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離殤 第一百零一章:王緘·墨憶之章·規與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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蘿絲故意咬重了“姐姐”這個詞,但聽者無不知曉這是一句誠心的諷刺,甚至連一些用餘光關注著她們的年幼祭司都發出了沒有抑製住的嗤聲。
娜塔莉被蘿絲的這句稱呼噎得說不出話來,漲紅了臉像是一頭發怒的牛,原本還算清秀好看的麵上驟顯猙獰之色。坐在原處的蘿絲則全無懼色,仍舊唇邊噙笑,用帕子不緊不慢地擦去了指間的點心渣——她們兩個不對付不是一天兩天,甚至不是一年兩年了,根本沒有什麼好裝模作樣的。桌對麵的娜塔莉看起來隨時可能伸手過來掐上她的脖子,但最終也不過是隻敢把指甲扣進輕薄的白色桌布裏,她也想還擊,但是蘿絲說的一點兒也沒錯。
帕波維爾薩家的娜塔莉,還剩不到五個月就要滿十六歲了,作為達坦納公爵家的女兒,她有的是資本驕傲自得,隻敗在一點上——她並不是長女。
大貴族家最金貴的永遠是長子和長女,長子自然不用提,就算文不成武不就也終究有來自父親的爵位和龐大財產繼承,次子們大多隻能依附兄長過活,在父親麵前得臉些的或許能討得父親一些無關輕重的頭銜分家出去,又或者憑借自己的本事獲得新的敕封,而那些從小就不受重視的大概隻能作為長子的封臣被沒完沒了地使喚,沒準還得娶下級貴族家的女兒以示拉攏。
放在女兒這裏,情況又有些不同,相當部分的國家不允許女孩繼承爵位,她們對家族能做出的最大貢獻就在於婚事上。頭生的女兒往往從剛剛能把話說利索開始就要被母親姑母一類的女性親戚輪番領著去同階的貴族家做客,等到能夠進入社交圈的年齡後會背負著家族的名望盛裝入場,她們往往隻會嫁給同階貴族家要繼承爵位的長子,娜塔莉的母親也是這樣的。但次女們就全然不同了,在能夠進入社交圈的年紀之前,她們幾乎是很難在別人麵前出現的,就算踏入社交場了,頭上也永遠有個更受重視的姐姐壓著。至於婚事就更不用說了,尤其像是公爵這一級的貴族,將承爵位的長子們不僅盯著同階家的長女,更要望著養在宮廷深處的公主,隻要不倒黴到作為政治婚姻的籌碼和親遠嫁,大多數公主都是會嫁給得力的臣子的,因此即便是同階貴族家的女兒,若非長女,也是難以被看入眼的。大多數情況下她們會被嫁給旁支的表兄堂兄,或者父親手下重用的封臣,隻有用血緣牽係起來的同盟,才是能夠被真的信任的。
但娜塔莉比起那些不起眼的次女們又要好上那麼一點——她的父親岩盾城公爵在她十歲的時候將她送來了埃利薩宮,做過祭司的女兒自然要比默默無聞養在莊園裏的女兒高上一頭。畢竟娜塔莉有這個天賦,如果不從中多獲取些好處,終究是算作一種浪費的。
想到這兒娜塔莉心裏的燥鬱就紓解了不少,就算要滿十六歲又如何?她是公爵家做過祭司的女兒,還會有人笑話她的婚事不成?
她盯著蘿絲那雙似有淡墨暈染的雙瞳,唇角掀起一個帶了些嘲諷的笑來,用一種雖然放輕了但仍舊能被周圍人聽到的聲音輕聲說。
“哎呀……要是這麼說來,我可能就看不到蘿絲妹妹在祈禱殿發下永願的樣子了,”她惡狠狠地笑了一下,用一種揉捏成甜膩到惡心的聲音說,“還真是可惜呢!”
