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離殤  第一百一十二章:王緘·墨憶之章·尋覓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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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於銀木林最早的出現記錄已經難以考據,據說最初上報的隻是因追趕獵物而無意深入荒原的獵人,在風季幹旱的曠野盡頭偶然窺見了成海的銀輝密林。臨近城邦的魔法師聽聞後曾來調查,但一無所獲,隻是對魔法師而言任何傳聞的背後都存在著可能改變一生的機緣,盡管此前探查的魔法師確證並沒有這樣一處奇景存在,但仍舊攔不住想要試試運氣的諸多魔法師。近百年的前仆後繼中因意外橫死的不知凡幾,卻也有少數幸運兒得以窺見勝境的邊裾,又是幾十年過去,才有一位被仇家追殺的貴族小少爺慌不擇路真的闖了進去,並帶回了一截發著熒熒銀輝的枯木作為證據,這片銀木林的存在才最終被確證。饒是如此,數年後當年的小少爺再往邊境尋覓時,也未能再次找到銀木林。
    此後的數百年間,不斷有魔法師前往尋覓,其中不乏運氣好得以一窺甚至從中帶回些什麼東西的人,而那種銀色的枯木則被證明能與“遺跡”產生極為強烈的共鳴,遺跡不單是指古老的魔法廢墟,有時也包括了已死的魔法師留下的大型魔法殘跡,那時一茶匙煆燒後的枯木灰燼,足可抵過裝滿一茶壺的黃金。這樣暴利下更加引誘來眾多的魔法師,但絕大部分人都無功而返,據有幸深入其中的人所言,即便僥幸踏足,若心懷貪念大肆砍伐,也勢必會被那片樹林無聲絞殺,很長一段時間以來,那處銀木林便是所有魔法師都垂涎的秘藏,危險卻誘人。
    真正明確銀木林的本質與規則,還是在埃利薩女王登基之前的那年,隨商隊而來的女魔法師教授她們祭靈儀式,同時也揭開了銀木林的秘密——銀木林並非是人們想象中的死物,它從始至終保有完整的自我意識,因此能夠回避對自己不利的存在,想要見到銀木林的一大條件就是讓其感受不到威脅,人類中的強者和過長者都會被排拒在外。女魔法師給出了相對精準的條件,年紀在十六歲以下,魔力水準最好未過二階,如是一階則萬萬不行。
    以埃利薩為首的第一代祭司們遵從她的教誨,深入荒原尋覓銀木林,女魔法師稱自己年紀早過,於是沒有隨行,這在當時也很是引起了一番爭議。但最終女孩們平安無事地歸來,並按要求帶回了能夠製成靈杖的長枝。
    自然這是野史上的寫法,按照王家正統的存遺,聲稱是埃利薩在一次狩獵中獨自進入了銀木林,才有了之後的種種探究。不過這種說法可謂是公認的靠不住,畢竟銀木灰燼可抵黃金的那段歲月,在整個東域甚至北地都留存了痕跡。雖說如今價格不像起始時那麼誇張,卻也因為受到王家保護而嚴格限製著采集量,仍舊是沒有身家背景的魔法師無緣觸碰的東西。
    這一史實側麵佐證了祭靈儀式並非是起源於達坦納的東西,包括那位隻留存了隻字片言的女魔法師和商隊也都應當真實存在過,埃利薩登基後不是沒有派遣使臣去尋找過當初的商隊,但縱有聽聞風信,也不過一無所獲,簡直像是有意躲避。
    對於一個國家來說,這樣的存在可能比虎視眈眈的鄰國還要惹人忌憚,姑且不論實力,單從掌握的信息量上二者就不在一個層級,這樣的力量如果想對這個國家發難,甚至無從探查,更無從抵禦。但那之後已經過了幾百年,那支商隊和那個不知是否真正存在的勢力,都已然自世間消匿了所有蹤跡。
    “三百年?”蘿絲大致回憶了一下埃利薩登基至今的年份,三百年前不要說是埃利薩,便是她那異母弟弟的子女都早已身亡,這個年份委實令她想不起任何有關銀木林的信息。
    “——沒什麼。”喬微微拉長了聲音,“退一萬步講,就算最終沒有見到,損失的也不會是我們。”
    “這樣說來你現在是什麼階級?”蘿絲皺了皺眉頭,“之前我問你的時候,你就說要參加二階評定了。”
    “評定不過是個形式罷了。”喬神色平靜地在空出來的左手掌心聚攏出一團水霧,凝成的形跡未及蘿絲看清就已經散去,大約是不想被後麵的祭司們覺察魔力波動。
    蘿絲瞳中顯出驚色,旋即又再度凝重下來,“可是二階能夠接觸到銀木林的幾率……不是會低很多嗎?”
