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離殤  第一百零四章:王緘·墨憶之章·利與名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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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過織了金線的曳地紗簾,投進廳中巨大落地窗的天光有些稀疏。舞池周遭林立的燭台與頂端的明光輝映著貴族們袖口指尖的大顆寶石,女人們身上的香氛與各式酒液在漸熱的空氣裏融做一團,釀成某種曖昧奢靡的氣息。
    曼雅鬆開了牽住蘿絲的手,將紗簾扯開一點小縫,窗扇間隙裏透進的涼意驅散了令人不適的氣味和溫度,她似是伸手到麵紗之下,揉了揉已然有些酸痛的眉心。
    “……真是的,居然連那樣的貨色都進的來這種場合。”
    蘿絲聞言向會場內環顧了一遭,看著看著便眉頭大皺,迦納侯爵並非是特例,麵生的貴族不在少數,有些雖未麵見卻已耳聞過不堪家聲的人通過徽飾也能辨別一二,不乏覬覦妻家財物或是暗地裏做著不見光的生意者,更有情婦甚眾,甚至把手伸向妻子未嫁的妹妹的,稍好一些的也有兩三位喪妻的老貴族,隻是須發皆白,走兩步都要旁人攙扶。
    雖說按照慣例,儀式後的舞會默認是給將要離開祭司殿且有意不再從事祭司一職的少年少女們尋得歸宿,出身不好些的低就些也是常有,但至少就蘿絲前幾年參與的宴會來比,哪一年都不像今年這麼明目張膽的。蘿絲的目光轉過人群,餘光瞥見矮胖的迦納侯爵仍舊不死心地往這邊張望著,便趕忙在對上目光前收回了視線,頗為厭惡地別過了頭。
    “他到底圖我什麼?”
    “自然是……家聲。”麵紗下的曼雅再度輕歎,似是安慰一般撫了撫蘿絲的臉側。
    “家聲?”蘿絲幾乎要笑出聲來,“埃德林德家的聲譽並沒有比他們迦納家好到哪裏去吧?能有什麼家聲?”
    “終究是實打實地坐著一個公爵的爵位的,就算多少已有頹勢,三五代內若不出什麼大錯漏,都是淪落不到奪爵的境地的。況且——”曼雅微微拉長了聲音,“他要的是你,就算埃德林德家以後有什麼變故,隻要不禍及他這一代就已經足夠。”
    “但是,如您所說,”蘿絲平靜地抬了抬眼眸,“我已不姓埃德林德。”
    我是杜德絲。
    ——從生下來的那天就是,直到這具身軀埋在泥土下冰冷的靈柩中腐爛成一具白骨時,也依然是。
    
    “這恐怕就是他的第二重算盤了。”曼雅遠望窗外,舉著高枝剪修整庭中花木的園丁們,聲音既輕且緩,“世家建立至今尚不足二十年,沒人說得準他們能走到哪一步。”
    蘿絲不解,“那他還要——”
    “德蘭家族已經覆滅,但他們的輝光還不至於在這麼短暫是時間裏就被世人遺忘,他們……畢竟是這世上唯有的曾與【吞噬】正麵對抗過的生物。”
    
    並非人物。
    而是“非人之物”。
    
    “更何況十二位族長之中還有至尊,”曼雅輕聲說,“距離第一位之後,足足幾萬年都沒再出現過的至尊。既然那位世末之王承認了他的稱號,就證明他的力量不會弱於第一任的至尊。”
    “老師對楠焱這樣有信心嗎?”蘿絲顯得有些不大相信,“東域八族,楠焱不過是最末。”
    曼雅輕輕地笑了一聲。
    “先不論淩瑰被清洗在前,若論最末,怎樣都排不到楠焱,單就出了這麼一位至尊,至多再過二三十年,等他談及婚娶,子嗣長成,整個東境怕是都要屬於楠焱。”
    她擎起酒杯,其間波光泛起而又消亡,仿佛黃昏時湖上的漣漪般。
    “我們已站在時代的分界處了,蘿絲。”隔過麵紗,她的目光落向不可捉摸的遠方,“沒有任何人能保證自己仍舊看得到那時候的陽光。”
    蘿絲張了張嘴,最終卻仍是沉默。
    未來似乎遙遠,又似乎伸手可探。
    
