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跟著那位女學徒沿走廊後的陡樓梯下行了兩層的距離。
    與地麵的廊道不同，地下部分貼著描有華麗暗金色花紋的暗紅色壁紙，每隔五級左右懸一盞金獅鑄像馱負的玻璃罩壁燈，雖然從光線明度來看用作能源的晶石不怎麼純淨，但以一個非世家非貴族的魔法家族而言，這樣進行長久照明的做法仍能被稱為奢靡。
    祭隻是粗略地掃了一眼壁紙的配色跟上麵的皇冠花紋連帶金獅壁燈，就大致猜出這是普林賽斯風格的東西，甚至都不是最近幾十年的，可能要再往前倒幾百年，倒到普林賽斯還是帝國而非王國的時期。細想一下便覺得釋然，按凱瑟琳所言埃爾維斯家族是在“血燼年代”遷來，那時的西境基本盡歸於普林賽斯統禦，以致搬遷至此後仍留有一定風格痕跡，實在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她跟著那位學徒下到廊道盡頭後，正麵是一扇胡桃木鑲金的厚重大門，側麵則是扇稍小些但風格相同的，那學徒從腰後摸出一串黃銅鑰匙來解開側邊房間的門鎖，壁燈略顯昏晦的光芒下祭看到房間內擱著幾張四腳軟凳，一側牆壁上釘著兩端獅頭的金色橫杆，上麵掛了許多件製式尺寸不同的兜帽長袍，另附一些用來遮麵的物品——或羽毛或金屬的麵具，還有數張暗色的麵紗，有些上麵還隱約可見暗繡提花。
    “您可以自行選擇用來遮掩身份的衣物，”女學徒聲音輕快地說道，“這些物品由我們統一管理，不需要擔心被參與聚會的其他人認出身份的問題。”
    ……那個所謂的聚會是隱瞞身份的？祭多少怔了怔，旋即又有點兒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感覺，因為這聚會顯然不是公開任人參與的類型。她不免有些疑惑這聚會的準入條件是什麼，又是誰製定的，單從凱瑟琳也被邀請了來看有可能是學院中那些身份特殊的學生，但又肯定不會僅限世家出身參與——如果限定世家成員參與，完全可以光明正大地舉行，即使把條件擺在明麵上，不會有人敢於苛責或是詬病什麼。
    在女學徒含笑的目光裏她挑了一件兜帽非常寬大且質地柔軟的白色長袍，想了想又取了一張暗灰紫色的麵紗戴在兜帽之下，多少為難地覺得她最難遮掩的應該是身高和聲音，即使聚會中有不少和她年歲相同身形相近的成員能掩蓋第一個問題，而今在學院內算是半個名人的她對第二個問題也毫無自信。
    “您可以把之前選好的飾品別在長袍顯眼的位置，”女學徒說道，“當然，僅限於您有交流意願的情況下，它會成為您的名字。”
    用不同種類的寶石做假名？或者，代號？祭多少恍然，但還是搖了搖頭，決定還是觀望一下再決定要不要真的參與到這場聚會裏，如果感覺沒有必要，以後不再來埃爾維斯街就行。
    學徒沒有多勸，隻再度打開休息室的門說：
    “您在寶石行內購置的飾品在進入會場後會正式成為”憑證”，等下次聚會召集您還可以來這裏，通過”憑證”得到引領，即使那時當值的人並不是我。當然，如果您對這場聚會缺乏興趣不想再做參與，也可以找寶石行內的人員上交”憑證”，我們會將其重新轉化為純粹的飾品。”
    至少現在看來退出是自由的……祭稍微點了點頭，看著學徒打開休息室旁另一扇巨大的、通往會場的門。
    和她想象中的不同，大門另一邊並非是更為陰暗而昏晦的大廳，而是一座全石鑄的頂部挑高的方形廳殿，廳殿正上方是挑高了足有三層高度的穹頂，最中央的那部分甚至是全玻璃透明的，天光從中泄下絲毫不顯昏晦，而四邊皆有用高大石柱撐起的、兩層高的回廊，祭粗略看過一眼隻見廳殿四麵牆上各有一扇風格相同的胡桃木大門，除了自己身後那扇正在合攏的之外，左手邊那扇剛剛打開，正有同樣裹覆於長袍的人從中步出，走向廳殿中央的桌椅處。
    祭的目光隨之遊移向廳殿正中，發現擺在那裏的並非是傳統的長條桌，而是三張有較明顯弧度的環狀桌，單看起來每張都占有四分之一個圓周，三張合拚恰好是個缺了向南的那四分之一的圓環，每張桌子後麵各有四把同材質的高背椅。此時桌邊已零散著坐了不少人，但或許是座位之間間隔不近，又或許是別的什麼原因，並沒有什麼人私下交談。祭一時間看不出是有固定座次又或者是找空位隨便坐，隻看見那個跟她一樣剛進會場的人徑直走向北邊那張桌子，落座於最中間兩張裏靠左的那張，而兩側都在他落座前就已經坐了人。
