下，將略帶懷疑的目光投向了倫澤。
    “楠焱祭，那位楠焱小姐……她是不是跟那位先知有一定的聯係？”
    三年前茗萱戰時，那位可是帶著整個杜德絲家族殺到桑熾關外，以示對她繼承至尊之位的支持的。
    倫澤麵上仍有那種沒多少笑意的笑，並未予以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