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離殤  第一百七十九章:擇中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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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的手怎麼了?”祭盯著少年的手腕問了這樣一句。
    侍者離去邁出不過三步,那人探出去的左手還沒來得及完全收回來,攀繡滿暗紋的黑色衣袖下露出一截裹覆在分明骨骼上的綢緞,用銀扣子鎖得很緊,但抬手放手的間隙裏仍舊不可避免地露出一點白色的印痕邊裾,北地人膚色偏白血色不顯,但跟那種全然無生機與肌理柔和可言的色彩相較終究是有區別。
    少年慢了兩拍才意識到祭說的是什麼,趕忙用右手拽了拽襯衫的袖子掩住了那一截纏裹的白。
    “沒有什麼,是練習的時候受的傷。”他似乎不是很願意提及,隻壓低了聲音不太自然地道。
    祭當然能分辨出他的回避,尋常傷口一個治愈術就能解決,就算是慘烈一點的大麵積創傷,隻要治愈術的層級達到,也都是能在短時間內解決的,算不得什麼問題。真正能令治愈術都無法立刻解決的創傷多是由於魔法造成,就像是跌入荒澗時蒲淩靜身上所受的傷,那不僅僅是一個創口,更是附著有難以清理的魔力痕跡殘留,影化的力量不但阻隔傷者自身的魔力甚至也影響了她身體原有的愈合能力,令她流了更多的血花費了更多的時間才穩定住傷勢,即便隔日再見時她似是如常,但就祭的猜測,若是她真的想要恢複到沒受過這次傷的狀態,大約還需要小半個月才行,畢竟即便不考慮影化,月鷲安塔西在骸骨之廊的排名,也是第十一。
    但艾瑟斯家族並未參與獵魔,這一點祭能肯定,如不是凶獸造成的傷,還能延緩愈合進度的,估計也隻有毒——她近乎出神一般地想著。
    毒?祭在心底為自己的這個念頭顫了顫,她不太清楚自己是因為什麼想到毒的,確實她有聽聞過世間確實存在一些針對魔法師或者針對魔法的毒,但以她年歲,至多就是聽聞,並沒有親眼見過。
    少年見她目光自始至終不曾偏移,眉頭也不由糾集到了一起。
    “荒原上可用的元素終究無法跟冰嶺相較,我也是第一次離開被家族血緣牽係庇佑著的土地,”他抿了抿嘴唇,“不是什麼值得拿出來說的問題。”
    “……抱歉,”祭回過神來趕忙挪開目光,“我沒有探查閣下隱私的意思……”
    “維爾萊特。”少年說道,“維爾萊特·艾瑟斯”
    祭怔愣一瞬,旋即反應過來少年是報上了自己的姓名。
    “您就不必向我介紹您自己了,”少年扯動唇角露出一個既不真實也不明顯的笑來,突兀地用了敬語,旋即緩緩地向燈火難及的晦暗中退開一步,“想來您的身份與名姓,對主辦方和今夜所有的與會者而言,都已經不是秘密了。”
    祭立時反應過來,猛地回頭往身後看去,衣發俱白的年輕祭司無聲地自帷幕之後步出,察覺到祭的目光之後原地站定並微微躬身。
    “先知大人正在等您,請隨我來吧,楠焱小姐。”
    祭心下一沉,再回頭看向維爾萊特時,少年隻是極輕微地聳了一下肩示意自己無意阻攔。
    “雖然有些遺憾,但我想等楠焱小姐學會跳舞之後,我或許還有機會能請您跳一支真正的舞。”他同樣稍稍躬身,似乎並不想聽到任何人的回應,極快地消失在往來的年輕貴族們之間。
    祭無聲地抿了抿嘴唇,往來路看去時仍被一片片飛揚著的裙裾所遮掩難以看清情境,回過頭來看,亞伯仍安靜地站在離自己不遠的地方,等著自己隨同前行。
    她無力地閉上眼睛,連扯出一個笑的力氣似乎都已然失去,往亞伯的方向邁出兩步後才稍作停頓,望向那道隔開大廳與後方走廊的帷幕時,眼神清明凝定。
    “先知大人是真的想要見我麼?”她聽到自己的聲音裏已然是全不在意的平靜,“還是說,又有什麼事情需要交給繼承人代行?”
    亞伯聞言,腳下便不由地頓了頓,望向祭的眼神裏含了些許詫異。
    “不,”他說,“楠焱小姐您可能是誤會了,先知大人正等著您向她提出那個問題——或許您在來之前就已經有所耳聞了,末宴上被選中的那位賓客可以獨自麵見先知,向她提出一個問題,”
    他伸手將黑色的天鵝絨帷幕撐起,待祭走過後那綴滿銀線織繡的邊裾重新彌合,如烏鴉落於枯枝,收攏翅翼。
    “這是末宴的傳統,先知大人選中了您。”他說。
    
