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離殤  第一百二十章:王緘·墨憶之章·滿盤覆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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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荒原的晨間彌漫著些微稀薄的水汽。
    男孩輕手輕腳地從帳篷裏鑽出來,這片不大的空地上,三頂小小的白色帳篷圍攏著空地中央的一堆篝火,那篝火已經燃過一整夜,盡管能從其上隱約得見的淡淡藍灰色看出應是不需消耗燃料的魔焰,也免不了這一夜損耗與清晨水汽的雙重夾擊,隻溫吞地燃著。
    篝火邊躺著半截朽木樁子,高個兒祭司抱著靈杖坐在那裏好似睡得很熟,整個荒原無比寂靜,即便豎起耳朵去聽,也隻能聽得遠處些微風鳴。
    男孩轉去了帳篷後麵,抽出繞在手腕上的白麻布巾,反反複複念了幾遍咒語,空氣裏水汽彙集將布巾浸潤,他便就著在臉上胡亂地抹了一把,荒原晨間著實寒涼,男孩滿布雀斑的臉皺成了一團。
    他抖了抖布巾,將其間聚集起來的水分甩了個半幹後又重新疊起來收好,他有些餓,四處張望了一下也沒見有什麼吃的——想想也是,在荒原上擺出能吃的東西對於魔物來說簡直是送到鼻尖下麵的邀請函,何況他們帶來的幹糧早就不剩下些什麼了,這幾天幾乎是幾個中階祭司輪流出去獵一些魔物回來架在火上湊合一頓,也虧是有中階祭司在,才沒讓他們反做了魔物的食糧。
    他遺憾地摸了摸肚子,終究是生不出自己去打獵的勇氣,他中階的評定幾乎是擦著邊過的,僅一個四階,碰到個稍微厲害點的魔物就隻能交待了,正當他準備轉回帳篷裏再睡一會兒時,耳邊突然響起了一些不同於風鳴的聲音。
    他稍稍有些遲疑地將腦袋轉去了聲音傳來的方向,延綿不絕的霧氣裏顯不出半分痕跡,但那噠噠噠的聲響卻是越來越近。
    就在他猶豫著自己是要再確認一下還是趕緊叫人的時候,霧氣所能目視的盡頭出現了一點白色,男孩眯著眼睛觀望,便見那白點慢慢放大,竟是一匹白色的馬——與他們祭司隊列所用的是同一種,再向上看去,馬背上似乎還馱著人。
    男孩再不敢耽擱,直接扭頭衝回了帳篷裏。
    
    蘿絲被一眾祭司們從馬上扶下來的時候險些直接跪倒在地上,她騎著這匹半瘸的馬帶著珂萊爾在荒原上跑了整整一夜才終於找到了祭司們的駐地,所幸骨林最後指的方向沒錯。
    她被三名祭司裏的女孩扶著坐到了一邊,麥德爾跟高個祭司一起將仍舊意識不清的珂萊爾抬下馬來,女孩遞了水袋給她,蘿絲也顧不上什麼形象教養,仰起脖子直接灌了半袋。
    “發生什麼事了?”女孩麵帶憂色地問她,“你們……應當是躲過那個人了?可殿下怎麼成了這樣?”
