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無論是東桌上首的傑納還是西桌次位的祭在聽見這個問題後都不可避免地愣了一下，旋即跟場中的大多數人一樣將疑惑的目光投向了西桌第三位的“紅寶石”。
    見全場無言的注視，“紅寶石”不由坐得更直了些，不是太有底氣地解釋道：
    “我已經從其他渠道獲悉，原公爵奧瑟·克萊伊已於三周前去世，地點就是在西恩特，據稱半個月前已由使臣護送靈柩從西恩特出發返回普林賽斯下葬，但無論是兼做領主的院方，已與公爵決裂的公爵夫人和三個兒子還是被留在普林賽斯的女兒均未就此發表過任何聲明——關於之後的爵位由誰繼承的聲明。”他再度環顧一圈周遭的與會者們，“有人有得到過什麼消息嗎？”
    “紅寶石”話中的信息量不可謂之為不大，盡管很多地方他並沒有說得太詳細——首先，不用說是跟世家往來密切，與世家於同一時代建立的製約國了，隻要不是那種隻有兩三座城市的小國家，任何一國的任何一位公爵死去都不會是小事，更何況這種明顯死於異鄉而且並非善終的下場了。其次，一位製約國的公爵怎麼會死在西恩特，死在學院的地盤上？而院方沒有表態……其實院方不表態並沒有多大關係，但這單撿出來提上這麼一句就很難不讓人往深了想，加上那位跟公爵決裂的公爵夫人，就差把公爵夫人跟達伊洛家族有關擺在台麵上了。還有最後，誰能繼承公爵爵位，這話本是白問的，時至今日西境的絕大多數國家仍沿用長子繼承製，但因為魔法師的存在，對有魔法承襲的家族也時有寬宥，比如允許女性繼承人繼承，又或者是在長子沒有魔力的情況下，由在任的當主親自討得準允轉立其他的孩子，但這種情況對洛斯羅蒂公爵的孩子們並不適用，但凡對西境魔法勢力消息上心的都知道這位公爵有三子一女，沒魔力的是那個女兒，且她年歲並非最長，不管怎樣都不該輪到她繼承，就算公爵夫婦感情破裂，就算被她帶走的三個兒子已經改姓，不再承認與公爵的血緣關係也是一樣，都是得不到普林賽斯王室的認同的，無論那位長子最後有沒有留在普林賽斯，這個頭銜都該實打實地落在他的身上。而“紅寶石”的言辭足以言明公爵夫人背後的勢力極其強大，甚至能逼得製約國王室低頭，再加上之前的院方，幾乎就是在直指達伊洛了。
    場中一時無言，不知情的人自然沒什麼好說，但稍微知點情的都知道這問題沒那麼簡單，且絕不該在這種場合問出來，就算“紅寶石”的初衷不涉世家，但隻要在這上麵稍作深究，不知在其中扮演了什麼角色的達伊洛就會被避無可避地帶出來——退一萬步說就算沒有世家的參與，那位公爵的次子至今仍在學院擔任白院負責人也不是什麼秘密，而與會者大都對集會和學院的聯係心裏有數，誰敢保證說過的話最後不會傳到那位的耳邊去？當下便更沒有人敢回答了。
    祭聽得眉頭大皺，盡管這也是她第一次詳細聽聞那三兄弟與洛斯羅蒂公爵的關係現狀以及他們和公爵姓氏不同的原因，但這不妨礙她認為“紅寶石”問出這樣的問題實在是非常失禮，這種事情私下打問是一回事，把別人的家庭信息明攤出來直接問就又是另一回事了，無論是出於什麼理由，都是絕不恰當的做法。而坐在東桌上首的傑納聞言後同樣一瞬驚怒，隻覺得遍身的血都衝進腦子裏轟轟作響，放在桌麵上的手都不由得掐緊了。
    ……先冷靜。片刻後他無聲地、長長地吸了口氣，努力把自己從這種憤怒中抽離出來，試圖以相對理智和冷淡的心態去想，誰會問這種問題？問出這種問題的目的是什麼？那位坐在斜對麵的“紅寶石”無論是從身形還是方才變了調的聲音裏都能明顯察覺到是個男性，應該比自己要大幾歲，少不了要長幾級……他在心中快速做著排除法，將往日有所往來的熟人都篩了一遍，暫時沒得出什麼有用的信息。
    那換個角度，他問的是德奧和艾克蕾爾最後誰會繼承爵位，由他們之中的誰繼承爵位有什麼區別嗎？當主隻是頭銜和社交場上的角色，真正值得被看重的毫無疑問還是克萊伊家族整體。如果爵位由德奧繼承——哪怕知道不可能——跟年紀尚小的艾克蕾爾最大的不同應該就是他已在適婚年紀，一些暗示和逢迎可能立刻就得安排上了，但如果是艾克蕾爾繼承——
    如果，是艾克蕾爾繼承——
    傑納身形一頓，隻覺得腦中亂哄哄的思緒跟全身的血都一起涼了下來，他吐了口氣，直起身體望向斜對麵“紅寶石”的方向。
    如果是艾克蕾爾繼承爵位，最大的不同就是，身為爵主的她不可能外嫁！
    兜帽和麵具下他幾乎綻出一個嘲意濃重的笑來，已經從中得出對麵“紅寶石”的身份，大概率是紅院的主位監督生，三年級的戴爾·亞蒙！
    他跟這位監督生和他身後的家族都不熟，但知道對方家裏承襲著一個伯爵的爵位，封地在卡特貝瑞博爾平原的西南，屬於風信公爵，就是那個一樣死了沒多久的伊德羅斯的治下，但這家跟他們往來不密，不知道是主戰區裏的難得堅定的反戰派還是單純的家族微薄巴結不上。