    而除那之外還剩餘的空座並不多，隻有西邊最靠近北邊上首的兩張和東邊第三靠近上首的那張，祭迅速思量了一下，走到西邊桌後坐下，為了不顯得太過惹眼或是被人問話，特地挑了第二張而非最靠近北邊桌子的那張。
    沒過太久，廳殿東側牆壁上那扇門再開，走出一個遍身黑袍的人坐到東桌第三張椅子上，北桌上適才坐下的那位隨之環顧了周圍一圈，屈起手指在桌麵上輕輕敲了敲，發出咚咚咚的聲響。
    就在幾乎所有人都因這聲音望向上首時，那人左手邊的人卻突然起了身，繞過自己左邊的人後從北桌和東桌的縫隙間穿過走向三張石桌圍攏著的圓心，隨著那人的行走，被一條銀鏈牽係著垂至長袍外的錐形煙晶吊墜不時反射著頂窗處泄下的天光。
    那三張石桌所圍攏中的圓心部分擺有一座白色的高腳石台，似乎預備著要放點什麼東西，隻是現在還沒有，隻見戴著煙晶的那位從長袍袖口中伸出手來在石台表麵勾畫了一個不知具體的符文，便有數粒渾圓的寶石從石台內部浮出表麵，隨著“煙晶”收手，石台似乎震動了一下發出了“嗡”地一聲，石台上的寶石粒隨即像是被什麼力量驅動，化作各色流光各自奔向廳殿的四麵八方。隨著它們的擴散，似乎有什麼東西以它們為界限被撐起，祭在界限掠過的瞬間便覺得有什麼東西覆蓋了眼前和耳邊，就像突然被一床厚實棉被劈頭蓋臉遮了個徹底，看不見也聽不見了。
    雖然這種異狀消失得極快，幾秒後祭便發覺視線重獲清晰而耳內也不再有那樣明顯的堵塞感，但令人不適的地方仍舊存在——她赫然發覺自己足有三階水準的魔法場乃至於本身的靈覺都受到了絕大的壓製，僅能擴展至身外極其輕薄的一層。這雖然不會像突然失聰失明那樣讓人那麼恐慌，但對於一個從小就習慣於自身魔法場與靈覺存在的魔法師而言，這種失去了對周邊環境的感知和掌控能力的感覺，仍是令人焦躁不安的。
    她隨之環顧了廳殿一圈，發現並不是所有人都顯出了這樣明顯的不適症狀，至少自己右手邊的那位，還有東桌最末位和北桌上首那位方才敲桌子的都全無反應，似乎根本沒感覺到發生了什麼，但相對的，隔過自己左手邊那個始終沒人坐的空位，北桌最右的那位佩有一枚誇張藍寶石魚型胸針的女性似乎略感不適地改變了一下坐姿，同在北桌，最左側那位在桌麵上橫放一支纏銀的黑曜石手杖的那位則改變重心略略前傾了身體，緊挨著他的東桌最上首，長袍領口佩有一枚金紅色鳶尾十字領針的那個則更明顯一點，伸手到兜帽下麵似乎捏了捏鼻梁試圖緩解不適，而方才啟用那件物品的“煙晶”此時也回到了北桌後，坐到了敲桌子的那位跟“黑曜石”的中間，落座的位置略顯遊移。
    因為魔法場的壓製祭一時感受不到這種不適感是否與個人實力掛鉤，隻能暫且按下心中疑惑，因為“煙晶”身邊那位在覺察到部分人的不適後稍微抬了抬手，明顯是有話要說。
    “今天有很多新成員加入到我們的聚會中來，”那人開口說，“相信不少人到現在還是心存疑惑的，不明白這個聚會的目的是什麼，也不清楚後續要怎麼做，甚至不確定之後能不能退出或是擺脫……”
    說完這句，他故意停頓了一段時間，旋即似是笑了笑，繼續道：“在此我可以保證，”埃爾維斯寶石會”是絕對安全且退出自由的、基於學院存在建立的信息與物品交換集會，退出不會給參與者帶來任何負擔，如果確認不想再參與到類似的集會中，可以等集會結束後將”憑證”交還給對應出口的值守人員，我們會對”憑證”內部的印記做出徹底地清除。”
    這跟剛才那位學徒的說辭一致……祭暗自點了下頭，隨之怔愣一下，略感不適地按了按耳側——她豁然發現自己在試圖回想那位“主辦者”剛才所說的話的時候，複現在自己腦海中的聲音是完全扭曲失真的！甚至連性別特征都隻能間或偶爾地聽出！
    ……是那套寶石的作用？祭瞄了一眼那座重新空落下來的白色高腳石台，心底多少吃驚，她雖然不知道這是怎麼做到的，但卻知道這世上為數不多的幾種能做到的思路！
    要麼是思維魔法，直接從精神層麵幹涉記憶，要麼就是針對靈覺感知的……通過壓製和扭曲範圍內的人們的感官，直接讓成型的認知是錯誤的！
    可能正是因為自己修習過數年靈祈術，靈覺夠強才能在這種延遲狀態下察覺到初聽和回憶的不同……如果換一個靈覺遲鈍的人來，可能甚至感覺不到聽到的和回想的完全就是兩種不同的聲音……祭望向那座白色石台的目光更顯凝重。
    埃爾維斯既非世家大概率也並非寞翎或依達法拉那樣的世家附屬家族，他們如何能在一大世家的領地內部，執掌這樣的一件器物？
    

    作者閑話：

    P。S。煙晶即茶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