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離殤 第一百二十四章:王緘·墨憶之章·追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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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利薩宮矗立於一片駭人的寂靜和黑暗中。
最後一絲暖暉伴隨著暮光的消逝從尖頂長窗的邊角溜走,玫瑰花窗投下的斑駁花色隨著光芒的消逝漸漸褪成模糊的一團最後再看不到了。曼雅順著白石長階緩慢下行,在黑暗裏一步步走向禮堂正中。
做達坦納的祭司基本遵循著自願的原則,隻是為求國家平安,也為減輕作為主要引渡人的大祭司的負擔,除開最早埃利薩女王那一代尚還擁有幾名非魔法師的祭司之外,之後有資格成為祭司的無不是達坦納國內的魔法師,其來路也可以稱得上五花八門,既有為向王室表忠心而被親長送來的貴族家庭次子次女,也有家境不厚無力培養的平民魔法師,有為解決麻煩一般被送來這裏的私生子女,也有隻是為了一頓飽飯一張暖床的窮苦孩童,以致最開始的幾十年裏埃利薩宮幾乎有點像貧救院。
以低微之身登上王位的埃利薩一生都十分關注這些同她境遇相似的孩子們,可謂是來者不拒,為此當她的弟弟坐上王位並決定在王城旁邊修建祭司殿的時候,特地將埃利薩宮修建的異常曠闊,這座階梯式的大禮堂便是舊年繁忙的一大例證,據說埃利薩的祭司最多的時候足有近千人,來自全國各地的孩子們不分出身不問去路地坐在這一處禮堂裏,迎來新生的血液,送走往日的夥伴,即使在當下的黑暗與無聲中,曼雅依舊記得那些披覆白衣的孩子們攜起手來,在禮堂裏清唱一首送別的歌。
她仍沿著階梯一步一步下行著。
她成為大祭司是在十五年前,數月後達坦納王室便迎來了第三個孩子的降生,那時候王城內風傳有位貴族少女孤身一人斬殺了王城以西的一隻狂暴的獸王,解救了一支足有三百人的大商隊,籠罩王城範圍多年的陰雲一掃而空,就連王室增添了新成員似乎都顯得不那麼引人注目了。
那是她第一次作為大祭司參與王室成員的洗禮,同樣也是新任大祭司在公眾麵前的第一次亮相,所以那天的景象她至今記得——聖壇旁布置好的新剪下的白玫瑰露水還未散去,便有年少的祭司通知她陛下和王後已經到了,她帶領著埃利薩所有的高階以及中階祭司一起在大殿之外迎接,黑色鑲銀的馬車停在車道盡頭。那時候的國王眉目間還能看出幾分年輕人的盛氣,隻是王後就沒有傳聞中的那麼得體了。那是一個並不能被稱之為美麗的女人,她異常的瘦,稀薄的血肉攤在她在女性裏明顯算高的個子上讓她看起來幾乎像是一具骸骨,盡管華服合體得宜,但任誰來看都覺得會是硬撐出來的。然而那位王後似乎對此沒有多少自覺,她用幹瘦如枯枝的臂膀緊緊護著一隻白色天鵝絨的繈褓,仿佛一個竊賊貪婪地看護著自己的寶物,曼雅清楚地記得當時不光是自己身邊的一些年齡較大的祭司們,甚至有好幾位列席的公爵也幾乎是掩飾不住地眉頭大皺。
盡管曼雅也認為這樣的形象應當算得上是嚴重的失態,但考慮到這位新嫁的王後原本的家聲以及三年失掉兩個孩子的境遇,她決定裝作什麼也沒看見。祭司殿的“洗禮”與其說是真正的洗禮不如說是一種形式上的祝福,大祭司需要將銀草的花穗浸入由露水、淡酒和銀木汁液調製而成的靈酒中,在嬰兒的額頭上點染三次以示祝福,分別祝福孩子的感受,未來以及靈魂,這個儀式也需要在埃利薩宮的禮堂內舉行,國王和王後會站在聖壇之後,曼雅站在他們的對麵全程背對著觀禮的貴族們。上一代的大祭司為前兩個孩子施洗後曾私下告訴曼雅,那兩個孩子都是一樣瘦弱而且氣息不穩,想來就算能平安長大之後也會疾病纏身,曼雅為此也做好了會見到一個氣息奄奄的新生兒的準備,哪知王後懷中的繈褓被打開時,躺在她臂彎裏的卻是一個異常精致漂亮的嬰兒。
大凡見過出生幾天的孩子的人,恐怕都要承認剛生下來的孩子基本跟好看這個詞挨不到什麼邊,但那個孩子帶給曼雅的感覺卻確實地讓她覺察到了某種不對,明明是個極端稚弱的嬰兒,卻安穩到好像對這世界沒有絲毫抗拒,跟其他嬰兒的褶皺著看不清麵目的臉相比,那孩子的臉雖然也泛著一種沒有凝實的粉紅色,但卻已經顯出了一些不大真實的特征,曼雅一度以為王後或許是瘋了,拿來一個雕塑或者是別的什麼東西來冒充孩子,但是當沾染了靈酒的銀草花穗輕輕點在孩子額頭上的時候,那孩子終究是不大滿意地皺了皺鼻頭。
就在曼雅鬆了口氣準備結束儀式的時候,抱著孩子的王後卻不知為何突然鬆了手,如果不是曼雅反應及時丟開了手裏盛酒的聖杯和銀草抱住了那個孩子,隻怕那顆脆弱的小腦袋就要在聖壇上撞得開花了,這樣的變故令全場嘩然,人們看到王後本就因為過於消瘦而顯得衰老和猙獰的麵孔上浮現出了不需要語言描述的驚恐,她顫抖著伸出手指向禮堂的高處,人們順著她的手指方向扭頭看過去,看見的卻隻是一位尋常的貴族少女。
細看下來那女孩跟王後多少有些相似之處,同樣是暗色的發絲,同樣是較之正常體型的明顯消瘦,隻是那女孩的神情十分平和從容,盡管麵對聖壇後王後的指認,以及全場貴族的注目。
曼雅立刻意識到那是一個埃德林德——盡管她的穿著在這樣正式的場合稍稍顯得有些簡樸了,但無論是樣貌還是氣度,都比聖壇後的王後更像是公爵家教養出來的女兒。
還不等貴族們議論開,坐在前排的王後的弟弟,也就是埃德林德的當主就怒氣衝衝地站了起來,他冷眼瞧著高處坐著的那個和他相貌三分肖似的年輕女孩質問道。
“你來這裏做什麼?”
