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離殤  第一百九十六章:離館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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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門伴著低啞的吱呀聲被推開,楠焱娉婷慢半拍轉過頭去,隻見一個精瘦的婦人邁進房來,見她在這裏坐著明顯愣了愣,旋即疾走兩步近前,叫道。
    “都這個時辰了你怎麼還在這傻坐著?曉夫人已叫人先帶著你那些東西往華安庭去了,你也趕緊一道跟去吧!”
    娉婷木然地張了張嘴,沒發出半點字音來,那婦人見她傻愣愣的樣子,便伸手來扯她,娉婷伸手一把將她抱住,將臉埋在她腰間,悶悶地道。
    “慕娘,我舍不得你。”
    婦人正捏著她肩膀的手不由得鬆了鬆,幾經抬起又放下,終是在她腦後輕輕地拍了拍。
    “這有什麼舍不得的,”她道,“我又不是離了小姐便一蹬腿歸西了,不過回曉夫人跟前等著領新差事罷了,來日小姐想見我,隨時都見得。”
    娉婷抓著她的袖袍搖頭,細瘦的身子微微顫抖。
    “待到了夫人身邊,少說多做,若是得空,便多陪陪夫人,”慕娘低低地囑咐著,“夫人捱了小半輩子才得大小姐一個女兒,隻是兒女緣淺,終是離散,大長老和曉夫人她們都說夫人是和藹的人,你在她跟前,或許能寬慰一二。”
    那能一樣嗎?娉婷擰著慕娘的袖子委屈地想到,自己就是再好,能同祭相比嗎?夫人就是再好,能同母親相比嗎?
    但也隻是想想,這樣的話,她萬不敢說出來。
    “走罷,走罷,再晚怕是要叫夫人等了,”慕娘連哄帶扯拽著娉婷起了身往門外去,“華安庭中子,皆非池中物。過個五六年,怕是那些長老們的兒子侄子都追著趕著想要向你提親,到時叫夫人掌眼,若能尋到個對你好的,得個安穩歸宿,也叫你父母放心。”
    太遠了,太遠了,娉婷麻木地任慕娘拿著帕子在她沾滿眼淚的臉上揉搓,那些承諾,那些尊榮,那些未來,都太遠太遠了,就像桐華館到華安庭那麼遠,就像她跟再也無法見到的父親跟母親那麼遠。
    “大好的日子,怎麼哭的這樣慘。”女孩子的聲音隔著稀落的雨聲遠遠地從院子的另一頭傳來,娉婷抬起朦朧的淚眼,隻捕捉到一片柔嫩的粉白,如雨裏挺出的一枝將盛的菡萏。
    “……瓔珞。”她低低地道。
    瓔珞撐著把粉白色的紙傘走了過來,她隻長娉婷一歲有餘,不想自母親病重後與她短短數月不見,她便如遇春風的新柳般抽生開來,眼下行走間裙不搖裾不擺,從容穩重,已頗有幾分大人的風範了。
    瓔珞從慕娘的手裏攙過娉婷,在她耳邊沒怎麼壓聲音地道。
    “軼在館外等你了。”
    娉婷心中驀地一驚,一時竟忘了淌淚,隻驚道。
    “他怎麼會來!他不是跟著族長……”
    “應是族長從夫人處知道你今日進華安庭,順帶同他提了一嘴,他記著日子特告了半日假來迎你,”瓔珞在她手背上拍了拍,“放心吧,必是族長允了的。”
    娉婷胡亂地應了應,伸手從袖子裏摸出帕子盡可能地把臉上的淚水都擦幹淨,出桐華館便算得族內,許多人都知道她將入華安庭,萬不能連夫人的麵都還沒見到就被他們嘲笑了去,瓔珞攬著她隻是笑,並不說什麼。
    眼看著要走出這荒僻小院的院門,娉婷終是回頭又看了一眼,慕娘一身灰袍立在風蝕到幾乎看不出什麼字跡的牌匾下,細密的雨絲已然浸透了她的雙肩。
    見她回頭,慕娘便遙遙地揮了揮手。
    “若來日小姐出閣,我腆著臉到席間去討杯酒吃,小姐若是答應不將我打出去,我便提前謝了小姐的大恩大德!”她一麵笑著喊出聲,一麵不由自主地紅了眼眶。
    娉婷的麵上紅了紅,眼角又是一陣酸澀溫熱。
    “走吧。”瓔珞拍一拍她的肩膀說。
    娉婷低低應聲。
    這一路前行,誰也不知道會遇見什麼,可既已站到這了,總沒有縮回去的道理,還是要往前走的。
    一步,兩步,千百步,一條路乃至人的一輩子,總是不知不覺,就走到了頭。
    