    維爾萊特飲盡了第二杯甜夢酒,杯底淤積的紅色果醬有些過分的甜膩,雖然在一定程度上中和了彙聚在咽喉處的隱約的辛辣感,卻也讓酒液本身變得更加辛澀不平,他微低著頭,一麵無意識地轉著那隻纖薄精巧的透明酒杯,一麵向著某個方向不帶遲疑地走去,直到一襲黑袍擋在他的麵前,一同到來的還有不該屬於這溫暖室內的鮮明寒意。
    他回過神來退開一步,頭也未抬便行了一禮。
    “長老。”他道。
    一隻套了三隻古舊戒指的遍布老繭的手在他的肩頭拍了拍,少年直起身來,恭順地退到那人身後。
    “我們來此的任務也算是完成了,”艾瑟斯長老的聲音聽上去十分低沉,“等達坦納與外界恢複聯絡,我便送你南下。”
    少年的眼簾忽閃了一下,似乎想要抬頭,但終究是沒有,隻低聲地應了一句是。
    “你原想說不必的吧?”他似是低低地笑了一聲,維爾萊特仍垂頭立著,不做聲響。
    “你不也時至今日仍舊沒有改變主意麼?”他似乎歎了口氣,轉了轉套在拇指上那般藍白色的粗大指環,“我隻露一麵——至少是個提醒,之前那樣的事,不能再發生一次了。”
    少年垂在身側的手無聲緊握。
    “也好,也好,”他攥了攥少年的肩膀,“無論最後有沒有結果,總好過在現在的雷恩一味受派係傾軋波及。其他幾個老東西的意思我不說你大概也猜得到,正是打著讓你同那位繼承人多做接觸的主意,茗萱一戰後她能入祭壇已是定局,若真能如普世風傳般登臨其位,她的觀感對任何一個世家就都是致命的——”他微微拉長了聲音,“——杜德絲能有今日底蘊,隻憑一位千載不亡的王族是不夠的,楠焱的態度也在裏頭。也不必有什麼負擔,會這樣做的世家絕不止我們一個,這兩三年在那邊露臉的新生代加起來,怕是比之前十年捆一起都多。想來達伊洛也會預料到這個問題,殷勤獻得太過,反而不會有什麼好效果。”
    “……”少年稍稍遲疑了一下,終是問出了聲,“那按我剛才行事,會不會引達伊洛不快?”
    艾瑟斯長老似乎歎了口氣,緩緩地搖了搖頭。
    “這位繼位不過三年,當初前代肯大方放出風信,自然對他看的極嚴,性格手段基本全是未知,之前也基本沒在眾家前露臉過,區區三年又能看出什麼?但那重身份擺在那兒,無論如何都不會是位好相與的熱心腸就是。但凡他知事便不會怪罪什麼,我們也隻是選了一條對損失最小的路子而已。”他招手喚來侍者取下一杯藍紫色的酒液,飲下三分之一後才意味深長地向著維爾萊特笑了笑。
    “況且比起楠焱跟艾瑟斯,杜德絲才是更接近於跟他們一條心呢。”
    
    跟祭預想的不同,亞伯並未領著她去她預想裏的庭院或者是休息室一類的地方,穿過帷幕與後門之後便是長長的廊道,繞到正後方的後廳後便順著台階一路向上走,石質建築離開人氣後總是很快冷卻,伴著雨季漸低的溫度,幾乎讓祭以為自己又回到了那晚荒澗之底的洞窟。
    亞伯端著燭台替她照明,暖光如金線勾描著一片純素,昏晦下幾如無機質的雕塑。祭想起瑟戈伯特宮那晚無心的旁聽,想起他的妹妹,也就是荊棘地女爵海倫娜的勸誡與震驚。
    彼時她以為海倫娜是說身為祭司的亞伯愛上了同樣身為祭司的琳,因為祭司不被允許成家,便注定沒有結果。但幾日前便證明先知城中並沒有“琳”這號人物,那不過是那位先知從自己屬於人類的名姓裏截出的一個音節,她甚至沒怎麼大幅度地改變麵容,除了協助她扮成她的樣子的灰塞女爵,夜森女爵與荊棘地女爵似乎打從一開始就都知道先知的身份與決策。
    信徒如果愛上了信奉的神明,他所求的究竟會是神祇的降世,還是與戀人的共度餘生呢?她有些不著邊際地想著,意外地發覺自己既不好奇,亦不覺悲苦。
    沒有結果總好過一個注定的壞結果。
    幾段樓梯後便到了盡頭,亞伯在門外站定,單手撐開那扇通向頂樓的沉重大門,祭向他點了點頭,提起裙擺邁過那道委實不低的門檻,發現天台的一角有一座精巧的花房溫室,當中有燃燈火。
    她走過去,身後門扉合攏,亞伯在外守候。
    溫室裏並沒有人,但如暮宮那夜的幻景一般,小小的茶桌以及花架跟細瘦的樹木枝條上,零零落落地掛了許多工藝精巧的燈盞,祭上下打量一圈,最終穿過溫室,從另一扇門走出。
    溫室的另一邊離簷邊不遠,走出門的時候祭便看到簷邊有人跟一個什麼東西一道席地而坐,並不是發呆,甚至不知為何看上去有些忙活。
    祭小心地自溫室裏邁出,那人便停下動作回望過來。
    ——那存世七千餘載的夢境之王,被達坦納如奉神明的先知把手裏的毛刷丟到一邊,精致若人偶般的麵上,綻出一個可稱溫和的笑容。
    
    “你好呀,祭。”她用著祭再熟悉不過的東方語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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