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離殤 第九十四章:緣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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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實在的,對於我們這一代人,童年經曆足夠稱得上平順不驚了。”
蒲淩靜側眼瞧著流轉在指縫掌間的暗色輝光,時而浮於掌心,時而又隱入肌理。
“那時候黑噬全然沒有動靜,東域又是在三大世家的製衡之下自古平靜,對於跟我年紀差不多的這一代世家族人們而言,幼時提起戰爭,古早到幾乎不覺得是屬於這個世界的詞語。”
祭將下巴墊在膝蓋上,隻專心地聽。
“我族掌權合乎世情,因此在我父親上一代的族長,出身光族,象征隆興。”她輕輕地牽了一下唇角,綻出一個多少無謂的笑意,“我家是暗族的世族,往上數個幾十代,出過不少族長和長老,不過在光族掌權的時候,再怎麼地位尊崇的暗族族人,也不過是霧森裏一道無名無姓的影。”
“真正亂起來,大概是距今十幾年前左右,那時候隨處爆出各地影化魔物的目擊記錄,近百年不見影蹤的黑噬悄悄抬頭,眾家中下層多多少少都出現過叛逃的記錄……”她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混亂開始了,至今仍未結束。”
“父親被提議為族長候選是在青翎7703年左右……那時光族已現頹勢,全族盡知下一任的族長大約要自暗族選出,父親是望族獨嗣,又與同樣是長老家係的出身的母親定親,幾乎全族都認為父親承下這個位置不過是時間早晚罷了。隻是上代族長正值壯年,也暫無隱退之意,這件事便一直這樣擱置著,漸漸就被有心人歪曲成了兩人之間有私怨齟齬,老族長固守其位不過是仍舊物色著自己滿意的其他人選罷了。
“明明隻是流言的程度,至多也就在一眾低位族人間亂傳做嚼舌根的談資,父親和祖父母都沒有在意過,”她偏了下頭,散亂下來的長發如絲緞水流。“隻是父親有個小他四歲的妹妹——天賦不算上佳,也暫時未尋下合適的人家,一直養在深閨,父母兄長都很是嬌縱她,叫她養成了單純輕信的性格。
“她聽信了兒時玩伴的說辭,誤以為老族長有意傳位給另一位候選者,但事實上那位與父親關係不錯,在長老席間早早就定下一個位置了,仍舊坐在候選者的位子上,不過是積攢些閱曆,為之後繼長老之位時更好看些罷了。
“但我那位小姑姑絲毫不曾考慮其間輕重緣由,不知找誰討了一劑毒藥,就那麼下進去了,”她搖一搖頭,似乎沒有察覺到祭麵上綻出的驚愕,“理由無稽不說,連手法都粗劣得叫人不忍目視著——所幸沒有鬧出人命來,隻聽說是吐血三日,一夜白首。”
“……然後?”祭小心翼翼地問著。
蒲淩靜的目光越過岩頂,投向寒霧影綽的夜空,過了一小會兒才繼續說。
“雖說粗劣,但那也著實是一劑烈毒,雖然僥幸撈了條命回來,但身子底已經徹底毀了,本已無限逼近一階的魔力維持不住,直掉到連尋常的二階都不如,”她輕輕地說,“你也是魔法師,應當很是清楚,這樣的結果怕是比殺了他還要難受。”
祭呼吸微窒,她極少想過一位魔法師如果失掉了引以為傲的魔力,下場會是如何。
更不要說是在處於魔法師社會巔峰的十二世家中。
“經此一事,不要說是長老之位了,便是像個普通人那麼健康地活著都成了奢求,上代族長與眾位長老震怒,幾乎沒費什麼力氣就尋出了因由。”蒲淩靜輕輕嗬出一口氣,“父親和祖父母也護她不住——雖說可能原本也沒想過要替她遮掩這樣荒謬的錯誤,自有意傳話給她聽的族人連帶給她毒藥的族人都受了重責,有些甚至到現在還在塔底下壓著,這樣大的汙點傍身,無論家中族裏,都不會有她的立足之處。”
“雖然最後查明引誘小姑姑的族人同黑噬有些牽扯,但這件事到底是祖父母治家不嚴,生生毀去了一個前途大好的族人的一生。”靜微微垂了垂眼眸,“一過及笄歲數,小姑姑便被送離了族,至於是自願或者強迫,我並不清楚。明麵上說是遊曆東境,滿族卻無人不知實為放逐,而小姑姑也確實終此一生不曾回族。”
祭聽著靜話裏的意思,心頭微微跳了跳。
“那位小姐……死了麼?”
