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離殤  第一百八十一章:默淚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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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祭沒能在第一時間理解倩曼的意思,而倩曼也沒有再給出別的提示,祭微一思索便覺得問題隻能是出在重量上,遲疑了一下便對光去照,並不意外地發現捏在手中的這枚可以透光,似乎是某種方式將內部掏出了一個空腔,壁緣打磨得極薄,但如果說隻是內空的話,又顯得有些重,祭捏著它在指間轉了幾圈,放下手來望向倩曼。
    “先知大人在裏麵放了什麼?”
    倩曼淡淡地笑了一下。
    製出關竅的是達坦納最老的匠人,她做平的細節更是保證除非將它拿在手中,就絕對發現不了其中微妙,或者說,即使是拿在手中也難以立刻察覺問題所在,隻有常年經手這類金玉物件的人才會覺察不對,因為隻有他們才能熟絡到在東西入手之前就由材質推測出應有的重量,一旦有所偏差,就能覺察到違和之處。
    隻是這樣一個不過十歲上下的孩子,在入手的瞬間就能覺出異樣,該說……不愧是出身於承襲千載淵源的那樣的地方嗎?
    她有心讚揚,但終了,不過化作融於髒腑的歎息。
    “楠焱小姐聽過迷津嗎?”她問道。
    祭微微一怔。
    “……聽過的。”她老實承應。
    甚至不僅僅是聽過,三載前劍塚開,是赤鬼帶著她走完了整個擇劍過程,但因蒲淩族中一子引起的一係列變故,最終引得原本不該置身當中的世家長老們現身劍塚,赤鬼似乎有意避退,直接攜著她下到了迷津,也就是所謂的埋骨地,並最終從那裏將祭送回現世。
    “迷津是代表忘卻的河,”倩曼道,“世間一切有知覺能夠思考的生靈,都擁有一條迷津,隻要生機不絕,迷津之水就永不停歇。而世間所有的迷津都在向著同一個地方奔流,它們於無形之夢中交彙,徑直延伸向即便我等也無法踏足的彼世。”她望著祭又笑了笑,聲音又輕又緩,“夢之塔,也就是我的聖殿,就建立在這樣的現實,現世,夢境與彼世的交界。”
    “迷津之水永存寒意,隻要它們一日還算做迷津的一部分,就永遠無法沾染上現世的暖意。”她意味深長地道。
    祭的臉色不禁變了變,手中那點突兀的涼近乎明示地昭告著倩曼的所言非虛。
    即便這類晶玉質地生溫要慢過諸如木質一類材質,但也絕不至被她握了這樣久,仍舊冰涼明晰如舊。
    “這裏麵的是……”
    “迷津,或者用東域之外的說法,奧珀莉薇恩,”她看著祭,“在久遠的歲月前我們的王朝裏曾有一位王便化生於這條不存世的河川,她的名字從此就成了這條河流的代稱。”
    祭下意識地攥緊了手中的寶石。
    她讀過《幻森·王緘》,其間對這位王也有過隻字片言記敘,據說她能在一霎將滿腹經綸的學者變為不識日月星辰的稚兒,也可將庸庸碌碌幾十載的普通人變成世間絕無僅有的驚才絕豔之人。
    與其說她化生於迷津,不如說她化生於知識或者說信息本身,她即是世間一切所見與所聞的終極歸宿。
    “這水本身便是一切的遺忘與一切的記憶——再往深了的東西,現在還不該告訴你,但總之它在你這裏,也不過是一味藥而已,也是你覺得無法再行進下去的時候可以追尋的解脫——不要誤會,並不是毒藥,”她搖了搖頭,“喝下是忘卻,流淌卻是記憶。”
    “為什麼……先知大人會覺得我會需要這樣的東西?”祭幾乎啞著嗓子問道,“是因為我會知道我不該知道的東西?還是說……有什麼東西即使在您看來,也是我所無力承受的?”