    “曼雅大人,杜德絲小姐。”一名侍從快步沿著舞池人群的邊緣向著窗邊的二人行來,隨後向著兩人分別行禮。
    曼雅在他衣襟的銀扣子上掃了一眼,不鹹不淡地問。
    “埃德林德家的?有什麼事嗎?”
    “不敢不敢,”那侍從見曼雅心情不佳,便又往後退了半步,“是埃德林德大人想要請杜德絲小姐去談一談。”
    “談一談?”麵紗下的曼雅揚起了半邊眉毛,“如果他有這個誠意,怎麼不自己過來?”
    “這——”侍從張口結舌,他不過一介小小隨從,無論如何都不敢這樣同公爵回話,但麵前的是達坦納現任的大祭司,國王都要以禮相待的存在,他更是不敢有半分得罪。
    “沒事的,老師。”蘿絲從曼雅身後出來,“舅舅畢竟是長輩,我過去就好。”
    曼雅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最後點了點頭。
    那侍從似乎極大地鬆了口氣,趕忙替蘿絲引路。
    “杜德絲小姐,這邊請。”
    
    明明仍是白日,重重帷幕與燭光下,廳堂卻好似已然夜半。蘿絲隨著侍從沿著邊緣穿過舞池,隔過奏樂的樂師們,舞池中有不少身著白袍的男孩女孩們與同齡人隨著樂律旋轉搖擺,蘿絲從餘光裏就看得見娜塔莉那一頭耀目的紅發,她正擁著一個幾乎高了她一頭半年輕人旋轉。隔了人群和燭光她難以看清那男孩的容形,隻看得見他領口飾巾上那塊足有半個嬰兒拳頭大的祖母綠。
    “祖母綠……南部的琉蒂亞斯家麼?”蘿絲稍稍蹙起眉頭,除開爵位,琉蒂亞斯家也算是東境有名的寶石商,家底是數一數二的豐厚,岩盾城公爵倒是真心喜愛這個驕縱的女兒的——隻是她聽說琉蒂亞斯家的長子幾年前就已經結婚了。
    按娜塔莉的得寵程度,總不至於是老公爵旁係的子侄,大約是次子一類吧,但蘿絲並沒見過那家的別的兒子,最出名的應是他們家的女兒,絲毫沒有王公小姐的嬌貴作風,自己領著一支商隊遍行南部,很得父親看重。
    她正思索著眾家間的關係,前麵的侍從就已經停下了腳步,向著前方彎身行禮報道,“杜德絲小姐到了。”
    蘿絲這才回神,眼前已是安在廳堂邊角用來讓貴客們休息的軟座,隻是以茶桌盡頭那個消瘦的厲害的年輕人為首,周遭或老或幼幾乎圍成一圈的十來名貴族,沒有一名女性。
    蘿絲大致掃了一眼,已經猜到大約是怎麼回事,尤其是看到迦納侯爵也在當中的時候,心底更是冷笑不止。
    但首座上起身的男人似乎沒有絲毫自覺,他兩步就走到了蘿絲身邊,狀似親熱地攬住了蘿絲的肩膀,麵上擠出一個跟哭差不多的笑來,向著眾人舉杯道。
    “來來來,這就是我先前同諸位提過的,我的外甥女蘿絲,也是我們達坦納有記載以來最年輕的高階祭司。”
    一眾貴族都很配合地捧場舉杯,說的無外乎是什麼上天眷顧,勤奮有加一類的廢話,直到人群裏不知道是哪位小心翼翼地點了題。
    “久聞杜德絲小姐是難尋的美人,公爵大人所言不虛。”
    “是啊是啊,蘿絲小姐今年才十四歲吧?”
    “哎呀,當真?那要是再過上幾年……”
    “嘖嘖嘖……”
    埃德林德在聽見“杜德絲”的時候臉幾乎黑了一半,但隨後到來的溢美之詞又令他幹癟的臉上煥發出了些許光彩。
    蘿絲垂著眼睛,不去看那些望向她的放肆目光,隻當耳旁人聲都是蟲蟻嗡鳴。
    “我姐姐是有大誌向的人,隻是理想與家庭總是難以兩全。”他似是漫不經心地拍著蘿絲的肩膀,一下一下的,讓蘿絲覺得喉頭的酸水都跟著跳蕩,“不要說是我了,怕是這孩子,也有兩三年未和父母見麵了。”
    ——言外之意就是,她的婚事,那位隨著第二任至尊滿世界征戰的德蘭門徒暫時做不了主。
