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離殤 第一百五十章:弑王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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錯不了的,那必定是達坦納的先知。
跟祭司們所著那樣純素的白不同,先知的裙袍暗若墨夜。黑色是第十亡靈世家杜德絲家族的徽飾顏色,亦是會出現在達坦納所有重要場合的顏色,無論是貴族們正式的服製,亦或是官方書信文件封口處的黑色火漆,再或是先知那身黑色長裙都昭示著這一點——其上似乎用綴有月長石與白玉微粒紋繡出大片繁複的花樣,依稀辨得出是星辰、玫瑰與紋章。
達坦納的原所在處更靠近北境,南遷之後連同亡靈世家一道被劃入東域,但這麼長久的時間過去了,無論是北境亦或是東域,與現今的達坦納都已沒有那樣緊密的聯係,這個國家靜靜佇立於群聚之外,明麵上並不推拒其他國家的造訪或是聯姻,但在實際中又不會因任何利益和情麵而對己身以外的國家勢力伸出援手,三年前茗萱戰時的援助隻是出於世家共同對抗黑噬的協定,而非是達坦納這個國家本身的意誌。
在這樣可稱孤絕與謹慎的經營下達坦納熬過了許多混亂的年代,即使是早年東域遍燃戰火時,達坦納境內往往仍舊是安穩而平靜的,有一個稱謂也是自那樣的時代起被世界各地廣泛接受。
東貴族。
無論世間如何動蕩不堪戰火紛攘,那個國家似乎永遠持著一種作壁上觀的態度,絲毫不屑牽涉其中。
很難說一開始時這個稱號裏是崇敬還是諷刺的成分更多些,但經年之後這個始終未被正式承認的綽號已經成了杜德絲的代名詞,貴族們受封削爵不時發生,真正分毫不改且基本不會再有改變的可能性的,也隻有杜德絲家族本身。這一族與達坦納的貴族們一樣在正式場合時會以黑衣披覆其身,但在需要昭示世家身份時又有必要穿著世家袍服,為令這兩點不生衝突,杜德絲早年改動了遷國前一種禮服,其中細節黎夜沒有那麼清楚,隻知道單看禮服上的紋繡便足夠判斷一個杜德絲在家族中的地位,若見星圖,必定是長老及以上的層級,而杜德絲族內亡靈魔法與思維魔法一般長盛,為示區別,思維魔法的術者裙袍上可紋繡花卉,而亡靈魔法的術者則紋繡荊棘,先知兩者皆精,但她更多時候是以思維魔法的至高掌控聞名,為此先知裙袍上有紋玫瑰,再往後,便是先知獨有的殊榮,思維魔法的十二環禁製,即便隻是用繡線紋繡而出的圖案也帶了難以承接的力量,這個紋章本身便昭示夢境與思維的巔峰,除了先知本人無人有能力將其披覆己身。
見紋章便見先知——這一點,來到達坦納之前黎夜就已經得了叮囑,隻是他不曾想到除開謁見那晚遙遙窺見,再見時居然離得這樣近,隻是兩息之內,邁出幾步的距離。
先知城的三人似乎都沒有在意黎夜的存在,麵對琳的見禮先知也隻是稍稍點了點頭,並沒有說什麼,亞伯的眉頭稍微皺了皺,從先知的身邊往琳的方向走了幾步,黎夜看不到琳的臉,隻聽到她壓低聲音詢問道。
“你怎麼過來了……瑟戈伯特的晚宴呢?”
“宴會結束了。”亞伯稍微頓了一下,“有一件事……達伊洛的族長帶著楠焱小姐提前離席了,楠焱小姐似乎身體不適。”
琳似乎吃了一驚。
“這是怎麼回事?”
