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離殤 第一百五十五章:災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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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入人類之間的異血是有定數的,作為“活緘”,其間來龍去脈她無不分明,如何起始,如何隆興,如何頹靡,如何歸於寂靜。
【骸骨之廊】落成之後,散落世間人與魔物身上的凶獸之血便開始顯出頹勢,待到幻森覆滅時,除了長壽的魔物們身上還有零星殘餘,在人類身上早萬年就已經尋不到曾經的鋒銳痕跡。而隨著幻森覆滅,來源其中的【六葉】與白鸞也後繼乏力,白鸞——即是鴻鵠,被藏於極東重闕深處世人難聽風信,但【六葉】卻是實實在在散布東境清晰可查的,與王朝覆滅時相比,現在的【六葉】血裔已經少到算是難見的稀罕物了,且就東方三世家每隔幾百年的協助調查來看,其數量至今仍在以一個極為明顯的速度下降著。
黎血並不例外。
如果她推論不差,黎血甚至並非天成而是巧合至極的人造,它們的消亡速度隻會比【六葉】之血更加迅猛,她當時不曾對黎氏一族言明這一點,著實是因為沒想到他們會苟延殘喘這樣多的年頭。
約在五千多年前黎氏一族的族老們發現並意識到了這一點,於是他們立即切斷了與外族的一切往來聯係,從通商到聯姻,為的就是族中子弟不被誘惑,也避免外族覬覦其血液所帶來的能力,尤不算完,族中尊長幾經商討,最終決定重回守陵時期的隔絕生活,隨後便攜同所有族人一起搬離了達坦納,去往周遭一些更加偏遠荒僻的地方生存,並實行嚴格的內部婚姻,畢竟那血液是他們僅存的優於常人的倚仗,自然倍加珍視。
但不出百年問題便又出現了,商貿一經切斷,以居地的荒僻根本無法做到自給自足,就算族中老人仗著對王陵的模糊記憶盜出些淩瑰舊物典賣暫緩壓力,也不足以長時間維持幾百張嘴的生計,他們的新營生就是在那時候興起的,隻要資財到位,黎氏可為任何不可為之事。
因隻是求財,黎氏一族的主顧有帝王貴胄也有尋常商賈,有世家族裔,自然也少不了黑噬殘餘。
世家對他們在東域的王朝更迭間的遊走活動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一旦黑噬牽涉其中世家便不可坐視不理,而黎氏一族為免真的與世家為敵又不肯真正加入黑噬,所以無處尋找庇護,幾個千年下來,族人數量下降的更明顯了。
兩千年前的一見,實際上是黎氏族老對達坦納的保證和請托,黎氏一族本家自此不會沾染黑噬相關事宜,以求與世家照麵時不需喊打喊殺,但同時老人也告知世家,千年經營後即使是黎家也難以心齊,總有些被忽視於邊角的族裔難以求生踏上歧途,若碰見的是這一類的族人——她猶記得隔過麵紗那遍身斑駁白翳的佝僂老人滿心苦痛的長久停頓。
要殺要剮,悉聽君意。
他最後吐出這樣的字句。
她想扯一扯嘴角,卻終究沒有力氣。
“近百年來的黎家是什麼情狀,我知道的有限。”她捋一捋鬢邊一綹不安分地卷翹著的發絲,望向沉默靜止如同石塑一般的年輕人,“但按營生來看,想一想大概也推得出來——仇家隻會越結越多,同時血液的稀釋也一代一代地持續著,無論內外都有重壓,家族頹勢始終不減,就算偶爾有旅人無意闖進了黎家的居地,等到外界得到消息前往探查時,永遠都是人去樓空。”
“舉族搬遷變得越來越頻繁,族中意見定然不會統一,分家是最好的結果,差些的,恐怕直接要短兵相接了——你應該就是在這種舉措的夾縫裏掙紮求生的那一類族人吧,”她說著,“至少,你並不是本家嫡係。”
又是一段時間的寂靜,晚間風聲漸止,但空氣中的潮意卻愈發濃厚起來,如同硯池間一團濃厚泥濘的朱砂般。
直至第一滴雨水落下,觸及荒庭草葉發出輕微聲響的時候,黎夜才像是剛剛回過神來一般稍稍抬了一下下巴,似是要把湧上喉頭的血液重新咽回去。
“既然您已經預見到了,再問我又有什麼意義?”他的聲音很輕,卻仍嘶啞粗糲。
這回是先知沒有回答,片刻之後,他發出了似乎是笑卻又很像是咳嗽的一聲。
“您所料不差,”他說,“在我祖父那一代上,因為舉族搬遷的問題跟本家的族老起了爭執,最後我們沒有跟著本家一起離開,留在了北芸與西澤邊境附近一處被本家放棄的居地裏。”