    “這一點麼,”喬的左手重新握住韁繩,嘴角細微地扯了扯,“大可放心。”
    
    純白的隊伍自荒野裏行進,隨著日光偏移,晨間的霧氣也逐漸稀薄散去。馬背上的喬扯了扯有點過緊的獵裝領口,裝飾用的銀色領針蹭著他的脖子總讓他覺得有些別扭,才伸手摸向掛著的水袋,胸腔深處的心髒卻異常地搏動了一下,仿佛被什麼人狠狠鑊取。
    根本來不及任何多餘的思索和言語,喬一掌劈向和他並排行進的蘿絲的馬匹,白馬發出一聲驚唳踉蹌倒地,蘿絲反應稍快,在馬匹倒地前從馬背上跳起,一個橫翻順利落地,不及質問喬,一眼便瞥見了自己滾落塵埃的白色長披風一角被腐蝕出了一個巨大的洞,不規則的邊緣泛著一種汙濁的黑,發出一種刺鼻的氣味。
    隊列驚變,蘿絲眼前一暗,少年人已經護在了她的身前,右手撥開水袋的皮塞,左手扯過開口,在空中橫甩而過,水袋中的水如同被無形之物持握於掌心,化為一條帶棘刺的半凝固狀態的水鞭,如蛟龍般拱衛在兩人周身。
    曠野如常寂靜,隻有逐漸稀薄的昏色霧氣,仍舊騎在馬上的祭司們朝著東方遠望,所乘白馬似有不安地用前蹄刨地,行進的突然靜止也讓年幼的低階祭司們注意到了,當下正紛紛自門縫窗邊探出頭來。
    長久寂靜,沒有任何事情發生也沒有任何動靜,此間隨同前來的四位中階祭司三男一女,其中頭發略顯蓬亂的那個男孩漸漸放鬆了戒心,當注意到圍攏在蘿絲和喬周身的水鞭正以一種得以眼見的速度逐漸稀薄蒸發時,便確定即便是有什麼東西也當遠走,便長長地舒了口氣,一扯韁繩正要回身叫餘下三人整隊,耳邊卻忽生風音。
    那是連瞬息都稱不上的極短一霎,仿佛中間過程被人為裁剪掉一般,前一秒視野中還盡是荒野霧氣,下一秒便已是一張巨口外帶四顆巨大卻尖銳的毒牙,紅灰泛紫的血肉間彌漫著如同腐爛許久的酸臭氣。
    孩童們的驚叫充斥在空白的意識縫隙裏,再回過神時少年人已經跌坐在地,大張著嘴的巨蛇半立在荒野裏的亂石與枯草中,周身被冰錐洞穿的地方,正如同被小刀戳破的飽滿果實一般噴灑出猩紅的汁液來。在它身後喬向著巨蛇脊背伸出的手指猙獰如爪,指尖沉凝成近乎墨色的暗紫,藤蔓般的紋樣向著他蒼白如白石雕塑般的手背蜿蜒而去,但在不到兩息間便迅速彌散殆盡。
    “……找死麼?”喬慢慢放下了手,近乎咬著牙才吐出這般字句,隨他話音一道落下的,還有巨蛇轟然倒地的身軀。
    頭發蓬亂的少年劇烈地哆嗦了一下,發不出半點聲音。
    長久壓抑的魔力驟然被擠壓至每一寸肌理再回流髒腑,驟然暴漲之後瞬間虛無的巨大落差令喬眼前直接一黑,耳邊嗡嗡不停,然而他卻被及時撐住肩背坐於地麵,即便隔著衣料相接,其間也生出一種無法忽視的暖意,緩解了幾乎占據全部感官的虛弱感。待眼前紛亂的光影散去,並不意外地迎住了那雙流淌著墨色與隱憂的眼瞳。
    他在這世上的救贖,僅她而已。