黎夜站得很遠,裝作對庭中月桂樹上掛著的燈盞上的花樣很有興趣的樣子,隻聽到亞伯的聲音壓得越發低了。
“暫時沒有定論,奧嘉莉婭夫人已經請杜德絲族中擅長思維魔法的長老幫忙照看了,雖然隻是猜測,但荒澗下麵的東西……”他稍微搖了一下頭,“我特地來報給先知大人一聲。”
一陣沉默。
“這件事過失在我。”女人聲音很輕,“先知城不能沒有表示,亞伯,你先去達伊洛的客庭,我隨後就到。”
亞伯低聲應了一句是,轉身便向著暮宮的大門方向離開了。
“您要親自去嗎?”那聲音似有隱憂。
黎夜稍微愣了一下,他一時分不清剛才跟亞伯說話的人究竟是琳還是先知,如果是先知,那琳同她的聲音絕對相似到足以讓人錯認,但如果說話的人一直是琳,那先知便是從頭至尾都沒有開口——他不認為一個年紀尚小的女祭司有這樣的膽子,敢代替先知說話。
他一時未明,但先知並沒有對琳的質詢做出任何的回應或是斥責,她的麵目在黑色的麵紗的層層掩映之後看不分明,黎夜隻看見她似乎偏了偏頭,朝琳的方向看了一眼。
先知為什麼要戴麵紗,這一點緣由可稱眾說紛紜,早年尚無人知先知的的確確活過七個千年時,有人說麵紗與祭司們的白發白衣一樣,是將一個具體的概念符號化,以防新任選出一時難以服眾,自然這一點在茗萱戰時已經不攻自破;還有說法是先知作為這個國家最尊崇的存在,不得對任何人有所親近偏頗,麵紗阻隔住了她的目光,讓人們無法確認她的目光落在何處在意著誰,可消減大半的猜忌與爭奪;還有一種說法也是民間最風行的,據說麵紗下的先知是位麵目極美的少女,任何人一睹風華後都難免不生旖念,為尊其位,常人無法瞻仰其容光。
這樣想來,千載過去,先知本人亦沒有畫像留存於世,無論是官方的亦或是私下的,幾乎沒有人知道先知的真正麵目,隻模糊能感覺到她是個極年輕的女性。
隻從這一點而言,倒是和另一種地位尊崇的存在很是相似。黎夜無聲地想到。
他們都是如此的……被世人的期望和傳言披覆上盛大的神光,無論其下真實的麵貌與想法如何,其本身已經成為一種不可玷汙不可動搖的概念,他們象征永恒,象征權威,象征強大,連在世間留下影像都被認為是對他們的褻瀆。
其後的陰暗與謀劃,散於時光,無處探查。
短暫的停頓後先知也向著暮宮大門的方向走去了,琳側身退避後自覺隨在了先知的身後,眼見黎夜還在庭中愣著,便向他笑一笑輕聲說道。
“黎先生一起吧,暮宮之中都是祭司,外人不好久留的。”
黎夜遲疑一瞬,輕輕應了是,幾步走來,跟在了琳的身後。
或許是今夜遊蕩於荒原的風聲過於嘈雜,黎夜垂眼望著走在前麵的兩個女人,心裏混亂到好似一團瘋長的亂麻,達坦納的先知走在最前麵,黑紗下甚至看不出她的長發是規整盤折亦或披散而下,華服紋繡上串入繡線的寶石微粒隨著她的步步前行,或隱於晦暗,或耀於燈華,像是一條閃亮、精致卻纖細的銀鎖,隔過裙袍的黑色長幕將其間血肉牢牢錮住,既是桎梏,亦是榮華。
作為祭司的琳則要輕簡很多,翻著大卷的長發浸染成白,在腦後高高地紮起,如鳥雀尾屏般披散著,為著極力抹消作為個體的存在感,長裙不帶任何徽飾紋繡,遍身也幾乎沒有裝飾物可言,隻有右耳耳垂上綴著一顆拇指大小的歐泊耳墜,同樣的東西亞伯的左耳上也戴著一個,據說祭司們的靈魂被凝在其中,才得以暫且脫離先知城,一旦那個東西被取下或者是毀壞時祭司仍在外界,外界的“汙染”便會迅速浸染這樣潔淨而脆弱的存在,令他們以更甚常人百倍的速度迅速衰老死去。