    此言一出,不少原本隻是隨意應和的貴族們眼中都綻出了興趣的光彩。
    果然下一句,埃德林德便又不緊不慢地說。
    “埃利薩宮的祭司年滿十六就要麵臨抉擇了,是要被派到邊遠小城清苦一生,或者是將已有的婚約上報,由親長迎回家中等待成婚。”
    人群中立時一陣無聲的騷動。
    “蘿絲眼看就要到時間了,滿打滿算也不過兩年,”埃德林德在背後掐了一把蘿絲的肩頭,蘿絲知道他是想讓自己抬頭,便稍微抬了一點,並不如何配合,隻聽他繼續一副擔憂的口吻繼續說,“眼下我最擔心的,就是給我這外甥女找一個好歸宿了。”
    果然,立時就有人再坐不住。
    “啊呀!公爵大人怎麼不早說?”
    “這個容易!埃德林德大人若不嫌棄……”
    “在下……”
    埃德林德看著周圍一眾頗為激動的貴族們,似是覺得滿意,扯著唇角展出難看的笑容,然而還不等他說點什麼安撫眾人,蘿絲便推開了他的手,往後退了一步。
    周遭立時一靜,埃德林德的臉上也多少有些掛不住,板起臉來低喝了一聲。
    “蘿絲!”
    “抱歉,舅舅。”蘿絲提起裙角向他施了個禮,麵上掛著一點半是輕蔑半是從容的笑,讓人幾乎挪不開眼眸。
    “我不同意。”
    “兒女婚約自然需要親長過問,你的不同意做不了數。”埃德林德極不耐煩地一揮手。
    “哎呀,我以為舅舅知道的,”少女似是驚訝一般地掩住了嘴,“選我做高階祭司的前幾個月,各地的主祭司們就向老師提議要由我來接任老師的職位的,老師與我商議之後也同意了——這件事不少王公應該都是知道的呀,怎麼舅舅卻沒聽說呢?”
    埃德林德的臉肉眼可見地越拉越長,他當然聽得出蘿絲的諷刺,就像他請來的這些貴族在主流的交際圈子裏不受歡迎一樣,他這位公爵也一樣不受同階的貴族們待見,許多消息自然滯後。
    “老師以我尚未成年為由,建議我將立誓的時間延後,在十六歲那年發下永願,跟隨老師直至成為下一任的達坦納大祭司。”蘿絲神情自若地丟出這個消息,原本還想多做打探的不少貴族都訕訕地退了後。
    “那……那還真是要恭喜杜德絲小姐了。”
    “呃、也得恭喜埃德林德大人啊!”
    “對對!恭喜埃德林德大人!”
    “哎呀,曆任祭司長規定隻能由與王室血緣相關的人來擔任,這麼說的話果然是……”
    
    埃德林德蒼白的臉上籠上一層惱怒的薄紅,手中的手杖奮力砸向地麵,發出沉悶的“咚咚咚”地響聲。
    “我不同意!”他近乎嘶啞地咆哮著,“我沒同意過你發下永願!”
    “這件事不需要舅舅同意,”蘿絲似有訝然地望著他,“隻要老師和各地主祭同意後,再上報給王室就可以了。”
    “你!”他砸地的聲音更加響了些,“你看看!你!看看這個家!”他呼哧呼哧地喘著氣,“你還有心情到祭司殿躲一輩子去做大祭司?!好好看看你周圍!現在正是你發揮價值的時候!你卻要躲起來去做祭司!”
    “這個家?”蘿絲又是訝然又是厭煩地笑了笑,“埃德林德家會如何,關我什麼事呢?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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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論文折磨到要掛了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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