蘿絲神色未變,仍舊用手帕細細擦著指縫,微微垂下的櫻色長睫如同鳥兒的翎羽般,隨著呼吸微微顫動。
看見蘿絲無動於衷,娜塔莉心頭又要冒火,剛想再補兩句什麼,就聽到麵前輕輕地“喀”地一聲,一碟還冒著些熱氣的點心就這麼被放在兩人之間的桌麵上。
娜塔莉跟蘿絲同時一愣。
遞點心來的是個不過十三四歲的小男孩兒,和她們一樣穿著細麻的祭司白袍,察覺到蘿絲望來的目光後,那張遍布雀斑的小臉騰地一下漲紅了,他囁嚅著縮回了短胖的手指,輕聲說道。
“如……如果蘿絲姐姐喜歡的話,這裏還有。”
一陣詭異的靜默。
那男孩縮了縮脖子,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來的不是時候。
但蘿絲很快回過神來,向著那不知所措的男孩綻出一個溫和的笑容。
“謝謝你,我正想繼續吃呢。”
那男孩的眼眸亮了亮,靦腆地笑了笑之後,就逃一樣地竄回了人群之後。
娜塔莉看著蘿絲興致勃勃地又從碟子裏拿起一塊點心來吃,隻覺一腔怒火打上了棉花,幾乎憋到她要吐血,隻狠狠地“嘁”了一聲,掉頭便走——這就是她討厭蘿絲的另一個理由。
蘿絲長得太漂亮了,是那種有點不似活物的漂亮,這種說法初聽似乎叫人毛骨悚然,但在見到她之後,大多數人都會生出同樣的想法。她並非是那種絕豔眾生的淩人之美,隻一眼匆匆掠過,大概也無法立時注意到她,但隻要你的目光落在她的臉上一秒鍾,隻要一秒鍾,可能你餘生都不會忘記這樣的臉孔。
那真的是一張挑不出任何瑕疵的臉,任何的增減變動似乎都是對神跡的褻瀆,仿佛名家手製的陶瓷人偶,在廢棄掉數之不盡的失敗品後,最終能夠亮相人前的唯一神作。任何人同她比較都隻能看到自己的不足,她毫不在意地立在原處,仿佛對自己所擁有的一切渾然不覺,甚至是理所當然著。
這樣的蘿絲自然很受雄性動物的追捧,娜塔莉瞟了一眼那仍未褪去滿麵通紅的小子,有些輕蔑地想著,朝夕相處的同齡祭司們已不必說,她為數不多的幾次在外界亮相後,念念不忘求到祭司殿想要再見的人也不在少數。她有些痛快地在心底笑著,這一點蘿絲絕對贏不了她,不論她的天賦再怎麼高強臉再怎麼漂亮,都無法改變一個事實,她當不了貴族的妻子,就算是情人,都幾乎有些勉強。
這絲心底的笑容還沒蔓延到臉上,通往正殿的大門就打開了,從發冠開始便已經層疊垂紗覆麵的大祭司在兩名隨侍祭司的陪同下來到了廳堂,環顧一眼驟然安靜下來的孩子們後輕輕點了點頭,似是滿意,然後她伸出手來,向著窗邊的蘿絲招了招手。
蘿絲匆匆往嘴裏塞下了最後一塊點心,然後小跑著到了大祭司身前,輕輕地喚了一聲。
“曼雅小姐。”
大祭司輕輕嗯了一聲算是回應,她拈一拈蘿絲掛在頸項上的那串淨潤的白珠——這舉動又引來娜塔莉的一陣怒視——然後拍了拍她的肩膀,似是要她放鬆。
“祭靈儀式馬上就要開始了,這也是你第一次作為一名能夠獨當一麵的祭司協助我引渡亡魂。”曼雅隔過紗幔垂眼望著蘿絲,“會緊張嗎?”
蘿絲搖了搖頭,隻笑著說。
“就像往常那樣就好。”
“對,”大祭司從堆紗的廣袖裏伸出手來,輕輕掃走蘿絲唇邊的一小塊點心渣,“像往常那樣就好。”
蘿絲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餘下的祭司們自覺地在兩人身後排出隊列,畢竟年長些的已不是第一次參加祭靈儀式了,雖然他們皆居輔位,但不會有人真的指望這些半大孩子做些什麼,所以他們出場,基本隻是被領出去撐場麵的。
曼雅最後一次環顧這些年輕的祭司們,檢查他們的裝束儀容有何不妥,雖然這些事隨侍祭司來做就已經足夠,但她總是習慣親自看一遍,仿佛若不這樣就不會心安一般。
紅光跳蕩,曼雅的目光在娜塔莉的麵上微微定住,在她蹙眉的同時身邊的隨侍祭司就已經出手,半秒後才響起了娜塔莉吃痛的驚叫,一眾年輕的祭司們俱是身形一抖。
曼雅看也未看那對被隨侍祭司置於掌中的紅寶墜銀線流蘇耳墜,耳鉤上還餘著絲絲暗紅,她隔著薄紗望向滿麵委屈幾乎落淚的娜塔莉,聲音冷漠。
“帕波維爾薩小姐,埃利薩宮的規章應該不用我重申了吧?您在此空耗了這樣長久的年頭,如果一再犯下這麼低級的錯誤,我不介意去找岩盾城公爵夫人好好聊聊。”
娜塔莎心下一驚,幾乎淌出眼眶的淚水當下硬生生忍住了。岩盾城公爵夫人,自然就是她母親帕波維爾薩夫人,在姐妹四個裏自己從來都不是得母親歡心的那一個。母親同樣出身家教嚴苛的公爵家,欣賞長女那樣溫文從容言行從不越矩的女孩,最是看不上她這樣費盡心思向父兄邀寵的作風,若不是父親堅持,母親是決不允許這樣的女兒送來祭司殿現眼的,如果大祭司上門,母親定然會以此為由將她帶回家,而父親,也再沒有反對的理由。
絕對不行!娜塔莉暗暗咬牙,忍住耳際撕裂的痛楚,隻有不到半年了,半年後她一定會帶著身為祭司的榮耀回歸家族,讓那些看不上自己的母親和姐妹們看個清楚,自己從沒做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