那女孩隻是淡淡地瞟了一眼下麵的公爵,便起身離席提裙道了一句失禮,轉身就離開了禮堂,她邁上台階的時候,發梢和裙角沒有一絲搖動。
這樣的鬧劇後曼雅還想著要如何繼續儀式,但王後已經跌坐在地上捂著臉痛哭起來,國王的臉色很不好看,心思也顯然不在此處,隻留曼雅茫然地抱著那個孩子站在聖壇前,直到負責看護的侍女來將殿下抱走。
那是曼雅此生第一次見到西莉絲·杜德絲——埃德林德家族真正的長女,也是德蘭的十二位門徒之一,初代的亡靈世家族長。
那之後王城內漸漸有了傳說,那女孩是老公爵第一任妻子所生的女兒,鄰國的王室之後,王太後原本要陛下迎娶的是這一個女兒,但是老公爵卻偷天換日,將後妻的女兒送到了王宮中。又有人說那女孩三年前被人擄走下落不明,出現在儀式上的不過是女孩不甘的鬼魂,王後頂替了姐姐的身份太過心虛,才做出那麼失態的舉動。
之後不過數月,王城周遭一些為禍一方的獸王接連遭到斬殺,出手斬殺的女孩隻留下了自己的名字,西莉絲·埃德林德,人們才知道當年的埃德林德長女並沒有死去也從未被人擄走,她隻是跟隨她的老師去某個遙遠的地方學習魔法,走前她曾遞信給王城希望能將婚期延後,但老公爵截下了那封信,才有了如今結果。
無論明裏暗裏有怎樣的傳說,至少自洗禮儀式之後就再沒有人見過那位埃德林德王後,又過了不久,王庭裏鳴響喪鍾,人們被告知埃德林德王後沉屙難愈,已經病逝了。而國王沒有顯出任何傷心追憶的模樣,立時對回到達坦納的西莉絲開始了旁敲側擊的追求,西莉絲巧妙地推拒著這件事情,以想要整理母親遺物為借口回到了自己小時候居住的鄉下老宅,隨後不出一個月,人們就收到了她的婚禮請柬,她嫁給了一位家族古老但家境並不能稱之為豐厚的貴族之後,並在一年內迅速生下了孩子,徹底斷絕了國王的念頭。國王對此顯得有些惱怒,但又不好發作什麼,幾年之後他也順應臣子們的推薦,迎娶了某位親王的女兒,曼雅出席了那場婚禮,平心而論她覺得新王後比之埃德林德王後跟西莉絲都要漂亮許多,但國王的不滿仍舊是能夠看出的,貴族們都說這位新王後的日子大概不會好過,但曼雅望著那位小姐麵上幾乎滿溢出來的自得,私心覺得她大概也不會是什麼省油的燈。
之後是一件當時並沒有產生多大影響但也掀起了不少震動的事情,已經毀滅的幻森的廢墟之中,德蘭的末裔承認了第二任的至尊已被選出,那個年輕人是東方族裔,姓氏有些拗口,曼雅聽過的次數十分有限,隻知道是東域一個雖有魔法傳承但難以算得上入流的家族,人們雖有驚異,但更多的是懷疑這位至尊的真實性。但幾乎是在同時,西莉絲和她的丈夫宣稱舍棄原有的身份,以無人聽聞的杜德絲作為新的姓氏,此舉也算是與埃德林德家族徹底劃清了界限,之後陸陸續續傳來的消息,這樣割舍過去,與那位年輕的至尊站在統一戰線上的家族,世界範圍內共有十二個。
一步踏出,曼雅踩到了平地上,禮堂的長階已經走完,廳堂的正中,銀杯會被放在祭壇上供奉。
那之後的她作為祭司長度過了一段算是平靜的日子,西莉絲跟她的丈夫帶領了願意追隨自己的魔法師前去與第二任至尊彙合,走前她曾來到埃利薩宮,與曼雅有過一場並不算漫長的談話,西莉絲告訴她自己的女兒有朝一日需要她的庇護,那孩子既不能長留在他們身邊,也不能在人來人往之處久留。
——那個孩子是“非人之物”,埃利薩宮是適合她的歸處。
作者閑話:
刪了好幾千
太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