    他之前就有過聽聞說這位紅院主位打算參加今年的二階評定，而且次位的人選也會在之前定好，再加上這個問題，看來無論過與不過，都已決定好結束後就離校返回普林賽斯的，算一算已經沒有幾天了。
    跟高等的公學，普通人就讀的文法或者技術學校不一樣的是，學院或者類似的對魔法師開設的教育機構的真正授課時間其實都非常短，因為學生們的進度無論如何都不可能齊頭並進，能共通的經驗和知識著實不多。即使如世家之中的族學，除了某些高位者親自帶領的學生外，其他人在統一的課程之外也是以自主練習居多，這就導致了學院的假期散碎而漫長——春季學期視當年氣候開始，有時候不僅是西恩特的氣候，更是各地整體的氣候來決定，如是北方逢雪難以南下之類的理由，學院高層們會整理相應的信息酌情推遲開學，最早三月底，最晚則可能五月，而這一學期在七月結束前勢必結束，而秋季學期相對固定一些，多從九月早中旬開始，最晚十二月上旬結束——以防同樣的氣候原因導致部分學生無法歸鄉。而每個學期可以輪到一到兩次季休，譬如最近剛結束的季休就是從五月結束後開始的。魔法師的階級評定因此深受學院時間影響，除開能隨時於就近世家分支或製約國進行的五階和四階評定，三階評定及以上隻能由世家舉行，一年兩次，具體是哪兩個月份可以根據各世家自身情況做出微調，但大多數都會隨同學院定在五月和十一月——以他目前的身體情況趕不上即將開始的這次了，要等下半年——而二階及一階評定大多隻能由學院承辦，二階稍微寬限一些，如某一地區申報人數過多也能酌情散給其他世家，在學院舉行時則比三階評定稍晚一些，於五月底或六月——就他得來的消息今年是在六月中——一階評定則是三年一度，上一次是去年，下一次則要等到7747年，具體舉行時間會提前半年由學院放出，任何魔法師在參與一階評定前皆需學院的深造院審核。
    常規而言隻要在三年級前抵達三階，多會一試當年的二階評定，當然也有天賦異稟在二年級就嚐試或者因為信心不足或者其他原因推到四年級的，而對於監督生來說，能否在三年級通過二階評定基本意味著他們是否能繼續擔任監督生，包括次位，如果一院次位未能在三年級當年通過二階評定，本院主位通常會考慮換人，主位們大多在成為主位前已是二階，隻不過今次的青紅兩院主位都是例外。青院的混亂不必說，能找出一個正常並且願意主動承攬責任的學生都是不易，院方也沒法強求，而紅院的前一任主位則是臨近離校時才擇定次位，而當時的紅院沒有還打算繼續就讀的二階——畢竟對普遍出身貴族家庭的紅院學生來說，二階已經非常夠用，甚至不少人三階之後就會離校，之後的晉升用年份慢慢磨。
    今年的二階評定就在幾天之後，如今青紅兩院的主位都會參加，青院的萊汀·埃爾維斯傑納覺得問題不大，就算通不過以他“匠人”的特殊性以三階任職主位估計也沒人不滿，紅院的這位他確實不熟，不好評價，但從他結束評定就打算走人這點來看覺得問題很大。
    再加上亞蒙家族的領地在卡特貝瑞博爾一事，傑納多少恍然，估計是新任的風信公爵表現得相當聽話，阿爾澤為示褒獎安撫在稅務和政策上估計給了不少好處，而旁係出身的新公爵要緊著巴結國王陛下，必然不敢跟前任風信公爵來往密切的主戰派封臣們有更多聯係，所以這些原本不怎麼受重視的邊角料們就——至少是自己覺得——水漲船高了。
    而同樣主戰，同樣是新死了當主的洛斯羅蒂相對而言情況就沒有那麼明朗了，畢竟跟克萊伊沾著親的是那位被硬塞給國王的側室而非國王本人，而洛斯羅蒂公爵與世家的關係更是不為人知，依達法拉家族的存在僅被極少人或勢力獲知，平常人便是消息再靈通也至多知道公爵夫人跟達伊洛沾親，而不會知道依達法拉本身就是世家的一員，更何況公爵夫人已於數年前與公爵決裂。為此，眼下看起來無依無靠形勢不明的克萊伊家族就成了一塊徹頭徹尾的肥肉——畢竟克萊伊們不怎麼會站隊，在這代僅有的兩個一階改姓、同為一階的上代當主身死之後，魔法師的數量和質量在一眾公爵家中也著實不算上流，更沒什麼在外人看來拿得出手的親戚，但卻有個絕對無法忽視的優點，有錢。
    把持著數條航線和國內最大也最繁忙的玫瑰港的克萊伊家族從起家開始就沒擔心過財政問題，曆史上克萊伊家族的女性嫁入王室，別管是做王後還是王室夫人，百分百都是王室出現了一定財政困難的時期，而平時想把女兒嫁進克萊伊家或者娶克萊伊家族的女兒的貴族們也數不勝數，無不是想從海商處分一杯羹——上一個試圖這麼幹的還是奧爾特米亞的王室，眼前的紅院主位，也必不會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