以琳的年歲,失掉那顆寶石對她而言尚不至致命,隻是由於先知城與外界的環境差異過大,想必會受一陣罪。黎夜定定地望著那枚不時反射出些微燈火的耳飾,心裏清楚對先知城中其他的祭司們便不可能如此,一旦作為先知城基礎與中樞的先知本人出現意外,先知城必定遭受重創,千載間疊加其上數之不盡的術式會逐一崩潰,最終化為與外界無二的尋常所在。
沒有先知的先知城,也隻是一座城罷了。
他緩慢地吸了一口荒原間帶有雨前潮意的空氣。
腳下步伐未停,隻是抬起手來如同整理袖口般,右手輕輕覆上左手衣袖,甚至不需用力,隱藏的堅硬寒涼便清晰可查,他閉了一下眼睛,竭力壓下在腦海深處不住翻騰的殘破景象,那仿若永無停歇之日的大雨,小小宅院之內樟樹粗糲開裂的樹皮上遍生的綠苔,摸上去像是一匹濕透了的織工不細的絨布,想起女人坐在廊下,雨水若珠串順著房簷滴答滴答,經年累月砸在階下,石板都被磨出一排淺淺的坑,想起總是縈繞不散的草藥苦味,想起晨間夜裏那些被壓抑住的低咳,想起昏暗的堂屋,草率覆在仰躺在臥榻之上那人身上皺皺巴巴的白布。
他想起那些在夜裏造訪的穿著黑袍的人們,兜帽拉上來遮住眼睛因此隻能看到嘴唇和下巴,想起淩都堅固久長的灰色城牆,想起宮城內的飛簷朱漆和驚鳥鈴,想起少女遍身綺羅滿頭珠玉簪釵,想起她嘴唇青紫地癱倒下去,想起年初時宮宴曾在殿外聽聞的尖叫和哭喊,想起荒原上陰鬱的天空,坐在破爛四柱床上的女爵抬起眼睛望著他。
他睜開眼睛,長呼一口氣。
左手手腕一抖,短劍的劍柄滑出衣袖,右手的拇指捏住向外一抽,無聲將其合在掌中,聲息斂盡,琳仍在他的前麵與先知的背後不緩不急地走著,一步近身,左手抄前以一種近乎能夠扼斷骨骼的力度直接掐住了女祭司頎長白皙的脖頸,不待她反抗右手持劍從另一側繞過,隻繞過她眼前在她耳畔一點一劃,那枚耳飾便悄無聲息地碎裂了。
那隻試圖攀上他臂膀的手驟然失去了力量,連帶著整個人都無聲地軟倒下去,他屏住呼吸用最快的速度將她盡可能無聲地放倒在地麵上,但超越一階的五感怎可能輕易瞞過,他適才起身便知前麵的先知已經有所知覺,她停下腳步卻不及轉身的瞬間黎夜縱身躍起,雙手緊握住劍柄,暗色光華從天而降,直向先知的後心捅去。
就算領域立時回縮也無從阻下這一劍的鋒銳,饒是有【幻羽】宿於其身眼下也已經展開不及,任何可能的防禦手段都已被封死——
先知並未回頭,身形猛地一矮,卻是蹲身前撲出去,裹挾著滿身華服珠飾就地一滾直接躲過了短劍一刺,黎夜見一擊不中不曾絲毫停留,左腳觸及地麵的瞬間猛力蹬踏,整個人如離弦之箭般向著前方狼狽起身的先知刺去。
就算她用了這樣倉促狼狽的方式避開了第一擊,但她的服飾裙袍卻極大程度上阻礙了她的行動,眼見她未在起身之前放出【幻羽】,黎夜便知此擊必中。
黑色的劍刃以幾乎刺穿虛空的聲勢直奔目標而去,便是再抽身也無法那般從容幹淨,而隻要這劍刃刺破肌膚溶於血肉——
劇痛與停滯的到來都顯得突兀異常,比起貫穿一瞬的尖銳感,受創處的裂痛似是慢了半拍才從四肢百骸各處反饋回來。
手中的短劍仍向前伸著,他微微地垂了頭,望向身前穿胸透出的纖細銀色劍身,滿浸的暗色血漬之下,閃爍著一層瑰麗的暗紫詭光。
作者閑話:
有人猜到真相了嗎_(:з」∠)_
感覺暗示的還是挺明顯的
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