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離殤  第二百零九章:噬心者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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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關它的故事在《王緘》中沒有太過明確的痕跡,僅在記敘曆代的王的第十三卷中不點其名地帶過幾筆。在世家初成,《王緘》也未被嚴格限製的時代,有不少人致力於對流散各地的《王緘》殘卷做細致的解讀和記錄,而今大部分的“死緘”都是那個時代的遺存。
    根據那寥寥數句的提及,不少解讀者推測德蘭保管著一種古老的鑄劍方式,這種劍鑄成即是為了複仇,無論持有人如何弱小,與仇敵的差距如何巨大,隻要得其認可,複仇的成功就可被預計,或者用另一種說法,它能保證持有者在複仇成功之前不會死去。
    在拉拉爾·德蘭作為初代院長執掌學院與達伊洛的那三千年裏,有過不少聽聞過這件事的魔法師前來求見,當然傑納所知道的大部分都是失敗的案例,唯有的似乎成功的那位是一個小國的國王,他在重回王位的那天死在了自己的謁見廳裏。自然,這些案例的明麵上都是魔法師們向德蘭的後嗣尋求複仇的力量,並未對具體的細節有任何記敘。
    “青翎2778,格朗德、依達法拉、杜德絲和瑞格特,”洛歐斐平靜地道,“這是一個成功的例子。”
    2778……傑納愣了愣,勉力去回憶自己此前背過的年表,應該不是學院教授的範疇……那就是世家裏?
    “繼承人甄選,不可傷及家人。”洛歐斐見他回憶得吃力,便又提醒了一句。
    傑納驀地一驚。
    
    他確實知道這件事,因為其中的一位是依達法拉的族人,而且這也是早期甄選中較為慘烈的一次,沒有任何贏家,也沒有任何幸存者。
    當時參與甄選的繼承人統共有六位,當然其中兩位較弱,早早被殺出局,後期主要參與爭奪的四位中較強的是依達法拉的一位女性與瑞格特家族的一位男性,杜德絲族中的另一位女性則是通過手刃了同族所出的另一個繼承人也趕了上來。另外其中比較特殊的是格朗德家族的那位男性,他是六位繼承人中年紀最大力量最弱的一個,由於察覺身份較晚,家人也有意隱瞞,不得不承認身份時已經結婚生子,在甄選初期以躲藏為主,從未主動去殺過任何一位繼承人。年紀最小的當屬這四位之外的另一個法爾絲,早期與瑞格特的那一位結盟,聽信了他的教唆去殺那位依達法拉的女性,顯然瑞格特的那位是知道依達法拉之中有卓穆爾這種專司暗殺的存在的,隻是並未告知法爾絲家的那個小孩。依達法拉反製住他後也猜出他是被騙,便邀請那個孩子加入她與格朗德的聯盟,以躲藏和逃避為主,力求拖過此次甄選——隻要任一繼承人自然死亡而非被殺,能夠繼承的力量就不再完全,無論怎樣互相殘殺也沒有進入祭壇的資格,甄選自然終止——作為繼承人中年紀較大的兩位,格朗德與依達法拉二人早在開始時便決定盡可能拖延。法爾絲所出的繼承人本就是被家族親長推出來在甄選中送死的棄子,沒怎麼猶豫就答應了。
    為避免瑞格特追尋,格朗德囑咐依達法拉盡快躲避並帶走了法爾絲的那個孩子,將年紀尚小的他托付給自己的妻子照料,次年西境戰事起,格朗德奉族中調遣改換名姓隱在其中一方的軍中,在魔法師群集的軍隊裏,即便他是繼承人,也不那麼顯眼。
    數月後大軍過境,漸近格朗德的家眷隱居的山鎮,格朗德預先尋找家人想通知他們盡快撤離,抵達時發現有一具覆滿泥土的少年屍骸倒伏在房門之外,屋內妻子被吊在滿是血跡的小床上方,渾身上下無法找到任何一寸完好的皮膚,腐爛的心髒懸在胸膛之外,她凝固的血液把正下方那具支離破碎的孩童骸骨都染成了黑色。
    格朗德甚至無法確定是誰做的,謹慎起見,即使同他算得上好友的依達法拉也不知道他的隱居地,法爾絲倒是知道,但從門外殘餘的燒灼痕跡和潑濺在房門上的血跡來看,那個孩子的死甚至早在他妻女之前。草草收斂過後他按之前與依達法拉的約定去一個足夠隱秘的地點見麵,途中還未趕到時,他便意外地發覺自己作為繼承人的力量增強了。
    依達法拉的信使遲了兩日趕來,帶來一封沒有信封的草率的信,信中大意稱杜德絲的女性與瑞格特的男性合作了,那個瘋女人從瑞格特那拿到了一件有痕跡殘留的物品,通過侵入法爾絲的精神領域找到了他的所在地,而瑞格特則從先前敗於她手的杜德絲那裏得知了她最近的行蹤,寫信的時候她正麵臨著瑞格特在其家族暗中協助下的追捕,已感凶多吉少。她又稱在與他第一次遇見時發生的那場戰鬥裏她留了一把他的擲刀,說如果自己被瑞格特發現逃無可逃時會用那把刀自殺,這樣她的力量應該會轉到他的身上,隻要瑞格特還沒殺掉杜德絲家族的那個瘋子,他就能壓他一頭,無論是複仇也好躲藏也好,都還有希望。
    短短數月間繼承人六去其三,格朗德失去了所有的盟友,但也暫時成為了現存所有的繼承人中最強的。他按照信中囑托收回了一些依達法拉認為他可能會用到的東西,其中就有一本《王緘》殘卷的釋本,當中對拉拉爾保管著的劍有所提及,格朗德已無從知悉依達法拉是有心還是無意,但他已無選擇的餘地,旋即前往西恩特求見拉拉爾。
    那時拉拉爾雖在世,但隻空擔一個院長的頭銜,一應事物交由已隔過不知道多少代的後代們處理,即使世家族長們親至,她都有足夠的理由和身份不出麵。格朗德心知那位傳說中的世末之王未必會接見自己,但還是盡力一試。
    之後的事情世家並未記敘,但按格朗德在接下來的三年之內先後殺死杜德絲與瑞格特來看,他應該是見到拉拉爾了。他用極其殘酷的方法報複了二人,包括在預先知悉杜德絲潛行返族前殺掉她那同樣瘋癲的母親,讓她一開門就看見無比期望自己成為至尊的母親死在壁爐前的搖椅上,心髒正從破開的胸膛裏沿染血的長裙滾落在地;包括活捉已知繼承無望四處躲藏的瑞格特,當著他的麵將他的小兒子當做牲畜一般吊起來宰殺,將他的心髒當做某種精致的食材盛在盤子裏端給被綁在餐椅上崩潰的瑞格特。
    這樣的行徑無疑是無法成為至尊的,或者退一萬步說即使他真的成為至尊也無法得到眾家的承認,但他與拉拉爾有所接觸是不爭的事實,拉拉爾未曾勸阻,便是德蘭做出的默許,格朗德已經得到了所有繼承人的力量,世家之中無人敢於異議。
    在儀式的前夜他再一次去拜望了拉拉爾,沒有人知道他們說了什麼,這一次的見麵時間不長,格朗德平靜得一如往常,他回到住地睡下,第二日在眾家與拉拉爾的見證下步入祭壇,再也沒有出來。
    很難說他的死是否令眾家鬆了一口氣,畢竟認為他精神出了問題的人不在少數,拉拉爾未予置評,隻是事了後在甄選規則中加了一項不可傷及家人。
    