    拐出那扇通往長明院的小門,瀲水台下,少年人撐傘孤身迎風在等。
    他進華安庭的時日也不長,但變化卻是極其顯而易見的,此前那種孤僻感跟戒備心都消磨掉了大半,連帶著瓔珞從他眉梢眼角裏看,都覺得順眼了許多。他仍穿著族學內那種隻在邊角用暗紅色絲線繡邊的白色長袍,裏邊穿著件有竹葉暗紋的灰綠色長衫,半長不短的頭發也拿根灰綠色的帶子係了,飄飄搖搖地被風在他身後拉扯。
    按母親的說法,楠焱軼同他那嫁到族外的姐姐和早逝的母親長得都不像,倒是更像他那當得起一句文雅俊秀的父親,又兼幼年曆事不順,眉眼間從無那種溫室裏長成、一旦遇事便不知如何自處的茫然畏縮,年歲尚小,但氣度已成。
    瓔珞知曉母親的意思,族長跟夫人雙雙擇了族中天賦上佳的孩童進華安庭,便是為著為楠焱挑選新任的主事人,眼下楠焱珞雖然還在夫人跟前養著,但終究是個庶女,也不長於咒術,一時半刻難登台麵。按長老席跟華安庭內的意思,若來日楠焱軼能娶楠焱珞自是皆大歡喜,但無論是在母親還是瓔珞自己看來都沒那個苗頭。楠焱軼終究占著個瑾瑜一脈旁係的名分在,縱是將來同楠焱珞無緣,這族長的位置大概也落不到旁人頭上去,反是娉婷,罪籍出身的母親大約永遠會被拿出來說道,來日另許高門還好,若想嫁給將來的族長,怕是有難度。
    瓔珞在瀲水台上立著,見那二人傘下一道正往長宓院方向去,一個恍神裏窺見楠焱軼腰側的【執碧】配了把墨色鑲金的鞘別在腰上,劍尖隨他走動極輕微地搖晃著。
    瓔珞皺了皺眉頭。
    
    在關於楠焱的未來的談論裏,大部分人都不曾提及過楠焱祭,就連確信她必將成為至尊也必將回到族內的母親也是一樣,她抽身所造成的缺口已在不到一月內彌合,就算她來日真的回到族內,想必也會比將要在華安庭內成長起來的娉婷和軼更像一個外人。
    祭會是楠焱最大的一個變數,是轉盛還是轉衰尚不可知,但瓔珞知道母親是願意讓祭在未來回到極東執掌家族的,她本覺得無謂,隻是方才恍惚裏的那一瞥,也叫她不由得有些動搖了起來。
    但那不是她,至少是現在的她有權探問或幹涉的事情。
    她看著那兩人消失在長宓院盡處,無聲地呼出口氣來,理一理多少濺了些雨點的袖袍,也打算回崇靈閣了,轉過身一旁便是大門緊閉了許久的辰垣樓,隻聞三長老在半月前大病了一場,此後便再不曾在人前露臉了。
    本代鴻鵠壽數將近,已是楠焱族中人盡皆知的事情,如說此前隻是因著年歲漸長而無可避免的衰弱,那麼在那場大大損害了他健康的茗萱之戰後,他便成了貨真價實的三日一病五日一災了。楠焱灝早已不再進族學,抓緊一切時間和機會隻望多跟著楠焱淳澈學點東西,族長與大長老也雙雙強調過如無十萬火急之事不許入辰垣樓擾三長老清淨,他似乎已經搖曳在一個危險的臨界點之上,第七次涅槃隨時都有可能到來。
    隻是……楠焱灝,母親曾歎他實在是晚生了好些年,昔年裏他父親在族外罹難,便有人建議三長老將那孩子放在辰垣樓內養著,三長老思慮良久終是未能承應,一是不忍看母子分離,二是想來自己也沒幾年好活,與其讓這孩子一再經曆喪親之痛,不若叫他心無掛礙毫無牽係地瘋長起來。
    再往後半數如願,半數不曾,楠焱灝確是個沒心沒肺的性子,至少看起來如此,雖不能說他刀槍不入鐵石心腸,但至少傷春悲秋牽腸掛肚一類同他無緣,隻憾他未能同母親再一道生活幾年,那之後他便是在桐華館內東家拉西家扯地長起來的,雖然人是皮了些,但自有他輕易叫人注意不到的細致之處。
    大概楠焱淳澈也沒想到自己能活到如今,族學開蒙後無奈之下還是把他接了來安在自己身邊,早知兜兜轉轉後仍是這般結果,不如一開始就把這孩子養在身邊,眼下他是真真切切地活不長了,楠焱灝也是要真真切切地預備繼承三長老的位置了。
    他會是什麼心情呢?瓔珞後來也沒找到機會問過,隻覺得大哭一場想是不會,其餘的,便想不出更多了。
    隻覺得恍惚,昔年裏劍塚中一道曆經重重考驗的一群半大孩子,不過幾個瞬息,便這樣散了,便是想要再聚,都聚不到一處了。
    各走各路罷了。
    
    不過一時起意間,她抬起臉來往辰垣樓二樓處看了一眼,當下便是輕怔,有人遍身裹覆著雪白的輕裘,搬了把青檀的大椅正坐在那裏,隻遠遠地望著長宓院的方向,不曾動,亦不曾言。
    也是,他必是知道娉婷今日出桐華館往華安庭去的,娉婷盡管出身不高,但終究算是長明院的血脈,三長老想要目送一下,十分正常。
    正當她猶豫著要不要出聲見個禮的時候,微風伴雨拂亂了那人身後的帷幔,暗處裏一線火色沉默流轉,瓔珞心中一凜,立時收回目光,隻紮著頭撐傘往南邊的崇靈閣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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