    蘿絲握著水袋,努力扯了半天嘴角,卻連個苦笑都扯不出來,隻是搖了搖頭,向著掛在馬背上的兩捆被綁紮好的銀色枝條揚了揚下巴。
    “得空把枝條分給跟來的人——雖然這東西大約也沒有多少用處了,若是我沒數錯應該是剛好夠分,銀木林,我們是進不去了。”
    女孩一驚,卻見最大的帳篷外麥德爾正向著她們兩人招手,便忙攙著蘿絲進了帳篷裏。一眾年長些的祭司們已除去了珂萊爾滿是水汽灰土的外袍,將他安置在簡陋的矮床上並蓋了毯子,另一名祭司則持著一隻小小的尖嘴壺將溫熱的兌了蜂蜜的藥茶傾入他的口中,蘿絲在一邊的矮凳上重新坐下,小小的帳篷裏不過四五個人卻已經非常擁擠,還有更多年歲小的祭司們在門口張望。
    高個祭司解了馬背上的兩捆樹枝走了進來,隻拍一拍眉頭緊蹙的麥德爾的肩膀。
    “製作靈杖的木枝既然已經到手,我們還是盡快撤離的好。”
    這話雖是在理,但無論是在場人陰沉的麵色亦或是麥德爾未曾解開的眉頭都讓蘿絲心中生出了些微不好的預感。
    “……後來發生什麼事了?”她不自覺地放開了一直緊抓著的水袋。
    高個少年搖了搖頭。
    “原本是沒有什麼的——那一刀在碰到殿下之前泥土裏忽地鑽出許多銀色的根來,將你們纏住後便又拉回地底下去了,我們有心去追,卻並未追到痕跡,一路上還三三兩兩撞上些影化的魔物,所幸並不棘手,我們幾人合力也製得住,我們在周遭摸索了好一陣也沒找到什麼東西,最後隻好往南撤離了——荒原南邊多是些小魔物,總比北方安全些。”
    “那現在?”蘿絲越發不安起來。
    “算上這一天,我們在荒原上便耽擱了五天了,”高個祭司捏了捏鼻梁,似是想要驅走困頓,“然而前天晚上開始,埃利薩開始用烏鴉遞消息過來,我們原以為隻是尋常的詢問狀況的信件,哪知拆開了才發覺不是。”少年人麵色沉晦,“曼雅大人催促我們若是已經得到木枝便盡快返回王城,若是尚未得手便向南行進,似乎王國北境出了些變故。”
    “一開始並未明說,”麥德爾接了話頭,手裏握著一遝打著翻卷的羊皮紙,“直到昨日下午再來催促,這次成了不管有沒有得到木枝,都要開始向南移動的指令,我們又向南走到天黑才重新紮營,這裏許多祭司年紀尚小,實在做不到整夜行進。”
    “到底出了什麼事?”蘿絲問。
    “截止到昨天收到的最後一封信為止,達坦納已與北境的九座城池失去了聯係。”女孩子從麥德爾手裏抽出了最上麵的那張羊皮紙,將高個少年遞來的地圖鋪在珂萊爾的矮床上,將那些被打了斜線的圖標展示給蘿絲看,“最先失去聯係的是莫勒侯爵駐守的賽萊斯要塞,”她指著地圖上最北邊國境線上一處山口,“這種險要的邊關處每天都要向最近的城市傳遞情狀的,但聽說前天一早沒有烏鴉飛來,傍晚格萊派去的烏鴉也沒有回來,所以格萊當夜就向王城遞了消息,”她指了指距離山口不遠的一座小城和旁邊又一座稍微大些的城市,“陛下命最近的烏洛公爵打探情況,但烏洛公爵第二天派去的一隊軍衛在抵達格萊之前就失去了聯係,當天傍晚,烏洛公爵與王城的聯絡也斷了,一起斷掉的還有公爵轄下的其他三座城市。”
    蘿絲吸了一口涼氣。
    “然後是昨天夜裏,又有消息傳來,”女孩的手指向下點了點,“包括洛登親王殿下的封地威迅在內,又有三座城市失去音訊——親王殿下雖然沒有領軍,但麾下至少有六七名一階的魔法師,這還不包括常駐威迅的王城祭司,威迅已經是王城北方最大的城市了。”
    一片沉默,壓抑著的驚懼不安在每個人的臉上緩慢地翻湧著。
    “今天的消息還沒有來。”麥德爾補充一句。
    沉默更深重了。
    “曼雅老師有沒有給出一些……推測?或者別的什麼?”蘿絲勉力地比劃了一下,“是鄰國進犯了?還是別的什麼東西?”