    “這件事裏有【罪心】的痕跡?”傑納望向洛歐斐問道,“格朗德的那位,是【罪心】的持有者?”
    “其中一任。”算是肯定。
    “這是拉拉爾殿下所期望的麼?”傑納謹慎地問道。
    “你可以理解為,舊規則需要一個完全、徹底的結束,”他回答,“新規則才能開始。”
    傑納一時沉默。
    這是否意味【罪心】本身就象征著某種“規則”的更替?在恰當的時候被恰當的人所得,原本就是德蘭的期許?
    
    “【罪心】裏有六顆罪人的心髒,”他說,“這六顆心髒均屬【骸骨之廊】排名前十五的凶獸,每一把【罪心】都有所不同,在未鑄成之前沒有人知道持有人的哪部分特質會吸引到罪人之中的哪一位,可以確定的是,有些持有人確實可以從罪人那裏得到可以收為己用的力量。”
    ……六頭凶獸。
    傑納費了一些力氣控製自己的表情不致失禮,說服了自己的舌頭問道:
    “那位……得到了?”
    洛歐斐稍稍頷首:
    “明確被他吸引的有虛之卵歐玟,以及時影亞鐸。”
    歐玟……沒有聽過,排第幾都不知道,亞鐸倒是知道,時影亞鐸,【骸骨之廊】排名第十。
    “歐玟是最容易被吸引的一個。”洛歐斐仿佛沒有察覺傑納隱約有些抽搐的麵皮,“他很容易被某種完整和完滿或者是類似的趨向吸引,每一把【罪心】的鑄成都是為了必將完成的複仇,有天然的傾向,但從未有任何持有人獲得過歐玟的能力。”
    或者說,並沒有人知道歐玟的能力。
    時影為人所知是因為他的身後有族群,但【骸骨之廊】裏相當部分的凶獸沒有族群,又或者曾經有,但已經在漫長的時光裏消亡殆盡。
    “那……時影帶給他的是怎樣的能力?”傑納猶豫了一下,還是問了。
    “這和他的名字有關,”洛歐斐沒有隱瞞的意思,“格朗德的噬心者,其名為【沉溺】,亞鐸的力量和他結合,讓他作為先知預見未來的能力提升到了與凶獸等同的程度,至少對短期未來的預見,他可稱當世第一。”
    為此他才得以躲過另外兩位繼承人的偷襲和尋找,活捉他們之中的一位,也讓另一位在恰到好處的時間看到恰到好處的情景。
    “另一方麵【沉溺】,這是一個與過去相關的名字,”他道,“亞鐸的力量可以讓他順著一個人的當下回溯過往。”
    憑此,找到他們最珍視的東西。
    時影之所以叫時影,正是因為它們是“時間的暗影”,它們棲身於時間的洪流裏,注視尋覓著所有的將來與過去。
    他們的首領亞鐸,是凶獸中為數不多可稱“全知”的存在。
    傑納點了點頭:
    “我沒有問題了。”
    洛歐斐點了點頭,退了幾步,示意傑納可以上前。
    傑納想要深深吸一口氣平複一下自己的心情,旋即發現深呼吸對精神的投影而言並無意義。
    他扯著嘴唇無力地笑了一下,幾步上前,在那片虛影般的水塘前半蹲下來。
    這景象實在是過於違和,幹涸的地麵上凝聚起不四散的水液,映照出不屬於現世的風景。
    “取出來就行?”他望向洛歐斐做最後的確認。
    “取出來就行。”現任的德蘭之王如此回應。
    傑納閉了閉眼睛,將手伸向了那片明金色的虛影。
    “誠實地……麵對自己的憎恨。”
    耳畔寂靜的最後一瞬,王的低語在劍塚如歎息般飄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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