    “那是……由你來決定的事情,”片刻遲滯後,祭聽得一聲極輕的歎息,“你應該不止一次地聽到過了,【悲憫】是你作為繼承人降生於世的靈魂之名,等你將來安定下來後可以去查閱世家內部遺留下的繼承人與覺醒者相關的記載,這是一個即使在繼承人之中也足稱強大的名字,它帶給你的影響,隻會越來越分明。”
    覺醒者的力量強弱很多時候單從一個名字就足夠斷定。通常情況下越是負麵的、對所有者影響越大的名字力量也就越強。覺醒者本就是指那些有能力自靈魂中擷取力量的人們,自然受創越深受益越多。
    “因為覺醒者,或者說是強大的覺醒者的稀有,即使已經過去這麼久,對覺醒者的研究仍是稱得上冷僻的,很多時候覺醒者之間的感應本身會比前人堆積的隻字篇章更具說服力,能確證的、被當做規律或者定理的地方確實不多,但對此有所了解的人大都默認越是強大的覺醒者越容易被撼動或者是撼動別人,你大約也體會過不止一次了,隻是未必能時時注意到而已。”
    祭一時默然。
    “所以這是為你留下的藥,或者說一條解脫的路,”倩曼用指尖點一點那枚卵形的寶石,“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天你生出或者是感受到某種無法消解令你痛苦的情感或是記憶,這之中的迷津之水,能比思維魔法的術式更徹底也更細致地清除掉那些東西。自然,怎麼用,什麼時候用甚至是誰用,都由你決定。”
    祭垂眼望著掌心良久,最後才將它收了起來。
    “那就要多謝先知大人了。”
    “等到達西恩特之後再到托夫裏斯找個匠人,或者幹脆些自己動手,將這兩塊石頭調換一下即可,”倩曼道,“那盒子能阻隔絕大部分的窺視探查,隻要不在路上做這事就行,況且平常時候,一般也不太會有人隻因對女孩子的首飾過於感興趣而貿然貼得太近。”
    “……啊?”祭不由怔愣一下,“為什……”
    話沒說完,她自己卻已經反應過來。
    “就當我是不願意我族因愈之世家覺我居心不良的原因關係僵硬吧,”倩曼似是很隨心地笑了笑,“況且這套首飾本身也算是有些淵源的東西,舞會上絕大部分的庸人辨識不出,但那位年輕的院長閣下,是一定看得出其間來由的。”
    “我隻看得出確是有些年月的老物件了。”祭一麵抬起手腕細細端詳,一麵老實應道。
    倩曼微微頷首,“它的名字叫【裏墨之淚】,如果去問的話,絕大多數的達坦納人都是聽過的——裏墨·維利斯頓,其實究竟是不是這個發音或者是否是真名而非中名已經久遠不可考,那是達坦納曆史上一段混亂的時期,而今人們的聽聞,多是講故事一般流傳下來的,幾句真幾句假,到如今已經幾乎不可能再查明。”
    祭無聲地撫摸著那些柔韌的銀線織就的藤蔓與花紋,唯有點綴其間的寶石仍在指間冷硬如昔。
    “據說是某一任的維利斯頓的王,耽於安樂沉湎聲色,令王族支係坐大,最終不得不在死前將王位讓給了自己頗具野心的弟弟。”倩曼指尖一閃,不知是從何處拿來了一小壺甜夢酒,傾出兩杯,將其中之一遞給了祭,祭接過抿了一小口,隻等倩曼繼續。
    “跟其他俗套的宮廷故事沒什麼差異,老國王崩逝時兒女年幼,原定做繼承人長子更是由於性格軟弱被新王視為毫無威脅,跟小他將近十歲的妹妹一起被軟禁在王室的某處莊園裏。”
    “與怯弱的兄長不同,裏墨是個有些手段而且理智冷靜的孩子,待她長大後得知身家過往,便著意要為兄長奪回王位,十四歲就嫁給了自己的堂哥,作為穩定老派貴族們的工具——據說她真的是一位十分優秀的王後,無論是管理宮廷還是與貴族們周旋交際,她都稱得上遊刃有餘。”倩曼慢慢地說著,仿如陷入回憶般,“這樣一位年輕且聰慧的王後,加之父親去世時她年紀太小,自然很得她的丈夫青睞,而她也巧妙地利用著自己在貴族們中的影響力與丈夫的信任,在十年內拔除了當年支撐叔父奪位的許多大臣和貴族,等到她的丈夫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倩曼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來,“也許是顧念十年情分?也有可能是為著別的什麼原因,最後隻是贈了她枕邊人一杯帶毒的酒,怎樣也好過他上絞刑架或者火刑台受刑。”
    祭一時不好評價,繼續安靜聽著。
    “王庭動亂,她那安於鄉野的兄長被父親留下的舊部跟老派的貴族們所擁戴回到王庭重新接管這個國家,據說這套首飾——自然那時候還沒有名字——就是她的兄長在她成婚後一點一點做出來的,本想著在自己死後能托人獻入王庭,因軟禁時期生活算得上窘迫,因此材質上可以說是與珍貴無緣,隻是這份積蓄了十年時光的工藝與心意難尋。兄長繼位,裏墨就不再是王後而是達坦納最具聲望與權勢的長公主,這樣的首飾本不合她的身份,但因為是兄長親手製作,便經常戴著它們出現在各類場合,也正是為此,才慢慢地有了聲名。”
    “這樣……不是很好麼?”祭思慮片刻仍是有些茫然,“奪位之仇既報,她的兄長也重新接管了這個國家,她也未被俗世眼光言語侵擾,仍能尊貴而自由地活著……”
    這聽起來算不上是個悲情故事,但也不能說是適合講給孩子們的睡前故事,它是有所圖謀地嚴肅著的,甚至有幾分複仇傳記般的記敘感。
    昏晦間祭聽得倩曼發出了一聲極輕的嗤笑,她轉過頭來看著祭,溫室間透出的燈火為她披散而下的卷發鍍了一道曖昧的光邊。
    “如果至此就是結束,自然再好不過了。”她慢慢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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