    “曼雅大人沒有明說,可能她也還不明白,”麥德爾收走了攤在地圖上的信紙,“但……應該不會是鄰國進犯,隔過賽萊斯要塞的國家是奧賽維斯,關於那個國家的現狀,杜德絲小姐,您應該比我們都明白。”
    不少人的目光都隨著這句話落在了蘿絲身上,蘿絲咬了咬嘴唇,沒有說話。
    奧賽維斯——確實,在座的所有人中數她跟奧賽維斯聯係緊密,畢竟自己的外曾祖母是奧賽維斯的公主,為了保護丈夫毅然在叛軍襲來之前自絕,外曾祖父彼時年事已高,雖有軍權但也壓不住手下許多小貴族作亂,外曾祖母去世後他便沒什麼值得被為難的地方了,聽聞女兒跟外孫女在達坦納的境遇後也曾想過接西莉絲到他的身邊,隻是他清楚自己一死,尚還年幼的西莉絲必然會淪為叛軍的傀儡,妻子和女兒的犧牲就會白費,為此盡管不舍,還是將無人照管的西莉絲留在了達坦納,留在了埃德林德,而他自己為了避開不必要的麻煩搬去了封地的某座小莊園中,在那裏捱過了最後的六七年。由於兩人膝下沒有其他子女,繼承爵位的是他的某個子侄,年輕又毫無根基的貴族旁支根本擔不起重職,不出幾年,手下的兵馬幾乎就散了個幹淨。
    母親從幻森回來之後不是沒有奧賽維斯的人找上門來,其中不乏割據一方的大貴族想要求娶她好名正言順地稱王,西莉絲起先還用世家協定試圖推拒一下,但很快發現那些人既沒有把她也沒有把世家當回事,再之後母親就連解釋都懶得解釋,再有奧賽維斯的人上門,便直接打出去。這種情狀甚至維持到了蘿絲出生之後,還有奧賽維斯的貴族帶著自己還拖著鼻涕的兒子想要跟蘿絲定下婚約,蘿絲有幸見過那麼一兩回,翻著白眼流著口水的奧賽維斯貴族被抬出自家的宅邸大門。
    這種情況的結束大約是在那兩人率領麾下的魔法師前去追隨征戰的第二任至尊之後,一方麵是由於第二任至尊楠焱熾在對抗黑噬的戰場上取得了不小勝利,世家聯軍的名望大大提升,另一方麵也是由於蘿絲被送進了埃利薩,就算奧賽維斯最有權有勢的貴族恐怕也不敢跑來達坦納王城的祭司殿要人。至少就蘿絲所知,直至今日奧賽維斯仍沒有一位得以稱得上是“正統”的王,爵位高低也大都沒了意義,誰手下有更多的軍隊和魔法師,誰就更具權力。
    這樣的奧賽維斯想要侵入達坦納聽上去簡直像個笑話,更不要說是在不驚動鄰近城市的前提下就徹底斬斷一座城市的聯係,想到這裏她微微一驚,遍身泛起涼意。
    她不太願意去思索這個可能性——但直接切斷一座城市的所有對外聯係,大概也隻有一種手段能做到。
    “屠城。”麥德爾垂下眼睛望著她,“不管是奧賽維斯還是別的什麼國家,不管是人類還是其他生物所為,想要幹脆利落地切斷一切聯係,隻有屠城。”
    人都沒了,自然不會再有辦法聯係。
    又是靜默,顯然這個可能性一早就存於大部分人的心底。
    “……雖然我很想反駁,但這大約是最符合現狀的情況,”高個祭司長長地呼了一口氣,“隻有一處存疑。”
    一眾人都看著他。
    “速度不對,”他指一指地圖上已被劃去的威迅,“其他的我不敢打包票,但僅威迅一座城市,被記錄在冊的住民就至少有二十萬,加上一些底層的貧民跟其他城市逃來的,可能還要再加上五分之一左右,僅這一座城市,想要屠城就不會是什麼簡單的事,沒有兩三天絕對殺不幹淨,但有了這兩三天,就必定能有信息流出來——畢竟幾十萬人裏還是能有幾千個魔法師的。但結合回傳的信息看來,別說是消息了,就連平日裏的商隊和旅人,都再沒有從北麵來的了。”
    就好像凡是被拉入那個區域的人,都直接麵對死寂一般。
    “不管是什麼,我們都不能再在這裏待下去了,”麥德爾將信紙卷好綁起來,“銀木已經到手,我們現在隻需要考慮是向南走,還是回王城。”
    
    “不能……回王城。”
    一片靜默裏響起一道嘶啞的低音,眾人紛紛轉頭回望,卻見躺在矮床上的珂萊爾已經睜開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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