蒲淩靜微微頷首算是肯定。
“算來也就是近些年的事情——當年她被流放之後並未在南檀久留,畢竟南檀明裏暗處還是有我族的視線在的,她隱了自己的名姓,很快便到北芸去了。隻是那樣嬌貴養大的閨閣女兒那有什麼謀生手段,又怎會懂什麼人情世故,一副小姐脾氣幾經打磨,最終也隻是靠著一身二階魔力連帶著華弦的琴境,去一處教養貴族小姐們琴藝的琴樓裏做了教習。”她搖一搖頭,似有歎息。
祭對琴樂隻知皮毛,她還不及係統地學習,但琴境分級,她卻是知曉。
東域將琴境分作七等——據說初衷是用於衡量琴引心法的術式核準,隻是隨著時間推移,不少並非魔法師的勢力也沿用起了這一分級;其中最末三等自下往上便是聞弦、流嵐與滯弦,統稱聲境,尋常人與無天賦者大多止步於此。滯弦向上有華弦同綺玄,統稱詩境,魔法師與尋常得造化者可抵此境。綺玄再向上便是琤琮與繁絢,統稱夢境。但於一階魔法師倚玄便是平均水準,琤琮之難,就祭所知即便是在朱紫重闕裏持此琴境的也不過一手之數,而最高等的繁絢,自劃分起始時,便似乎是一直作為傳說而存在的。
蒲淩靜的家係既是族中名門,便大約可以視為隻要時間和栽培的力度足夠,一階不過是遲早的事情,這般環境裏那位惹是生非的小姐仍是華弦琴境,足見天賦不佳所言非虛。
這般想著也確是淒慘的,長老族長輩出的家門裏生養的嫡女因著這般荒謬的過錯被趕出族去,安身立命怕都是問題。
“她在那處琴樓裏待了將近兩年,其中一位弟子的兄長在接幼妹回家時偶然隔過帷幕相看過一眼,便著了魔似的說要娶她,”蒲淩靜嘲諷似的扯了扯唇角,“若是以她在原族的地位……怕是連正眼相待都不配,但她在外麵過的委實不順,便不願顧及那麼多了。那家的親長本有猶疑,但知道了她是個二階魔法師後,便忙不迭地承應了——她在十七歲上就這樣被迎進了淩都楊家做了嫡子正妻。”
楊?祭心頭一驚,若她記憶無差……那位北芸皇儲,承寧公主陳韶的生母,似乎便是姓楊。
“小姑姑婚後止生了一個女兒,好在公婆相繼去世,倒也無人在她耳邊嘮叨太多。”像是為了驗證祭的猜測一般,蒲淩靜緩慢地說,“楊家耆老本想勸說她夫婿納妾,隻是他一時未肯,後麵又過了些年頭,她女兒進了南檀宮闈,生女封妃,楊家這才消停了。”
“蒲淩夫人說的可是……”祭的聲音裏都帶了些顫意,“……可是北芸的楊嫻妃?”
陳韶竟是世家的血係?若她繼位且不說是否違反世家協定,單就心法世家這顆大樹,北芸怕是都不會輕易放棄。
“無論楊家或是皇室陳家,對這件事本都是不知的,畢竟算不上什麼光彩的往事,想必那位小姑姑也不會不分輕重地提——”蒲淩靜微微合了下眼睛,“但差不多是三四年前,知悉這段過往的黑噬尋上了門,楊家這才知道他們一直頗不待見的宗家夫人,竟是心法世家的名門望係。”
“黑噬提的條件據說便是扶陳韶繼位,但是楊家以及傳到陳韶手裏的北芸都要為黑噬效力,黑噬承諾可保楊家永享富貴,”蒲淩靜短促地笑了一聲,“聽說楊家不少的老東西都動了心。”
祭一時不知該如何評價。
“但小姑姑反應極為激烈——”蒲淩靜的語氣裏也帶了些微詫異,“許是她怨憎於被黑噬所改變的一生吧,全然不受黑噬利誘,隻喝令要將黑噬的使者趕出門去,黑噬惱羞成怒便在楊家動起手來,小姑姑受了極嚴重的傷,而她夫婿為著護她,當場便沒了性命。小姑姑也未能撐過數月,最終還是一道去了。”
祭呼吸一滯。
“可是……”她不解著,“如果真是這樣,黑噬豈不是戕害楊嫻妃雙親的仇人?她怎會替仇家賣命,一心扶女兒上位稱帝?”
“這便是我們來此的目的。”蒲淩靜輕聲說,“我們懷疑楊家的事情,根本沒有傳進宮牆阻隔著的楊嫻妃的耳朵裏。看陳韶對我們的反應,她應當還不知自己是世家後裔,不然無論如何也得過來攀攀關係——輩分上講,我可是她的表姨。”她意味深長地笑了笑,“但按眼下看來,這位公主殿下極有可能對母親的作為全不知情,她不知悉,並不能代表那位楊嫻妃也不知悉。當然也有另外一種可能——”她稍微拉長了聲音,“那位楊妃從頭到尾都知情,無論是自己身負世家血脈亦或是父母為黑噬所殺的事情都是,但就算這樣,她仍要為黑噬賣命。”
她輕歎口氣。
“這可能是我們要麵臨的最壞的情境。”
作者閑話:
忙,困,暴躁