經曆過數次在外族人被尋仇者盡數斬殺全軍覆沒的情境後,黎家族老愈發草木皆兵,哪怕無意瞥見家族痕跡的不過是一個附近村落放牧的孩童,也要立刻將其結果毀屍滅跡,隨後立即舉族遷移。不巧的是那次遷移時祖母染上了相當厲害的一種疫病,按照慣例無行動能力的老弱會被留在原處,如果病愈後能尋找到族人蹤跡就仍會被接納,但如果有無病無痛身強力壯的族人留下,就算之後再與本家相遇,也難以洗脫其通敵之嫌,因此一旦留下便可被視為脫離本家,祖父在族中爭執不過,又見妻子病況若不管不問必定無法活命,最終選擇留下,與本家斷了聯係。
脫離家族庇護的生活自然是艱難的,大半委托人不會再上門,但仇家不會放棄找尋,盡管一生謹慎,他仍是失掉了五個孩子中的三個,幾十年後在滿腔憂慮裏與祖母先後去世。
他的父親是僅存的兩個孩子裏年長的那個,雙親離世後他帶著幼弟繼續著與之前數代黎家人相差無幾的工作,隻是分家不會有本家那樣龐大的情報渠道對委托進行調查和篩選,好幾次都險些丟了性命,但在那件事之前,終歸是稱得上有驚無險的。
“十五年前——”年輕人聲音嘶啞地道,“父親和叔父接下了一個來自達坦納貴族的委托。”
那是青翎7730,那年他七歲。
事情的前因後果是多年後自母親的病榻前聽來的,細枝末節處早已隨血親逝去化作煙雲。
據母親所說委托人確是一位達坦納的貴族無疑,無論是有意遮掩但仍舊顯露出來的用詞和腔調,還是那些用作定金的珠寶上可查的工藝。委托費並沒有高到離譜,但也算是十分豐厚的一筆,相比之下委托內容就顯得有些簡單了,是要他們潛入北芸境內苑城的長河渡毀掉一艘特定的商船,鑿沉或是一把火燒掉都算在其中。
苑城是北芸的一座邊城,臨渺江而建。渺江則是西澤與北芸的界河,東岸屬北芸,西岸屬西澤,由達坦納境內兩條水流量頗大的大河在北芸境內彙成,其中一條發源自夜森境內的深山,向南流經荊棘地後流入北芸境內再延伸向南檀,擴散為大片水脈,其中有三道直抵第六心法世家拉比德家族所在的霧森。
“父親並非沒有擔心過事涉世家,但隨後查明作為委托目標的那艘商船是自達坦納駛出的,達坦納的貴族總沒有膽子去破壞杜德絲家族與周邊國家的貿易,因此也就承應了。”年輕人聲音很輕。
況且那時候……母親生下了妹妹,而家中已有近兩個月沒有生意。
他低下頭,掩去眸中一片晦暗的陰翳。
“叔父在夜森境內扮成船工混上了商船先行打探消息,傳信說貨艙內基本都是木料,停留時又裝了些精鐵,確是來自夜森與荊棘地兩地無疑,父親也因此認定委托人是某個未能介入這宗生意所以有心破壞的貴族,放下心來乘輕舟先至長河渡等候。而商船也確實如預先得到的消息那般,在苑城卸下了四分之一的木料,又增了半艙陳酒。”
“父親在預備上船的陳酒內換入了三桶桐油,計劃待火燒起來的時候先避入存放精鐵的艙室,最後通過空置的底艙跳入渺江,”他聲音漸輕,“沒想到底艙早已不是查驗時的空艙,不知何時載滿了……成箱的晶石原石!”
一直在母親身旁安靜聽著的夏格瑞瑟神色一凜,他與母親所擅都是亡靈魔法,在某些不易召出殘魂的特殊環境限製下晶石的輔佐幾乎是必須,為此亡靈魔法的術者也是除卻地係魔法的某些分支外接觸晶石最多的一類魔法師,若按黎夜所言商船底艙被裝滿了晶石,哪怕隻是未經提煉的原石,能從其中釋放出來的能量也絕對是可怕的。想到這一點,他禁不住側臉去看母親的麵色。
奧嘉莉婭的臉色沉凝到仿佛要滴出水來,片刻之後她才開口。
“……那件事我記得,船燒起來的時候已至南檀和北芸的國界,是五條水脈交彙的河口,共計三十四人罹難,”她似顯猶豫地停頓了一下,“其中三十一人為沒有魔力的普通船工。”
黎夜極低極低地笑了一聲,祭的心底卻忽生出些不好的預感。
共計三十四人喪生——老實說並不意外,半船的木料加上酒和混進去的桐油,大部分船工隻怕連逃離船艙跳進江裏的機會都沒有。以她年歲,雖然還不至於精通水文,但也已粗略學過,渺江是東域內水流最急的一道水脈,就算運氣好跳下去了,若無些漂浮物做依憑,隻怕不及遊至岸邊就要力竭溺水了。
但餘下的三人就比較蹊蹺了,既言明不是普通人,就必定是魔法師,但魔法師絕對沒有那麼脆弱,隻要避過第一輪的爆炸,餘下的無論是火場還是湍流都應該無法奈何他們,就算僅是個四階,或許會狼狽些,但保命卻是絕對的。
況且……祭稍稍偏過腦袋看了杜德絲族長一眼。
單看她神色,那三人想來不會是拿不出手的四階而已。
作者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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