    為這同根共生的命運。
    
    “這是曼拉麼?”高個少年踢了踢生有怪角的巨蛇頭顱,金紅色的雙瞳尚未闔住,卻已經黯淡下去。巨蛇的身徑約與一個成年人相當,鱗片致密如鐵甲,呈現一種汙濁的暗色,隻有在天光流轉其上時,才隱約得見邊角的絲絲綠輝。
    “不會吧?”同來的中階女祭司不由驚疑,“曼拉不是林生的魔物嗎?況且也從沒聽說過有這樣黑色的色型。”
    “不,這確實是曼拉……雖然隻是個剛要接近少年期的幼體。”在蘿絲的攙扶下喬有些勉強地站了起來,往蛇屍的方向挪了幾步,向著那漆黑的鱗甲揚了揚下巴,“至於為什麼是這種體色……”
    “——是被影化了。”最後一名中階祭司說的篤定,但無論是他僵硬的站姿還是緊咬的嘴唇,都顯示著他絕不平靜。
    “……麥德爾?”女祭司擔憂地望著他,“你還好嗎?”
    黑發的年輕人隻是死死盯住巨蛇的屍首,並未說話。
    喬的目光在那年輕祭司的麵上停留了數秒,旋即探究地望向蘿絲,蘿絲會意,稍稍錯了半步,用隻有他們兩人能聽到的聲音小聲解釋。
    “麥德爾是東部的盧比艾斯人——對,就是你想的那個,四年以前因為影化魔物襲擊毀掉的那座城市,盛產用於畫作和紡織品的染料。”看到喬麵上的些微恍然,蘿絲點了點頭,“他是一位年老的原王城祭司在那裏收下的門徒,事發那幾日他隨老祭司在遠離城鎮的一座小莊園為某家貴族夭折的女兒進行葬禮祝禱逃過一劫,但……城裏的其他祭司還有麥德爾的雙親兄弟姐妹全都未能逃過那場災禍,是後來老祭司寫信給曼雅老師舉薦他轉為王城祭司的。”
    即便僥幸脫離永夜之人,也會終其一生畏懼陰影。
    看著他麵色慘白的模樣,喬這樣想到。
    “好了。”高個少年從鬥篷裏抽出靈杖在空中晃了一下,靈杖的上端便燃起一蓬微微泛藍的半透明火焰,少年人用那捧靈炎點燃了巨蛇的屍身,便如陳年幹草遇到火星般在頃刻間劇烈燃燒起來,那泛著新異微藍的火光映在祭司們的麵上,仿若什麼儀式間隙的緘默禮。
    “荒原上不能留下魔物的屍首,血的味道隻會招來更多麻煩,”他熄去靈杖頂端的靈炎,暗色的瞳中跳蕩著光火,“確定燒盡之後我們就趕緊離開,等到回去後報給曼雅大人,影化大多聚群發生,極少有孤例出現。”
    仍舊擠在馬車門窗縫邊緣的年幼祭司們不由對視,都從彼此的眼中望見了驚恐。
    “……”偏過頭去的蘿絲眼眸微沉,“你說得對。”
    高個少年一愣。
    “結防禦陣。”喬囑咐一句,並肩立於蘿絲身側,貼近地平線的荒野邊際,逐漸稀薄的霧氣不詳翻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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